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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月

    回到山上时,时间已经很晚。

    他仍旧将她送到湖边。

    小径上竹灯高悬,空间里晕出一片昏黄淡薄的影,他们面对面,相注视着,十分平常的道别。

    “晚安,阿摇。”

    “晚安,傅先生。”

    她微微仰着颈,与他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姿态温和,不染尘埃。

    傅宴深望着她,眼底浮出些浅淡的笑意来:“阿摇还要称呼我为傅先生吗?”

    听到这句问话,本欲转身离开的宋月摇停下脚步,微微歪了歪头。

    她蹙着眉头,认真思索的模样,片刻后,略带歉意地抬起头,答道:“不好意思,我暂时没有想到更好的称呼,就还是先称你为傅先生,可以吗?”

    傅宴深眼中笑意似更深,眸底也晕出些模糊的浅光,将他面上一贯的冷淡情绪冲散些许:“就随阿摇的心意吧。”

    宋月摇点点头,礼貌道:“谢谢你,傅先生。”

    一直未歇的风停了下来,周围的山草树木,仿佛在这静夜里,与大地湖泊连成一体,低伏下来,沉静倾听着人间私语。

    “阿摇。”傅宴深微微俯首,声音清晰可闻。

    对视的距离亦很近,近到让她足以看清他眼底的暗昧,“只是以后,可以不必同我这般客气。”

    阴影笼罩,呼吸缠绵,宋月摇有些迟缓地眨了眨眼,面上仍是静好的模样:“好的,傅先生。”

    他便又笑笑,随即直起身:“很晚了,回去休息吧。”顿了顿,他加一句,“阿摇,明天见。”

    宋月摇点点头,温和道:“明天见。”

    --

    回到房间,宋月摇像往常一般洗漱入眠。

    夜梦平静,只是梦见与他接吻,在竹林茶舍。

    很奇怪,现实中她从未与人有过吻,宋月摇像旁观者般看着梦中的自己,直至落雨惊雷。

    她从梦中惊醒。

    一片黑暗里,宋月摇坐起身,下意识抬手去开灯,手指触碰到床头的台灯拉线时,她忽然停下动作。寂静片刻后,宋月摇收回手,赤脚下床,借着隐约的光线,走到窗边,用指尖轻轻挑开帘子一侧。

    院中亦是漆黑一片,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她在窗边驻足了几秒钟,然后走回床边,打开关掉的手机。

    电话与信息都许多,她编辑了一条发出,然后麻利地换衣,推门走入了庭院中。

    山上夜间的气温极低,冷意附着湿气压在裸/露的肌肤上,给人一种极不舒服的压抑感。

    宋月摇在门廊下站定,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然后她转过头,视线投入院角阴影处。

    粗重的,急促的,衰弱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隐藏着那角落中。

    她探出手,开了院子里的灯。

    两只赤狐,一只横在梅花树下,腹部十分轻微地随呼吸起伏着,已经是奄奄一息的状态,鲜血从它的身体里不断流出,树下铺陈的白色鹅卵石,已经被染红了大半。

    另一只站在倒下的同伴身前,保持者与人对峙的姿势,耳朵竖起,四肢隐隐颤抖着,它太老了,这样僵持的姿态,维持了太久,已经耗尽它全部的力气。

    宋月摇注视着它们,向那边走去。

    似乎是听见她来的动静,躺在地上原已一动不动的那只狐狸艰难地抬了抬头,黯淡的目色,在看见她的那一瞬,也变得清亮些许。

    “别过来。”她听见角落里的人发声。

    宋月摇微微侧过目光,那是一个中年男人,她见过,已在这里住了两个月的闫先生,平日里言语举止,也是礼貌有度的。

    此时男人靠在墙角处,神情疲惫,衣着凌乱,手里握着一把尚存血痕的短刀,外套的袖子被扯破,未来得及飘散的白色绒里,沾染了不知谁的血迹,黏合在一起,狼狈又刺目。

    想来已是穷途末路,全无了以往的体面装扮与温和表象。

    “别过来。”男人又重复一句,目光却始终盯着对面与他对峙的狐狸,没有看她一眼。

    宋月摇对他的警告恍若未闻,只是走到那将死的狐狸身边,看了看它的伤口,随后她将身上的披风取下展开,盖在它的身上。

    院子外的声响也愈来愈清晰了。

    应是来了许多人。

    宋月摇站起身,对男人道:“你出去吧。”她嗓音平静,完全听不出任何情绪。

    男人的目光仍与狐狸对峙着,听见她这般开口,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答:“这边有下山的路吗?你带我去。”

    到了这个地步,仍想做最后的挣扎,宋月摇只是掀起眼睫,重复一遍:“你出去吧。”

    男人骂了声脏话,又将手中刀柄握紧些许,随后,他一手扶着墙面,慢慢站起身来,发现身前的狐狸没有什么动作后,他小心地将视线从狐狸身上移开,看了宋月摇一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他所面对的。明澈而冷淡,静寂如冬日湖泊,温和的目色低垂,仿佛在酝酿慈悲,眼尾却是冷清清向上走的,无欲又无悲。

    她就那样看向他,没有任何的恐惧,也没有任何的攻击性,只是漠漠地注视着,像看一朵花,看一只猫,像看那只将死的狐狸。

    焦躁的男人对上她这样的目光,忽地失神些许。

    隔壁寺院佛堂里的那尊观音像,似乎也有这样的一双眼睛。

    这两个月来,他曾无数次跪坐在那尊观音像前,望着她的眉眼,向她诚心祷告,交代自己在官场名利场上所犯的错误,并祈求自己能逃过这一次的反腐大劫。

    很多时候,他望着那双眼睛,会感受到她的慈悲,从而平静下来,仿佛她真的听进了他的悔过,也会佑他度此劫难。

    然而更多时候,他望着那双眼睛,从中感受到的是一种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怜悯与漠然,她就站在那里,可怜着他,并平静地注视着他命运的走向,即使那尽头是消亡。

    是的,宋月摇现在所拥有的,就是这样的一双眼睛。

    心神动荡,时机到来。地上的狐狸就在这时一跃而起,咬上了男人持刀的那只手,他痛叫一声,扔掉匕首。

    冷器落地,发出极清脆的一声响。

    院门也在此时被撞开了。

    “阿摇!”

    --

    不知道什么时候,阴云散去,天上竟出现了一枚雾蒙蒙的月亮。

    朦胧的月光溶在昏黄灯色里,缓淡了戚戚冷意。

    宋月摇蹲在梅花树下,面容平静地看着眼前两具狐狸尸身。

    一只伤重去世,一只力竭而亡,模糊的月亮光点般落在它们还未合上的眼睛里,仿佛仍有生机。

    “阿摇。”傅宴深蹲下身,将自己脱下的外套披在宋月摇肩上。

    “谢谢。”暖意从衣上渡来,宋月摇认真看他一眼,然后转回目光,伸出手,将那月亮轻轻隐藏进两只狐狸眼中。

    “要处理一下吗?”傅宴深问。

    宋月摇摇了摇头:“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吧。”说完,她将地上的披风抻了抻,更妥帖地将它们的尸身盖住。

    做完这些起身,宋正均从一旁走过来:“警察已经把人带走了,这院子的安保坏得真是时候,明天我让人来重装一下。”

    “辛苦爸爸。”宋月摇平和应道。

    宋正均点点头,看了看地上的狐狸,感慨道:“它们太老了,今日,也算是报恩了。”

    这话里有些安慰女儿的意思,宋月摇的面上却始终保持着镇静,她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落眼时,声音已然恢复以往的柔和:“时间很晚了,我这边也没事了,你们先回去休息吧。”

    宋正均应一声,似乎对宋月摇此时的状态十分放心,他又看了看地上的狐狸:“那它们……”

    “今晚就让它们待在这儿吧,明天,”她声音顿了顿,转头看向傅宴深,“傅先生来帮我一起把它们葬进山里吧。”

    他说过,同他不必太过客气的。

    “好。”傅宴深缓缓应道。

    宋正均看了两人一眼,随即便了然地收回目光:“那就先这样吧,阿摇,今晚好好睡。”

    “好。”

    其他人也一一离开,原本偏僻的小院儿,又恢复了以往的宁静。

    廊下,宋月摇转过身,注视着傅宴深的眉眼:“夜还长,傅先生也回去睡吧。”

    傅宴深默默望着她,她本是纤瘦窈窕的身形,此刻裹在他宽大外衣中,愈显得单薄怜弱。

    “不怕吗?”他忽然问。

    宋月摇笑笑:“不怕的。”说着,她将身上披的外套取下,想了想,没有直接递给他,两只手臂环过他的肩,学着他的样子,将衣服抖落开来,披在他的身上。

    傅宴深个子高,她微微踮着脚,额头贴近他的下巴,这姿势便很像拥抱。

    他是想抱一抱她的,在今晚这种时刻,但他没有动,似乎太过投机取巧,在今晚这种时刻。

    双手顺着衣领落在他的颈下,宋月摇微微后退一步,她仰着眼睛,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真诚:“天太冷,回吧,傅先生。”

    一缕碎发垂落,遮住她眼眸里落下的半枚月亮,傅宴深终是没有忍住,他抬起手,将她那缕碎发仔细别在耳后。

    宋月摇并没有拒绝他这有些亲密的行为,只是当他撤回手时,温热的指尖蹭过她冰凉耳廓,宋月摇忽然觉得心间好似生出些陌生的空旷感,像置身那梦中竹林,然主角只有她一人。

    这种心理感受并不太舒服,她便下意识地,又后退一步。

    傅宴深注意到她的动作,他收回手,嗓音温淡:“晚安,阿摇。”

    宋月摇恍然回过神,这是他今晚第二次同她道晚安。

    “明天见,傅先生。”

    廊下一对人影,纠缠又分离,目送傅宴深离开,宋月摇推门走回卧房。

    月色从朦胧至清明,这一夜,佳人再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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