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是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但在杜柠的眼里，在她与百悟双唇触碰的一刹那，似乎感到了“时间膨胀”的效应：窗外的梅树迅速生长、抽芽，并开出了更多的花，在紫调丝绒质地的天幕上绽出烟火般的光华；眼前的百悟面色沉静，微闭双目，长长的睫毛遮盖了他此刻的情绪。
同时，就在那一瞬，杜柠脑海里迅速闪过了梦里书生的身影，各种纷乱的思绪在意识深处纠作一团，直至——面前的百悟突然跳开，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仿佛刚才主动的那人不是他，或是才刚被附身了似的。
还没等杜柠反应过来，百悟那家伙竟然“噔噔噔”就转身想往楼下跑去；只是没过多久，他像是意识到了自己这样做有失担当，又折了回来，满脸通红地杵在门边，用略带心虚的眼神瞄了几眼杜柠，愣愣的，半天才挤出几个字：
“对……对不起。”
看着不知所措的百悟，杜柠试图表现得镇定一些，尽管她心里头存了好多个“为什么”，此刻却有些开不了口，也没心思去观察窗外梅树的情况了，只想赶紧从眼前的尴尬局面中脱身。她迅速收拾好了随身物品，顾不上换掉运动服，便急匆匆地绕过百悟，冲下楼，着急忙慌地径自朝着门外跑去，汤传在一旁问着：
“小木今天这么早就下课了？我和吨吨本来还想去练一会儿呢……”
杜柠原本已经借着惯性要冲出门外了，听到老汤的话，又下意识地刹住了车，回身向大伙道了个别。从小受的教育已经化作了一种教养，使得她在多数情况下都无法放下那些礼仪，习惯保持着礼貌和得体。但当她的余光扫到正在下楼的百悟时，顿时又将这些礼数抛诸脑后，直接略过了他。
多大的事儿啊？况且杜柠本身又没做什么，说来还算“受害者”呢，何必要有这么大的反应？这样的情境下，若对方换作其他人，她应该早就愤怒得甩出一巴掌了；即便平日里温和得很，但有人蓄意侵犯，她完全不会退却。但是，百悟不一样。
这个“不一样”并不是说他有功夫傍身，即便杜柠想揍他也会被躲开，而是因为她了解他，知道百悟不是那种轻佻的人，这样的家伙突然出现如此反常的举动，反而叫她心乱如麻。
就在刚刚，当她下楼前，从对方身旁绕过时，听到百悟轻轻地说了一句：
“我不是有意冒犯，但我确实很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
尽管他音量低到像是在自言自语，杜柠还是听到了，奇怪的是，即便此前并未多想过自己同百悟的关系，但听到这份告白时，竟也不意外；而当他提到“很久以前”时，反倒有些疑惑，毕竟，他俩认识的时间也不算久呀……
***
走到熟悉的运河边，杜柠的心里也平静了不少。春夏之交的夜晚仍有凉意，尤其是河边的风，叫刚运动完就跑出来，身上汗津津的她觉得有点冷，但也清醒了一点。
在杜柠的印象中，百悟的年纪比自己小了五岁左右，仅凭这一点，思维传统而保守的她就不会将对方设想成什么男友候选了。但回忆从前的种种，从派出所里的那次出手，到自己晕厥时他所提供的帮助，以及他在医院中守夜的样子，甚至是最近陪自己到墓地的经历……
她很清楚自己是怎样的人，如果只因为对方是个熟人或看着不像坏人，做出那样的举动，杜柠起码也会气鼓鼓上前理论，但今天的她，却只想逃……要说她心里对百悟完全没有感觉，也不是实话，但冥冥之中，那梦境指引她走向的正缘，看上去和他应该没什么关系……
就在杜柠沉浸于回忆和思考，无心留意周遭情况之时，冷不丁被步道旁草丛里跳出来的人给吓了一大跳。
最近几日，S城的气温又有转凉的趋势，因而夜间来运河步道散步的人也少了许多，尤其像现在这么晚了，更是见不到啥人影。先前，总有百悟和大米陪着，即便回家时夜已深，杜柠也不会觉得害怕，今天的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好久没独自面对这样的情况了。
草丛里跳出来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男子，不知是不是为了便于散热，直接将背心翻到了圆滚滚的肚皮上方，浑身还散着一股浓烈的酒气。他看到杜柠后，就这样晃晃悠悠地朝她走来，杜柠原本看他走路都不太稳的样子，还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帮忙，但心里头有点怕怕的，尤其是当对方用轻佻的语气说出那句：
“美女，这么晚了，一个人吗？要不要哥哥陪陪你啊……”
那一瞬间，杜柠已经将自己最近跟百悟学的散打技巧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但要正儿八经实战的话，反而不知该如何出拳了。眼看着对方越靠越近，那种带着酒气的臭味愈发明显，她却在恐惧中变得动弹不得，且心急如焚。
明明平时挺镇静的，但不知怎的今天的杜柠就是慌了神，看着那油腻的流氓越靠越近，她总算鼓起勇气，一边闭眼尖叫着，一边抄起随身携带的包包向前挥去。
然而，在她有所动作之前，就感受到了一阵疾风从身旁扫过，旋即是伴随着哀嚎的一记闷响。等杜柠再睁开眼时，看到刚才想要靠近自己的猥琐男已经倒在了地上，还被人踩在了脚下。
不难猜到，替杜柠出头的，正是百悟。因为今天情况特殊，他没像往常一样以带大米散步的名义送杜柠回家，但还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后头默默守着。没想到，偏偏就在今天出了这样的事，此时的百悟只想给那肥头大耳的流氓再补上几拳，但突然想到了什么，收手开始观察起周边的监控来。
毕竟，他不愿再因伤人而被带去派出所了，但一想到那样的家伙竟敢对杜柠有非分之想，百悟还是忍不住上去补了两脚，每一脚都踩出了一阵“猪嚎”。
“没吓到你吧？”
处理完那流氓，百悟就想着赶紧回头看一下杜柠的情况，只是两人四目相撞的一瞬间，顿时都红了脸。尽管夜色可以盖住他俩面部的红晕，但百悟还是不自然地将脑袋转了回去，继续背对着杜柠，尴尬地补了句：
“我最看不惯这种老流氓了，就知道欺负姑娘……”
也不知他是不是在说完这话以后突然想到了自己今晚的“所作所为”，有点心虚地住了嘴，默默退回了杜柠身后数米的位置。
杜柠大概明白了百悟的意思，既然他坚持要这样一前一后地陪着自己回家，她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他俩一路无言，一前一后地分别从那猥琐的醉酒胖子身上跨了过去。杜柠听到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觉得安心了不少。
待她快要走到自家楼下的时候，发现身后的脚步声变得急促起来——百悟正快步走近她，似是有话要说。只是，当杜柠回身看他的时候，那家伙又低着头，快速退了几步，扭捏得有点好笑。见对方羞怯成这样，杜柠反倒没那么紧张了，直接问他：
“你还有什么事么？”
百悟听她这么问，也抬起了头，他的脸依旧很红，但定了定神后，不再支支吾吾：
“今天的事……真的很抱歉，但我真的不是不尊重你或是想占便宜什么的……那时候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但主要还是我没能控制好，真的很对不起。”
这话初听起来很像是某种拙劣的辩解，但杜柠毕竟也和百悟相处了这么些日子，算是了解他的人品；加上事发之时，窗外那株梅树的异样状态，让杜柠意识到——这事，可能真的没有那么简单。
***
当晚，杜柠想了很多，几乎难以入眠；但她的心情是好的，心头不时泛出一阵阵难以言喻的甜蜜。每次想要静下来考虑那株梅树的玄妙之处，却总是被脑海里百悟低声告白的镜头给打断。
她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脑海中回想了多少遍百悟的那句：
“我不是有意冒犯，但我确实很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你……”
她真的好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爱的感觉了，而自己，对他的感觉，好像也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直至凌晨三点多，杜柠才迷迷糊糊进入梦境。正如她所期待的那样——睡梦中又见到了那位白衣书生，且依旧是朦胧的背影。
他到底是谁？他到底在等什么？这一切，和她又有着怎样的关系？
杜柠对于这一系列的梦境，尤其是这白衣书生身份的好奇，总算达到了巅峰。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想一探究竟，便鼓足勇气上前问了一句：
“请问，你到底是谁？方便回头看看我么？”
话一出口，杜柠自己也觉着有点惊讶，以往的梦境中她总是处于一种被动的位置，要么没法发声，要么就是讲出的话对方似乎是听不到的。
然而，这次却不一样，因为眼前的阵阵雾气随着她的声音正逐步散去，更重要的是——那白衣书生，恰在此时有了转身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