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郭瑶芳与周子华“安然睡去”，斜阳餐厅的诸位都将目光投向了汤传，等着他做出新的指示。

    然而，汤老板只是看起来如释重负地微笑了一下，便像被抽去了隐形的支架一般，直接打了个趔趄，摔坐在了地面上，众人赶忙上前搀扶。好在汤传的意识还算清醒，只是因为受了伤，有些体力不支。

    “要去医院么？”

    杜柠看到他的伤口还在渗血，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不用，异兽造成的伤，只有我们自己能处理。小木，你跟我来。”

    平日里，大家很少见到吨吨不笑的样子，但此刻的他，却比谁都严肃。杜柠对他点了点头，一起朝着厨房走去。

    房顶的坍塌自然对这方空间也造成了影响，但吨吨来不及感叹什么，就领着杜柠一道重新整理起眼前的瓶瓶罐罐，并细心地拭去上头的灰尘。杜柠很清楚：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基本没什么胃口，吨吨之所以会带自己过来，应该也不是准备现做什么食品的。

    果然，当他凑齐了所需的素材后，便转头对杜柠说道：

    “小木，你应该听过——‘药食同源’吧？食性与药性存在相通之处，诸如都有寒、热、温、凉‘四气’及辛、甘、酸、苦、咸这‘五味’，无毒者可就，有毒者当避。像你这阵子做的紫苏酸枣饼就有助人安神之功效，所以我讲的这些，你应该能直接理解七八分。”

    杜柠点了点头，她看到吨吨在说这些话的同时，并未停下手头的工作：就像做菜时一样，他有条不紊地调配着手中的材料，应该是在为汤传制做某种解药。尽管他在与杜柠对话，但也无暇回头去看她的反应，只是直接自顾自说了下去：

    “我们每个人，既生于世，总带着某种天赋。只是大部分人，可能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热爱和擅长的是什么，但总有一部分幸运儿，有机会发现自己真正的能力，以及责任。”

    说完这句话，吨吨总算回头看了一眼杜柠，他的眼神依旧温柔，却又染上了一种淡淡的哀伤。

    “小木，我记得你之前是做编剧的吧？”

    杜柠依旧朝着吨吨的背影点了点头，想到此时他不一定能看见，便出声应了一句，但仍旧看不懂对方说这些话的目的。

    “你有一颗善于体悟他人心绪的心脏，这是很珍贵的。要是你写的故事也能创造一方新的平行宇宙，其中的角色可能会很幸福，不过，你还是无法令人人都满意。但你的观察力和共情能力，起码在我看来，也很适合——成为一名好的药师。”

    “药师？”

    “对，要解异兽的毒，不单单需要了解相关的病理学知识，还需要细心地观察局势，并且真正为病患考虑，才能发挥出药物最强的治愈功效。我常年为餐厅做菜，也负责制药，但我吸收了太多的负面能量，因而，无论是之前那些甜品，还是现在要制药品时，越发感到有心无力。”

    “吨吨，别担心，我会和你一起……”

    “对，我的意思就是——接下来你将接替这项重要的工作，我也会将自己所了解的那些，倾囊相授。万一有一天，我真的撑不住了，还有人，还有你，可以帮助大家完成后续的使命。”

    吨吨说这话时，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但杜柠总算读出了那份伤感背后的原因，却也觉得对方有些过于悲观了：

    “吨吨，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但你看：最近几次的战斗，都没用到熛焱呀……别担心，我相信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还有吨吨刚说的那些制药之术，我也很愿意跟着你一道学学，尽管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掌握……”

    “起码你知道，对于小树来说，玫瑰米糕比‘现形粉’要合适多了。老汤的观点也没错，宇宙运行是有它原本的秩序，但对当初那孩子来说，也正是这样的观点，直接剥夺了他在人世间平安、完整地度过一生的机会。”

    “吨吨，你是在说——庹小树？”

    “对，你应该也还记得那孩子吧？可能很多人都已经把他给忘了，但后来每次制药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山庄的那个夜晚，那个并没有伤害任何人的孩子……”

    沉吟半晌，吨吨仍未得到任何回应，便在制药间隙回身看了一眼杜柠，发现她正出神地望着窗外的那株梅树，似在思考着什么。

    “小木，你怎么了？”

    “我没事，但我突然想到了——庹姐这次出现，会不会和小树的离开有关系？”

    听到这里，原本正埋头调配材料的吨吨也停了下来，他感到有一股电流一下子通过全身，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但还是开口否认了杜柠的猜想：

    “应该不会，庹姐是个普通人，按理说是不会留下相关记忆的。”

    “那如果，有些人故意用某种方式，帮她回忆起来了呢？”

    ***

    留在前厅的百悟和毕灵，设法将汤传移动到了距离最近的餐桌上。此时二楼的状况，是可想而知的糟糕，因而他们不便直接将汤老板送回房间，而且他的伤势不轻，得赶紧找个干爽的地方休息一下。

    百悟替他换了块纱布，尽管平时不够细心，但作为专业散打教练，在处理伤口这件事上，可以称得上是“久病成医”了，因而完成得比杜柠还好。汤传稍稍恢复精神后，便开始安抚他人：

    “小百，你不用担心丰馆长，他没事的。”

    “汤哥的伤，比丰馆长严重……没事吧？”

    “我没关系，吨吨很擅长制药，而且，这次还有小木帮他，我的伤，你们不必担心。”

    毕灵久久没有开口，别看她平时最喜欢同汤传斗嘴、怄气，但看对方受了伤，她却是最紧张的那一个。见他仍在嘴硬，毕灵总算忍不了了：

    “大叔你就少说两句好不好？你都这样了……不过这一次没有用到吨吨的熛焱，不知丰馆长他们三个，清醒过来后还会记得多少？”

    “这个……确实很难说。”

    “算了，你还是休息吧，我刚还说让你好好休息呢，结果又引你讲话了。”

    “我没事，只要你别喊我大叔……刺激我就行。”

    听到这番对话，百悟则陷入了新的思考中，忍不住插了一句：

    “汤哥，灵姐，你们刚说这些的意思是——丰馆长他……他还是原来的那个‘他’？”

    “应该是这样。你们看到我用书灯点燃的那支金钗了吧？在丰馆长他们三位所属的‘书中时空’里，也就是‘四梦系列’的第二部作品中，这支金钗是男女主角定情的信物，也是故事里的重要道具。”

    “又是……钗子？难道说——‘书中时空’的角色都和这类器物有关？”

    毕灵边说边犹豫地抚了抚脑后的木头簪子，像是生怕自己的饰物也会突遭变故一般。

    “非也，这样的巧合，存在一定的偶然性。而且，这‘第二梦’中的金钗，本体其实是一根槐枝；就连盛放它的玉盒，也原是一槐荚子，同之前肖玉的紫玉燕钗，不是一回事。”

    “对了，我们之前不是聊过么？在那个故事里，武艺高强的游侠因梦而进入幻境，成了大槐安国的驸马，并担任太守一职，后来却发现这一国度的人们，皆是蚂蚁所变。而主角家门口的院子里，正有一棵大槐树……”

    “所以，这槐枝对他们而言，意义非凡，甚至可以说，是牵引他做完这场梦的一个羁绊。即便这钗子并非金银质地，但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的。这一次，我也想试试看，顺势而为的话，他们的故事会有怎样的结局。”

    此时，百悟的内心同样复杂，从某种意义而言，他自然是欣喜的：毕竟丰于淳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丰馆长”，包括师娘和周教练，他们总算有机会解开误会，重新好好地面对彼此了；然而，他也能听出来，这是汤老板初次尝试“放手”，丰馆长他们后来会不会继续变异，以及他们的故事会有怎样的结局，还很难说。

    汤传则是从今天这场恶战中想到了向春、庹小树以及肖玉，他原是一个内心坚定，只想着朝前走的人；只是最近发生的这很多事，让他不再那么固执，毕竟，不少“角色”的命运，都曾受到过他的影响，他汤传，真的有资格去决定别人的人生么？

    “那这些……等下我们该怎么解释呀？”

    百悟指了指前厅被异兽洞穿的天花板以及仍旧湿漉漉的地面，却见汤传一脸轻松，并说道：

    “反正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随口编个意外事故糊弄过去就好了。尽管大家都知道——S城是一块风水宝地，这么多年鲜有地震，但丰馆长他们若还记得异兽之事，自然也无需我们多做解释；若他们很幸运，完全忘了那个部分，那估计也会沉浸在误会解除的喜悦里，不会受到太多影响。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毕竟，我点燃那金钗，也是希望他们只记得事件中美好的部分……”

    汤传说着说着，注意力得到了很好的转移，便也暂时想不起自己负伤的胳膊了。直到吨吨和杜柠一起带着特制药品从厨房里出来时，他才猛地想到自己还是个伤员，且手臂上的痛感还很强烈，忍不住嗷嗷叫唤了起来。

    “叫什么叫，我上次对付黑眚时不也负伤了？我可不会像你这样。”

    见毕灵如此不理解自己的惨况，汤传更是委屈得不行：

    “大小姐！我这可不是一般的伤哎！是直接被异兽抓的，而且那还不是一般的小怪，它借到了‘混沌’的力量哎！”

    听到这里，毕灵神色一紧，赶紧拉过吨吨商议起来：

    “你说汤团要真是被混沌抓伤的话，他会不会变异啊？我们要不要采取什么防护措施，需要把他给绑起来么？”

    “别闹啦！赶紧给我上药吧！”

    看上去，汤传这话有点脾气，但无论毕灵怎样闹腾，他都不会有情绪的，此刻的他，也只是委屈而略带傲娇地央求吨吨赶紧给自己上药罢了。只是，毕灵刚才说要将汤传“绑起来”那些，或许是玩笑，但她对这道伤口的担忧却是真的，吨吨也能看得出来。

    “我们之前也有被异兽伤到的经历，但老汤这次的伤，毕竟和‘四大凶兽’里的‘混沌’有关联，我担心是没那么简单，得再好好观察。”

    吨吨说这话时，他身后的毕灵注意到了那方被混沌破开的地下空间，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