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是无人区的传统,每月逢十,交易者相聚在无人区一片狭长的谷地,披黑袍,戴面具,在月亮升起时开市,落下时闭市。
黄山遥说,在鬼市,有东西卖的便在帐篷前挂个灯笼,写明物件,主人守在帐篷口,有意思便进帐篷。
至于能不能交易,怎么交易,各凭本事。
……
何莉被小卖部地底的黄沙列车一路送到鬼市入口,她灰头土脸钻出地底,使劲扒拉头发上的沙子。
披黑袍是有必要的。
异能者不是都有风守灵一步千里的能力 ,规矩开车进无人区,没个五天到不了,大多都是各凭本事本事。
像小卖部的黄沙列车,说是列车,实际是一个巨大的车头在地底下横冲直撞,何莉缩在车斗里瑟瑟发抖,好几次头上的沙子一股脑陷下来,感谢黄山遥对她不离不弃,及时阻止她埋尸地底。
……
鬼市简陋得令人咂舌。一条宽阔的十米宽的大路,两边靠山谷壁处扎着帐篷,零星停着几辆车。
何莉面前就是一辆,和她之前坐得型号相同,没了车牌,车头烂了。
转头,不用怀疑了,因为风解识就杀气腾腾地站在她面前。
他披着黑袍,但没有戴面具,主人似车形,潦草非常,黑眼圈青黑,把他英俊的容颜糟蹋得一干二净。
他上下打量她一二,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听了黄山遥的话,来找我要钱?”
何莉微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风解识不知昨夜受了什么磋磨,脾气好得出奇,闻言只呵呵一声,眼神里是“就凭你”三个字,双手抱胸等着她有什么戏码他她还钱。
何莉狐假黄山遥的威,让风解识还钱,黄山遥做不到的事情,她自认为也做不到。
但她偶然得知了一件事。
她提高嗓门:“你三番两次抢小卖部,你再不还钱,黄山遥就在封神榜悬赏你的脑袋!他说了,以禾大人的化灵刀为彩头!”
她听黄山遥讲述禾大人的生平,她觉得禾大人更像主角。
主角,不妨用一用。
声音荡漾在山谷里,这番话一提“黄山遥”,二提“禾大人”,主角又是在黑市大摇大摆露面的风解识,帐篷里的人纷纷探出头。
禾大人的化灵刀,与她的名声一样响亮,不论为什么化灵刀会在黄山遥手上,黄山遥说有,就是有。
风解识听见“禾大人”“化灵刀”也是心神一震,他向后瞥,望见那些不怀好意的眼神,微微冷笑,不屑道:
“你再喊大声一点,把整个黑市的人引来,让他们一起上,看看他们能不能打得过我。”
好嚣张!
可他不只是嚣张,所有探出头的脑袋都被风解识的目光逼退,听见他的话,也只敢在帐篷里敢怒不敢言 。
何莉神色变了,低垂着头,摇摇欲坠。
一道女声从帐篷里传出,嗓音沙哑而语速缓慢,像行将就木之人的低语:
“风解识,你又去抢了小卖部?”
风解识面色也变了。
“滚进来。”他低吼一声,掀开帐篷的门大步咵了进去。
何莉露出一抹笑来,她整了整兜帽,走进帐篷。
……
帐篷隔绝了外界的窥探。
不知用了什么异能秘法,帐篷里温度如晴朗春日般舒适,熏着醉人的香,铺着柔软的毯子,叫人忘了此处是寸草不生的无人区,而以为是哪个宜居的江南宝地。
风守灵侧卧在一处榻榻米上,睁眼望他们。
一日一夜不见,她的面色就如死人一般,头发全无,全身皮肤皲裂如干枯的土地,土地里渗出连绵不绝的红潮,红潮落在地毯上,暗红是血。
她脖子上拴着铁链,一双脚被一条铁链贯穿,铁链锁在地上。
风解识跪在地上,避着那些多而密的裂口,想把风守灵抱起来,但怎么可能避开呢?他一用力,就是血流如注。
他不得已放开手,攥着拳头,牙齿咬得咯咯响,那溢出来的心疼不像作假。
何莉知道风守灵在这,她猜到风守灵不敌风解识,她不知道风守灵现状如此之惨。
再看风解识惺惺作态,不由冷笑出声。
风解识应是惶恐到不知所以了,听到何莉冷笑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杀她,而是虚弱地向她解释,也是向风守灵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
他反复了不止两遍,然后不知想到什么,向何莉道:“把手链还给她!”
手链?何莉摸向自己的手腕,摘了风守灵给她的手链,风解识抢了去,欲把手链套在风守灵的腕上。
何莉注意到,风守灵手上多了一条黑石手链,如果她没记错,这原本套在风解识手上。
这手链有什么重要的?
定情信物?
还是什么疗伤保命的法宝?
风守灵强抬手,把手链挣开,风解识不敢置信地望着她。
她说:“风解识,我把手链送给了她,就是她的,还回去。”
“可是……!!”
风守灵重复 :“还回去。”每吐一个字,她流血的速度更快一分,风解识不敢置喙,捡起手链扔给何莉。
何莉接了。
风守灵又说:“何莉小姐,连累你走这一遭,异能署的人今天就会来接你,你跟他们走,我会代风解识还钱。”
有人替她还钱,天降的好事,何莉没有立刻答应,她问风守灵:“风队长,我看了新闻,那些事情是风解识干的吗?”
风守灵说“是”。
“我走了,你呢?”
“我走不了,异能署打不过风解识。”
两人当着风解识的面讨论着离开,风解识只是一言不发,沉默的看着风守灵。
“他这么对你,你不走?”
你不走,你活得下去吗?
“他不会伤害我。”
何莉不确定风守灵身上的伤是哪来的,但她清楚一点:
“不会伤害你但是把你像狗一样栓在地上?”
风守灵辩解不出了,她痛苦地看着风解识,一滴泪从眼眶沁出,落下时似钢针一样,把风解识刺穿。
但是风解识还是不动。
他既不为何莉的嘲讽所暴怒,也没有要解开风守灵身上铁链的意思,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原来不只是相爱相杀,还要加个“虐恋情深”标签。
风解识和风守灵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倒显得她何莉不解风情,挑拨爱侣了。
何莉强忍嫌恶,找了地盘腿坐下,定要作他们两个的电灯泡。
她是来要债的,风解识什么时候还钱,她什么时候走。
最终还是风解识受不了,出了帐篷。
……
日将落的时候,帐篷外传出一些响动,风解识急匆匆冲进帐篷,提起何莉的袍子往外走。
风守灵没醒着,他还多嘴一句:“何莉在我手上,你要是跑了,我马上杀了她!”
何莉看见帐篷外一群黑袍人来者不善,了然:不是有人寻仇,就是她的话奏效了,或者两者兼有之。
风解识看到他们后冲进帐篷拎何莉出来,黑袍人不解其意,但不妨碍他们以此挖苦风解识。
一个黑袍人笑:“前护法风大人——”他重重咬了“前”字,“你不是很强吗?对付我们,还要拉着一个小矮子壮胆?”
小矮子何莉:有被冒犯到。
风解识说:“跑远点打,风守灵在里面。”
黑袍人们闻言一愣,互相望了望,居然同意了风解识的话,纷纷往山谷外撤。
何莉也跟着他们走。
一群人堵在山谷口,堵着没进黑市人的路,也方便黑市里的人围观着一对多的争斗。
何莉躲在一边,她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弱的废物,也是来给黄山遥催债的废物,没有人看她一眼。
“就这么想拿禾大人的化灵?想到不知死活来挑战我?”正式开始前,风解识循例挑衅一句。
场面爆炸,开打。
不是所有异能者使用异能时都天地变色,电闪雷鸣,何莉只看见这边爆炸了,那边塌了,哪里突然冒出了水和火,哪里又刮起一阵狂风。
全场最有看点的是风解识鬼影一样穿梭的身形,对上一个人,然后不知道做了什么,他的对手就倒地了。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说屠杀也不准确,风解识改了他“9.19”杀人无数毫不愧疚的残暴性情,给每个人都留了一口气,不知是异能者命贵还是有什么顾虑。
何莉看他从容地收手,傲然站在满地敌人之间,她是很想鼓掌的。
不过她有更重要的事。
她说:“风解识,我看见一群白袍人走进我们帐篷里去了。”
在黑市,在整个异能界,穿白袍只代表一种势力,“异能署”。
风解识面色一沉,向山谷里去。
用他鬼魅的身形,和风一般的速度。
在某一刻,他的脑袋突然和身体分家,脑袋留在原地,身体直直倒在地上。
何莉微笑看着他。
直到风解识的脑袋滚停了,她才收了化灵变成的细丝,一手持刀,上去揪着风解识的头发提起他的脑袋。
就在刚刚,她看见风解识的步伐,看见那一群白袍人,突发奇想:
她穿越前屡屡看到新闻,疾驰的车,车主被路上的风筝线割掉了脑袋。
恰好别人看不见化灵。
恰好化灵可以随心所欲地变化。
恰好化灵切人如切豆腐。
打了一场胜仗,风解识一定很得意。
白袍人来了,风解识一定很着急。
那就,试试吧。
何莉提着风解识的脑袋,对着谷外谷内展示了一圈,众人畏惧她不着痕迹杀风解识的能力,不敢上前。
何莉高声说:“风解识一手制造‘9.19‘惨案,杀人无数,罪大恶极!禾大人命我当众杀他!以震宵小!你们都看见了吗?!不遵异能署法令者,都是这个代价!!”
“禾大人”之名一出,谁敢置喙?
她提着风解识的脑袋往山谷里走,堵着谷道上看戏的黑袍人纷纷避让。
安静了一个下午的卫星电话传出声音,黄山遥态度微冷:
“你好大的胆子。”
何莉说:“风解识死了,你不解气吗?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黄山遥叹道,“是我看错你了。你的债务,一笔勾销。”
何莉笑。
她笑着掀开帐篷门,一群白衣人脸色复杂地看她,风守灵已经解了铁链,披着白袍坐起来。
风解识的血滴在地上,风守灵看了,脸色霎白:
“你……他……”
何莉说:“风解识制造了‘9.19‘惨案,死了这么多人,他不应该死吗?”
“是……”风守灵摇摇欲坠。
“那我们走吧。”这句话是对白袍人说的。
白袍人有人上前,向何莉点头,出手打昏了风守灵。
又有异能者发动转移能力。
何莉把风解识的头扔在地上,对卫星电话说,“自己来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