吨吨从后厨的架子上抱了一摞书出来，打算和大家一起边回忆这趟旅行中的细节，边结合书里的信息再找找线索。

    按理说，百悟应该是本场复盘小会的主角，毕竟，他那些关于梦境的回忆，很可能是解开眼下这些谜团的关键。然而，他偏偏是现场最心不在焉的那一个——

    当毕灵谈起杜柠在车站智斗插队男的经历，百悟想到的是：在飞机上偷偷轻握的小手；当汤传聊起塔佩门的历史时，百悟想到的是：那里有个身上绑着五彩气球的老头，竟敢觊觎杜柠的美貌；吨吨分析在清迈的用餐经历时，百悟又想起了陪着杜柠在医院度过的那一晚，对方安静又清新的睡颜……

    他们这趟旅行的时间并不短，想来其中还有不少插曲，但不知为什么——回来以后，百悟基本将那些引起不适回忆的片段，甚至遭遇蚂蚁怪的经历，都暂时抛到了脑后；旅行的回忆经过他的过滤，只剩下了那些与杜柠有关的部分：无论是环山公路上，她昏睡中主动伸来的手，还是那张他俩都在的合影，都让此刻的百悟乐得合不上嘴……

    “你傻笑什么呢？快和我们说说你梦里的细节呀！”

    毕灵听汤传问了百悟几遍有关梦境的事，他都没顾得上回答，便一起追问了一句。此时的百悟总在自顾自地傻乐，眼神也没有聚焦的地方……那模样，真是有点欠揍。

    “啊？哦好的……我的梦里……哎你们看！那灯……”

    毕灵刚想吐槽百悟要么呆呆的，要么又像这样一惊一乍的……只是还没等她说出口，就顺着他的惊呼看到——收银台桌角的那盏青花书灯，竟久违地亮了。

    汤传经百悟提醒后，也转过头，看到了那忽隐忽现的光点；他立马警惕地看向窗外——有个小巧的身影闪了一下，又迅速地消失了……

    ***

    尽管斜阳餐厅也有一些常来光顾的熟客，但毕竟不属于那种人气爆棚的网红店，休整了一段时间后，生意也就惨淡了不少。

    某个工作日的午餐时段，一直没有客人来吃饭，汤传和毕灵百无聊赖地倚在门边，一起看着院子里寂寥的花木，内心的失落感不必多言。

    “都是我的问题，经营餐厅不该像我这样随性，出去玩得太久，才会流失这么多客人。”

    汤传说完，就习惯性地等着毕灵开怼，但这次，对方倒没有要责怪他的意思，甚至还宽慰了几句：

    “也不能怪你，本来餐厅也被黑眚弄成了那样，屋顶都穿了……出去休整一下也是好的，我们在这里唉声叹气也没用，得尽快想想办法。”

    “吨吨让我来问问汤哥：反正这几天的中午时段都没什么人，我们要不要先吃员工餐啊？”

    汤传看了眼时间，想了想近期的营业状况，便答应了先开员工餐，喊着毕灵一起进屋吃饭去了。

    可能是没料到客人会这么少，吨吨之前准备的食材有点太多了，与其浪费食物，不如自己享福……于是今天的餐桌上，除了家常的油面筋塞肉、盐水虾、雪菜炒毛豆、菌菇汤之外，还多了樱桃肉和白什盘。

    那块泛着樱红光泽的方形五花肉看上去就油脂丰富、酥烂肥美，百悟还没坐稳就赶紧夹了一筷子：那肉皮咸中带甜，入口即化，配合早已入味的瘦肉部分，口感鲜甜而富于层次，他一边咀嚼，一边享受得闭上了双眼。

    “味道还可以不？像川菜、东北菜里也有和它同名的，但做法完全不一样。我是把这一整块方肉剞（jī）花刀，配上红曲粉一起烧的，所以会有这样的颜色。”

    吨吨看到百悟的表情，就知道今天自己的这道樱桃肉，做得相当成功。

    “吨吨出品的，基本都是精品。据说这道菜，是清朝的乾隆年间传入宫里的，以前做得更讲究：要将猪肉和新鲜樱桃一起用文火慢炖，工序也更复杂。你们想啊，这圆圆的樱桃像不像红玛瑙，酸甜可口，名字也很有诗意。哎！你们给我留点啊……”

    就在汤传专注于介绍菜品的相关历史时，突然发现面前的美味几乎都要被大家分完了，忙不迭加入了吃肉的阵营中。

    “还有这道菜，是什么呀？”

    尽管百悟来S城也有不少年了，但即便在主打本地菜的餐厅里，这道白什盘也不常见，因而他还从来没见过它呢。

    “这一道菜啊，叫‘白什盘’，可以理解成一种清炒什锦菜，一般会放虾仁、鱼片、蹄筋、鸡胗、猪肚、肉片、腰花和特制的蛋片，有些店里还会加上海参、鲜贝和香菇，每个师傅做出来的味道好像都不大一样。”

    “小木说得不错，相传啊，从前有些大户人家的厨子，等主人家酒足饭饱后，为了不浪费，就用灶台上剩下的各类食材那么一炒，没想到口味却是出奇的好。”

    杜柠非常喜欢这道菜，但这年头，要吃到正宗一点的，并不容易。汤传边听她介绍，边往自己碗里舀了一勺，才又慢条斯理地补充了几句。此时的百悟，初尝这“地方味道”，就已经被迷得不要不要的：

    “这也太好吃了吧！我之前都没尝过这样的味道，不过，既然这么好吃，为什么现在很多店都不愿做它了呢？”

    “因为这菜看上去简单，但做起来并不容易。”

    毕灵一下子吃了个半饱，才又顾上参与大家的讨论，但听到她这么说，百悟不太明白：

    “怎么会呢，这些食材本身都那么鲜美，炒在一起，肯定是鲜上加鲜，难在哪里呢？”

    “食材品种多，光是备菜就很花时间。最主要的是：不同的食材都有各自的特点，不好一起下锅，否则的话，有些食材还没熟的时候，另一些就已经失去鲜嫩的口感了。所以我做这道菜的时候，都是分开来炒制的。”

    烹饪可是吨吨的专业领域，他自然是谈得头头是道；汤传则更善于联想和发散，他接过大厨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若是没有多年的烹饪经验，很难做出这么好的味道。其实，创作故事也是如此，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背景和性格，有不同的需求，因而也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将他们放到一起时，要做到既协调又顺畅，并不容易……”

    汤传说到这里时，杜柠就想到了曾伴自己度过不少美好时光的，那个携带“书中魂魄”的小玉，而现在的肖玉，尽管仍记得自己，但总觉得与她之间，好像隔着些什么，有了一种熟悉的陌生感。也不知道，脱离了书里的那缕魂魄后，肖玉的未来，又会是怎样的呢……

    “对了，我还做了些酒酿小圆子，现在要吃的话，我去端来。”

    听到这话，毕灵第一个点头表示赞成，其他几位也都纷纷响应。此时的杜柠，只想快点摆脱那些关于“书中时空”的胡思乱想，也不愿再继续听汤老板发表高见，便起身往厨房走去。经过门口时，她又感受到了那道视线，只是这一次，对方并没有躲开……

    “灵子，你们之前说起的，是不是……它？”

    杜柠担心会吓走那条四肢纤长、头型狭窄的米黄色大狗，因而设法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毕灵闻声而来，百悟也将信将疑地跟在她后面。

    “就是它！小百，你看那‘车座子’又来啦！”

    这一次，百悟也不再急于纠正毕灵对狗子的称呼了，他慢慢地往外走，耐心地蹲下身子，伸出手招呼着对方，而那狗子，也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尝试着朝百悟的方向走过去。然而，眼看他就要成功的时候，狗子还是扭头跑走了。

    “别急，我就说它还会回来的吧？”

    即便毕灵设法安慰百悟，但他还是有些失落，回屋后，仍对这狗子念念不忘：

    “它是‘细犬’，不是‘车座子’，是我国古老的狩猎犬种，还可作为护卫犬，只是近些年，已经很少见了。我总觉得，它还有话要对我说。”

    “小百，你之前梦到的，就是那样一条狗么？”

    “它们的样子，应该差不多吧……对了，汤哥，你之前是不是说过——想在餐厅养只宠物来着？”

    “有吗？我有说过这种话么？”

    刚还一脸严肃向百悟发问的汤传，这会儿又恢复了松弛的耍赖模样，一边摸着后脑勺一边假装失忆。可惜毕灵记性太好，连他说这话时的场景，都记得一清二楚：

    “说过啊，就我们在天台欢迎小木和小百的那一次，你说‘要是我们养个宠物就好了’，还说那样的话可以帮忙解决剩菜，也能让餐厅更热闹一些，好像还让我们留意有什么合适的。”

    “对，我也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儿。”

    见杜柠也加入进来，汤传只得求助似的看向“硕果仅存”的吨吨，没想到他却沉浸在酒酿小圆子的香甜里，压根都没意识到老汤在看自己。

    “好吧，如果我们和这细犬真的有缘，这事，也不是不能商量。不过事先说好了：如果它真的没有主人，我们真的有机会养它的话，小百你得负责每天出去遛啊……”

    瞧着汤传也松了口，百悟忍不住欢呼起来，其他人也都被他的情绪所感染，整间餐厅再次沉浸于欢乐的氛围中。然而，其后的好几天，那条中华细犬都没有再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