她又做了这个梦，梦里，她又看到了他。

    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蓝天碧海、沙鸥环绕，远处的长虹落日为他们勾勒出金红色的背影。她漂浮在海面，而他站在岸上，他们久久看着对方，没有任何言语。

    她没有惊诧他的异常俊美，他也没有冷言冷语对她呵斥过，就这样互相看着，没有任何隔阂的观望。

    她突然觉得很平静很美好，水天一方，她可以看到他目光深远得看不到尽头，孤独、落寞，这些讯息似乎被他刻意传递而来，她都可以清晰感觉得到，并深深理解和体会。

    我们，是同类吗？她遥遥问，声音小得湮灭在涛声中。他不回答，也不知听到了没有，唇角却染开一丝轻微的笑。

    天渐渐黑了下来，夜幕像一张巨网笼罩而下，顺着海平线蔓延而来。她看到他的身影越来越浓，浓得混入了黑夜中，几乎要和夜色融为一体。

    她拼命地睁大眼睛，却见他越来越模糊，直到再也看不见。

    她再也无法控制，一摆鱼尾，奋力向岸边游去，可无论游了多久，始终与海岸隔着同样的距离，不远不近。

    “潇，快来，不然的话，我就要选别人了”透过海风来他说的话，咸涩、微苦中混杂着一丝期盼和无奈。然后，她再也感觉不到他了，她知道他走了，虽然看不见，但她就是知道。

    “别走，”潇痛苦地低呼了一声，身体从床沿翻滚而下，头重重砸在地板上，神智终于恢复了清醒。

    梦中那种孤寂绝望的感觉还在身体的某一处挣扎翻腾，潇一手抚住胸口，一手支撑了身体，从地板上坐了起来。

    她闻到，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甜美糜烂的香气，让人昏昏欲睡。

    香炉中点的是？迷迭香？

    指尖一道劲风，一下子击落了香炉。潇快速地向门外冲去。

    她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要是再晚只怕来不及了。

    身体猛然撞上空气中的某物，将她弹落到三丈开外。

    结界？潇这才留意到，暂住的驿馆门前，有透明的结界覆盖住整个门板，因为她的贸然闯入，结界开启，青色的闪电嘶嘶作响，蛛网般遍布整个结界。

    苏摩哥哥，你真要逼我吗？潇目中透出鲜少有的凌厉之色，收敛心神，开始念动破界咒语。

    这一次，我再不会听你的。

    “你的？”云焕蹙眉沉思了一会，然后发出了极为短促带有嘲弄的笑声：“可笑，你只不过是他哥哥，而并非——”他停顿了一瞬，然后挑衅般看苏摩“她要共度一生的爱人。”

    “呵，原来殿下心中早有人选，”苏摩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那又何必大费周章地要我们将海国公主都送过来？——”

    “不过是遵循历来的程序罢了，”云焕挥手打断了他，冷声道“我竟想不到，有人居然会喜欢自己的亲妹妹，并不惜毁灭两国友好邦交。苏摩，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他的表情平静无波似毫不受事情感染，而冷芒四射的眼瞳和那吐出冷酷嘲讽字句的薄唇，对苏摩、对湘的忍耐底线都是巨大打击。

    笑话！潇算什么东西，没了她这场联姻就会失败，两国邦交就会毁了吗？凭什么？怒火翻腾中，湘的脑子急速地闪过一个念头，

    “不好意思，殿下，潇公主与苏摩皇子数十年来感情深厚，相互爱慕，海皇已经许了他们两个的婚事，还望殿下能成人之美。”收敛了所有的尖酸刻薄，湘难得地表现出了公主应有的优雅大方，她垂首向着云焕盈盈行了一礼，低头的瞬间，嘴角不易察觉泛起了冷笑。

    “未婚妻？”云焕剑眉一轩。他不动声色走过去，一把捏起湘的下颌，逼得那张美丽的脸不得不抬起来：“我是该像个蠢材一样相信你们的那些鬼话——”他手一抬，轻易地抓住几道袭向自己的透明引线，狠狠一扯“还是，直接带兵攻打海国，将潇抢回来？”

    引线的一端被猝不及防地扯拉，连带着与引线紧密相连的手指间也传来针刺般的尖利痛楚，苏摩十指头轻颤，默不作声收了引线，心下对云焕的力量大感惊疑，脸上却没有流露出或是惊讶或是畏惧的表情，他轻轻摆弄着引线，心下寻思着对付云焕的计策。

    “你们一定要这样吗？”单纯烂漫的汀眼眶内已经开始有泪漫溢而上，她吸了吸鼻子，“潇姐姐是很美，但是她值得你们这样争来抢去的吗？要是。。。要是潇知道因为她而兴起刀兵，她，她一定会难过——”渐渐趋近断续的话没说完，汀就被碧一把拉到了身后，“注意你的言行”，碧用一个眼神提醒了汀。

    “殿下，”碧优雅地向云焕欠了欠身，声音尤其淡然柔和“今日一见，方知殿下对潇有意，想来潇妹妹嫁予殿下，必是一生之福”

    “倒是挺会说话，”云焕勾了下唇，随手松开了卡住湘脖颈的手“说吧，潇在哪儿？”

    “碧”苏摩冷声命令，“不要告诉他。”

    “不许说！”在同一时刻，湘怒斥，眼中几乎喷出火。

    碧只是迟疑了一瞬，进而直视云焕，语气不卑不亢：“殿下，我可以告诉您潇的去处，但您可否看在潇的情分上，原谅我等今日的冒犯，不要归咎于海国。”她俯下身，缓缓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黑曜石地面上，水蓝色长发瀑布般垂落，遮掩住姣好的眉眼。

    “碧，”刚才还理直气壮的湘这会儿声音低了下来，有点震惊地看着为了两国利益不惜放下自己身段荣辱的碧，眼角微微湿润：自己身为海国长公主，却任性妄为，不顾大局，比之碧，实在差得太远了。

    “殿下请原谅湘刚才的冒犯，”湘弯腰施礼，这次语声的意味再诚恳不过：“我们这就带您去见潇。”

    “先带我去见潇”云焕淡淡道，手一挥，一阵风凭空而起，扶着碧站了起来。“见到她，我就不再追究今日之事。”

    “殿下，”碧正要开口，却见一个侍卫慌慌张张跑过来，在云焕面前跪下，喘着气道：“殿外有一女子求见，自称是海国三公主潇。”

    苏摩一惊，原来蓄满灵力、蓄势待发的引线蓦然松了，古井一样深不可测的的面容也出现了落石一样细微的波澜，渐渐蔓延开去。怎么会？自己处心积虑布的结界，潇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破了？

    而当潇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所有人都被惊到了。她的秀发凌乱飘飞，像深海中摇曳的海藻一样，连原本华丽的衣着都破了好几处，破口处呈现焦黑的痕迹，眉梢眼角亦有破相，脸颊上还有划破未干的血渍。毫无预兆地，有血迹从她嘴角流出，衬着惨白失血的脸，殷红得触目惊心。

    即便如此落魄，也无法掩饰那如月华般的惊人容貌和高贵气质，足以，站到云焕身边，毫不失色。

    原来是这样！苏摩突然觉得格外好笑，他握紧拳头，生生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水以及毫无温度可言的疯狂笑意。他不惜拼尽自己的一切，想将她留在身边。她却同样奋不顾身，冲破重重阻碍也要来到云焕面前。

    真可笑！他想到了无数可能，即便云焕执意要她，自己拼了一声的灵力加以阻止，甚至死在云焕的手里，也好过这样。好过亲眼确认云焕在她心中的重要性，亲眼认识到自己是怎样的自作多情又是自私到不择手段的地步。

    她的心里，根本没有他。

    所有人都不会想到，刚才不惜扬言要发兵海国只为得到潇的云焕，这会儿，心中却有一丝一闪而过的烦躁和失落。

    果然和她们一样吗？

    只见过一面，她会喜欢他什么？除了看上他的容貌气质之外，他还有哪一点值得她们不顾亲人和家族的劝阻，飞蛾扑火一样地接近他？

    父亲，你梦寐以求的完美躯体，哈哈哈，由着肮脏罪恶衍生而来，有什么值得骄傲值得珍贵的？偏偏所有人都看不清，沉迷于皮囊的美，而忽视了内里的恶心和龌龊。

    纯洁的少女，呵，肤浅、幼稚、不自量力。

    他随即掩饰住了翻涌而上的自厌和残暴，伸手扶起地上的潇，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柔和些：“潇，你将成为我的妻子。”

    在满堂的赞美祝福声中，潇无意中留意到云焕的眼神，那双冰蓝色的眼中没有任何欢喜的成分，而是闪耀着狼一样的冰冷嗜血，仿佛不是人类所有。她心间一凉，避开了看向他的视线。

    “碧也留下”在湘惊怒交加，苏摩双眼无神中，云焕又开了口，“碧公主温良贤惠，配得上我弟弟飞廉。”

    没有任何人有异议，因为胆敢反抗他的人，这会儿早已没有了反抗的力气。

    一切顺理成章。命运的齿轮，也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