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柠转过身，看到来者正是陆深。

    前些日子他就来过“斜阳”，一方面，是想念这里的味道了；另一方面，他也想同这里的伙伴讨论一下自己与李逸“斗争”的最新情况。

    尽管，看到“斜阳”后院那株梅树在春夏之交，反常绽放的相关报道后，陆深就已猜到——这种情况将带火餐厅的生意，却没料到S城的人们会疯狂到这样的程度；甚至，有人在网上看到消息后，还会专程从外地赶来，只为拍照打卡后，能在社交媒体上晒一晒……

    这就导致陆深到店的时候，也像先前的郁英老太太那般——完全挤不进门。他只得作罢，然后等到了现在，才有机会重新踏进“斜阳”，向杜柠“申请”一个位置。

    看到来的是陆深，杜柠并不意外。毕竟，斜阳餐厅的大伙都有预感——总有一天，他会再次踏进这里；甚至可以说，大家其实都在等着他。

    但真等到了这一天，对方看似简单的要求却让杜柠有些犯难。尽管梅树的热度降低后，餐厅的营业状况逐渐重回正轨，但每天接待的食客仍旧不少，尤其是像这样的饭点，更是一座难求。她努力不收敛起为难的情绪，环顾了一下周遭的情况，可惜连餐厅的外院都已座无虚席。

    “不介意的话，和我拼个桌吧。”

    郁老太太会说这话，叫杜柠有点吃惊。尽管这位优雅到骨子里的老者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样“高冷”，熟络以后也会同杜柠他们聊聊家常，但大部分情况下，还是会表现出一种“生人勿进”的气场，更不会同其他食客交流。杜柠记得之前餐厅没座儿的时候，她还征求过老太太的意见，问她愿不愿意和其他人拼桌，但对方道谢后便离开了，没想到今天会主动提出来。

    陆深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运气”，客气地回问了一句：

    “真的，可以么？”

    见仪表不凡的长者轻轻点头，便示意杜柠自己也愿意拼桌，同时还低声补了一句：

    “杜小姐，我还有些话想对你说，不知等下是否方便……”

    见杜柠点了头，他才捧起菜单，绅士地将其递给对面的老太太，郁太太接过后，边翻找着餐厅的新品，边询问杜柠：

    “最近天开始热了，我的胃口也没以前好了，有什么推荐不？”

    “苦夏的话，大厨做了风扇凉面，最近餐厅新出的糟味也不错……还有，五香小肉也上市了哦。今天我还做了点绿豆汤，等下我分别给二位赠送一份尝一尝吧。”

    听罢，郁太太便点了糟味拼盘、五香小肉和凉面，还加了份清凉的薄荷糕。陆深则是将对方选中的菜品也点了一份，并加了两份盐水鹅和炒肉馅团子，表示这一顿算自己的，以示对老太太愿意拼桌的谢意。

    “要不我让大厨直接帮你们做成二人份的量，分装一下，这样既卫生又不容易浪费。”

    郁英老太太和陆深都很认可杜柠的提议，待她走后，陆深出于礼貌，便试着同面前这位好心的长者搭话：

    “您……经常来这家餐厅么？我方便问一下该怎么称呼您不？我姓陆，您觉得可以的话，喊我小陆就好。”

    “你好呀，陆先生，我姓‘郁’——‘君去日已远，郁结令人老’的那个‘郁’。我常来这餐厅吃饭，这儿的菜，味道很不错；这里的人，也都挺好的……”

    说这话时，郁英的眼神，在不经意间穿过了眼前的陆深，定格在了不远处的某人身上；然而陆深并未留意到这一点，只是接过对方的话，继续同她聊了下去：

    “之前，我还不太理解我那朋友怎么会甘心来餐厅里端盘子，现在我也挺喜欢这儿的。”

    “每个人都会有自己想走的路，和该走的路。陆先生说的朋友，是刚才那位杜小姐么？”

    陆深轻轻摇了摇头，环顾了一下四周，但还是没看到百悟的身影。

    “我也认识杜小姐，但我刚才说到的朋友，是个男生，您常来的话，应该也见过他。不过……今天他好像不在店里呢。”

    ***

    陆深之所以没见着百悟，是因为他被派出去购买盐水鹅了。

    倒不是因为吨吨不会做这道菜，只是前阵子餐厅的客人实在太多，又要按原计划推出那么多新菜，大厨确实忙不过来。当时，百悟正好偶然路过一家盐水鹅专卖店，并买了一些给大家尝鲜，没想到味道很不错，餐厅便暂时将那熟食店定为了餐厅的供货点。

    天气一热，盐水鹅就成了特别畅销的卤菜，但要将其做到肉质紧实细腻又咸香可口，并不容易。百悟偶然发现的那家专卖店，据说使用了十几种香料才调配出了鹅肉独特的鲜美，且滋味清爽，很适合夏天。

    卤菜店的老板姓陈，可能是因为店里生意总是很好，所以他讲起话来颇有底气，甚至总显得有些拽：对于百悟这样最近常来订货的“大客户”，他也是一种爱理不理的姿态。百悟总觉得这中年老板看上去有一点眼熟，却又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在哪儿见过他。

    另外，这卤菜店营业的时间不早，为了给食客提供最新鲜的菜品，“斜阳”不便提前一日备好熟菜。因此，在午间营业时段，百悟只能找杜柠顶班，然后自己跑出来采购。他们也曾试过暂停盐水鹅的供应，但总有食客问起；让吨吨试着自己做，又费时耗力，所以大家商量以后，打算继续维持这样的模式。

    想到杜柠，百悟的嘴角又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经过那天的事后，他俩的相处确实有些尴尬，甚至在后来的几日都会刻意躲着和对方接触。好在梅树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加之餐厅那阵子的生意又很忙，所以基本没人意识到百悟和杜柠之间的异常。

    但百悟最担心的还是对方会因为那场冒犯，对自己心生厌恶，不过，杜柠对他的态度还算正常。既然这样，他也就慢慢卸下了羞涩的状态，逐渐恢复了自己的直球性格——开始主动对杜柠发起了攻势。

    比如，他曾反反复复选择措辞、编辑消息，向对方倾诉自己的感情；会根据杜柠的喜好为她准备一些小零食（但总是会被毕灵发现，所以得假装是给大伙都买了，正好遇着杜柠所以先让她“试试毒”）；或是在聚餐时想办法抢占她身边的座位……诸如此类，稍显孩子气却又很真诚。

    然而，杜柠在收到百悟那些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婉拒了他。

    这里面的原因涉及很多层面，包括年龄，也包括杜柠那不可言说的梦中人。但百悟似乎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依旧乐呵呵地陪在她身边，期待有朝一日她能转变观念，接受自己。

    面对这样的情况，杜柠有点发愁又有点无奈，不过心头也有着一丝自己也不愿承认的欣喜。即便总是自我催眠，假装对于百悟没有任何越界的感情，但每每见到对方，或是想到他，心中所泛的涟漪是前所未有的，和遇见张俊杰或是孟景时的都不一样。

    或许，百悟也在某种程度上感应到了她的这种感情，因而不舍得放弃吧。

    “你这家伙想啥呢？瞧你那笑得不值钱的样子！这鹅到底还要不要了？喊你半天也不搭理我，也不知你小子在忙着做啥白日梦哩！”

    陈老板的吐槽唤醒了沉浸于关于杜柠点点滴滴记忆中的百悟，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被说得羞红了脸。最近他总是这样，一旦想到了她，就会走神，然后不由自主地咧嘴笑起来，这时的他，样子非常憨，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为了缓解尴尬，百悟想赶紧转移话题，他一眼就注意到了陈老板的手边躺着一本有点泛黄的书，和店内的几口大锅以及其余的陈设显得格格不入。他便指着那本书，问了起来：

    “老板，看不出来，您还是个文人呀？”

    听他这样说，陈老板看了眼手边的册子，他既没有自谦也没有躲闪，而是直接将那书送到了百悟的眼前，对他说：

    “这书，你也读过？”

    百悟原本只想同对方开个玩笑，没想到陈老板会因此严肃起来，既然这书已被推到了眼前，自然无法避开视线，他清楚地看到它的封面上写着——《毛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