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的员工餐时间，是百悟最快乐的时光，尤其是今天——餐厅里还来了新成员。

    吨吨端来了一大盆冒着热气的浓郁骨汤，里头除了肉骨头，还放了萝卜、玉米、土豆和百叶等配菜，色香味俱全，看得百悟直流口水。汤传则注意到了那只传说中的狗子，它正在桌边安静地啃着大骨头。老汤在伸了个懒腰，活动过筋骨后，才慢吞吞地说起来：

    “今天的客人好多，收银时那些数字都快把我绕蒙了……这就是你们想要养的那条大狗么，它啥时候来的啊？我怎么都没听到这狗叫唤的声音？”

    “说你呢！别吃啦，你快叫几声，看看我能不能听懂呀？！”

    百悟急得都想去抢它的食，但狗子也不恼，只是叼着骨头换到了汤传脚边，继续啃。

    “小百，你别打扰人家吃饭，你看它：既不叫唤，又不闹腾，看来确实是一条文静又优雅的好狗，不错，不错。”

    “小木怎么还不回来啊？刚喊她吃饭，说是有点事得晚些再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见杜柠没来一起吃饭，毕灵有点失落，但看到百悟那狼吞虎咽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注意力又给转移了：

    “你的吃相还比不上人家‘车座子’呢！吃那么急干嘛？又没人和你抢！”

    “都说了让你别喊它‘车座子’了！而且我吃饭就是快，咋的了，又没吃你家大米！”

    每次看他俩斗嘴，吨吨都会在一旁憨憨地笑，而这次，汤传仿佛想到了什么，出言制止了他们，并提出了自己的新想法：

    “等一下啊，你俩先别吵！你们想啊，这位狗朋友既然来了我们店，以后也就是餐厅的一员了，是得给它起个名儿。刚才小百提到了‘大米’，虽然它这身米黄的毛色更接近‘小米’，但看这体型，还是叫它‘大米’，更合适些吧？”

    汤传这套起名的理论听起来有些绕，但“大米”这名字本身，却得到了诸位的一致认可。毕灵一边欣喜地摸着它的狗头，一边开心地问狗子：

    “以后我们就喊你‘大米’啦，你喜欢这个名字不？欢迎加入斜阳餐厅！以后，你就是我们安保部门的负责人啦，那个叫小百的家伙，是你的员工……”

    听她这么说，刚被赐名的大米依旧不吭声，但也暂时放下了口中的肉骨头，站起来朝着毕灵摇尾致意。

    “什么情况啊？灵姐你说反了吧，安保工作不是我负责的嘛？”

    百悟这么说，听上去像是在责备毕灵，但声音里却满是笑意，他俩的对话也感染了汤传和吨吨，他俩跟着一道笑出了声，餐厅沉浸在一片和谐欢乐的氛围里……

    ***

    与此同时，杜柠的心情却落到了谷底，甚至因受到痛苦情绪的裹挟，而感到头皮发麻。

    她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躲到无人的角落，给李逸回了电话。对方的声音里同样满是悲伤，据他所说，肖玉到美国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太好，后来查出——她是患上了抑郁症。

    “是我……我没有照顾好小玉。”

    李逸说这话时，已带着一种哭腔。他的工作一直很忙，忙到顾不上考虑爱人的情绪，而肖玉在当地又没有其他的亲人或朋友，一时也没能找到自己感兴趣的事，她的外语也不够好，很快便陷入了一种真空般的孤绝环境中，逐渐自我封闭。

    一开始，肖玉还会上网浏览些趣味视频，或是不时和杜柠他们联络下感情，但真正引起她情绪震荡的，是一则——已经超过公示期的成绩表。

    原来，在她刚和杜柠说起自己想重新回学校应聘那阵，肖玉就开始做准备了，她翻出了之前的书本和行头，辛苦却很充实。尽管，后来迫于现实的压力，她选择了另一条路，但在离开之前，她还是悄悄去参加了那场招考。

    “江山代有才人出”，演艺界更是如此。肖玉在考试现场遇到了不少相貌出众，颇具灵气的妹妹，甚至忍不住在心里自嘲：幸好放弃了这条路，否则就算不去国外，可能也没法重新回到工作岗位，倒会弄得一个事业婚姻都难以保全的结局了……

    然而，某个晴朗的冬日里，窗外的小松鼠还在叽叽喳喳地欢闹，肖玉习惯性地点开朋友圈查看亲友的新鲜事，却看到了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全身照：照片中的女孩儿穿着她曾穿过的某款戏服，扮相与之前的肖玉也有不少相似之处。

    看了一会儿后，肖玉才想起来：这是自己在考试当天加到的小姑娘，对方也是来学校应聘表演老师一职的，很年轻，嘴还很甜：

    “小姐姐，你长得真好看，我能加一下你么？”

    于是，她俩便互留了联系方式。如今，偶然看到这小姑娘的朋友圈时，肖玉发现她已经正式入职了，那张照片上方还配了一段文案——

    “本以为自己没戏了，没想到前头刚好有人弃权，看来我是命中注定要来这里教戏呀！”

    看得出来，她能考到自己心仪的岗位，志得意满，欢喜非常。肖玉这才想起：自己来美国后就将原来的手机号停用了，因而没能收到相关通知，便打开电脑，开始查询学校的官网。找到公布成绩的页面时，她的心里五味杂陈，忍不住兀自低语：

    “原来我，真的考上了……”

    肖玉底子好，但曾沉迷于感情里，专业方面的理论和技艺，也荒废了好一阵子。可没想到，先前的那次尝试，依旧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而她自己，恰恰就是小姑娘文案中所提到的弃权之人……

    肖玉意识到：她又一次，为了李逸放弃了自己的事业；而他们所谓的爱情，如今也只剩下一地鸡毛。她不确定当初要是坚持留下，是不是也会有遗憾，但很清楚：如今的痛苦，是实实在在的。

    当晚，李逸很晚才到家，打开灯后，被呆坐在沙发上肖玉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还没睡啊，坐这里干什么呢？”

    “你总是这样早出晚归的，我们都好久没能说上话了。”

    “我这不是工作太忙了吗？再说了，科研上的那些事，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我想回去。”

    “你别闹了。”

    其实，当晚肖玉还没来得及“闹”，就被李逸的话给噎住了。而且她也明白，和李逸闹也没用，他不会和自己浪费口舌，只会用冷暴力来折磨她。之前有一次，肖玉有了小情绪，和李逸拌了几句嘴，他不但不哄，还直接摔门而出，跑去单位睡了一晚，留她自己在家哭了一夜。

    肖玉也想过独自回国，但她外语不行，依赖性又强，来时的手续都是李逸办的。这么想来，自己除了和戏有关的技艺外，好像别的都不太行，可就连这唱戏的机会，也被她给放弃了。如今的这间公寓，即便没有上锁，对她来说也像个巨大的笼子，叫她寸步难行……

    应该就是从那会儿开始，肖玉的话变得更少了，甚至连杜柠的消息也不太回，只是整日坐在窗边发呆：看着那些异国的松鼠们，似乎都比自己幸福。

    李逸在陪她就医后，总算对肖玉多了几分关心和耐心，也会抽空去陪她去看看当地的歌舞剧，但她还是无精打采，并且越来越瘦，逐渐脱了相。直至有一次，国内的某个昆剧团到他们所在的城市演出，李逸好不容易为她弄到了票，但自己却临时接到了加班的通知，所以将妻子送过去后，就离开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剧场门口的道别，会是他们今生所见的最后一面。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剧情刺激到了肖玉，她在演出将近尾声的时候，疯狂地跑了出去，随机找了栋附近的高楼，乘坐电梯上去后，直接从某个窗口跳了下去……

    ***

    “你还记不记得，当时小玉看的那场演出叫什么名字？”

    “记不太清了，但那名字里，好像有个‘钗’字……”

    “四梦”系列的第一部，就是以“书中时空”的“小玉”为主角的作品，名字里就有这个“钗”字。杜柠不明白：肖玉经过那场混战，应该已经摆脱了平行宇宙的影响啊？况且，即便那影响还在，还会干预她的命数，但经过剧作大师的改编后，“四梦”系列中的小玉，明明迎来了大团圆的结局，肖玉又怎么会死呢？

    难道说——肖玉失去了来自“书中世界”的那缕魂魄后，她的命数反而恢复成最初《小玉传》中的版本了？想到这里，杜柠的脑中已经乱做一团，她索性沿着运河跑了起来，想跑回家里去找找相关的原著。

    杜柠并没有忘记书里的情节，只是不甘地想再确认一下相关细节。当她翻开那本书页泛黄，还起了霉斑的旧书时，里头所写的小玉将死的片段，与肖玉的情况并不相符：书中的女子因情郎负心，气绝身亡；现实中的肖玉，困于抑郁症，主动求死。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杜柠不明白。也不知古往今来，究竟有多少女性的命运，被一条隐形的线给扼住了，她们曾尝试逃离，最终仍旧会被困住……

    等杜柠回到斜阳餐厅时，已经到了夜间营业时段，毕灵见她面无血色，非常担心，放下餐盘就过来问她的情况：

    “小木，你没事吧？不舒服的话就先去休息一下，今晚餐厅暂时不提供甜点也没关系的。”

    杜柠本想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却失败了，她向毕灵点了点头，径直朝汤传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