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黄杉回国的消息后，肖玉立刻给李逸打去越洋电话，连着几日，对方皆无应答。

    她因心气郁结而晕厥，在医院中醒来，病榻前，是那被大家誉为“大侠”的黄师兄。

    黄杉解释了李逸在国外的难处：据说他所参与的项目涉及资方的机要，因而，只能使用对方提供的通讯工具，暂时不可与外界联络。

    对于肖玉来说，黄杉先于李逸回来，很像是某种有关“始乱终弃”的不祥征兆；但客观上，这位热心又仗义的师兄确实帮了她大忙：黄杉犹如帮李逸弥补亏欠似的，尽心尽力地照顾她，使她暂时有了依靠。

    黄杉的科研工作并不轻松，但他从没错过肖玉孕检的日子，总会准时开车去接她，且全程耐心陪同。产科大夫自然会将黄杉错认成孩子的父亲，还责怪他：

    “你之前都到哪里去了？你太太每次都是一个人过来做检查的。”

    肖玉想解释，但碍于情节复杂，既不知从何说起，又顾虑目前的状况会引人遐想。在她感到无措时，黄杉开口了：

    “麻烦您了医生，现在宝宝的情况还好吧？您看我们最近饮食方面是否要注意什么……”

    他没有替自己辩解，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巧妙地绕过了话题，缓解了眼前的尴尬。

    除了生活上的照顾，黄杉也常会变着法子替李逸说话，以此从精神层面宽慰肖玉：

    “在你之前，小李还遇到过另一个‘丢三落四’的姑娘——我们卢导师的女儿。有一次，她把自己的丝巾落在了小李的座位边上，结果这家伙倒好，把人家留的信物送去物业了……后来，那姑娘取回了丝巾，索性直接跑来问小李要联系方式，你猜怎么着？”

    “他给了么？”

    “当然没有，这家伙，挠了挠头，直接跑了……所以说呀，你对小李来说，真的很特别、也很重要，原本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些程序，直到遇见了你……”

    肖玉知道，黄师兄说这些都是为了让自己安心。可惜他不知道：自己当初帮李逸收拾行李时，偶然看到了本次外派的名单，卢导师正是这个项目组的领队。之前听李逸提过：导师的女儿在外留学，除了假期会回国探亲，其它时段常居美国……

    在李逸离开之前，肖玉曾做过一个梦：梦里，他的项目大获成功，前途一片大好……她是真心为爱人欣喜，不想对方梦成的一刻，竟可能是自己梦碎之时……

    今天上午，黄杉照例陪肖玉去医院做检查，本是由他说起：“明国城”新开了家古色古香的餐厅，邀她做完检查后，故地重游，共进午餐。但一向性情稳定的黄杉，刚把肖玉送到餐厅门口，就接到了一个电话，突然变了脸色，竟直接爽约了……

    好在遇到了杜柠，尽管偶遇故知会叫人慨叹“物是人非”，但肖玉仍感激这种重逢。

    “不行！”

    杜柠突然开口，促使肖玉的思绪收回当下：

    “什么？不行？”

    “小玉，你还是别吃这酸梅冻了吧？我帮你做点热乎的，你等我一下！”

    再次相见，肖玉发觉杜柠的状态和从前不太一样：刚转岗那会儿，杜柠看上去总显得疲惫而心事重重……但就在刚刚，她关切的声音以及朝着后厨小跑的背影，让人感觉到：那个柠柠好像回来了，起码，正在回来的路上……

    餐厅后厨没多准备甜品的食材，杜柠索性将南瓜削皮去籽，切成适口的小块后用文火炖煮，本打算加一点百里香，后来想想还是原味的最安全。没多久，杜柠便将黄澄澄的甜汤，盛进南瓜形状的橙色小碗，端到肖玉面前：

    “快趁热吃吧……有点烫，我给你吹吹啊，这种南瓜本来就甜，所以我没加多少冰糖。”

    “柠柠，谢谢你。这南瓜汤，颜色真好看……”

    “这是用来吃的，又不是用来看的。小玉，以后你有什么想吃的，就告诉我，我给你做；就算我做不了的，咱这儿还有厉害的大厨呢！”

    在熟悉的老友面前，杜柠自在了不少，以致她都没注意到：毕灵悄悄吃完了剩下的南瓜汤，吨吨加糖的手法有所收敛，百悟不慎打碎了两个餐盘……另外，不远处的老汤，在青花书灯若有似无的光亮中，紧蹙双眉……

    ***

    杜柠准备的酸梅冻数量有限，卖完后便告假回家，毕竟，目前的首要任务是——“好好休息”。

    接到陈主任的电话，她有点意外，毕竟自己的离职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小杜啊，你应该也听说了我要出去挂职吧？”

    “陈主任，我不太了解这事儿……”

    “也难怪，你好像不太喜欢和那帮人一道八卦，说来还是有点可惜的，代理主任这个位置，没人比你更合适了……你真的决定要走么？”

    听到主任这番话，杜柠突然想起前阵子阿花明里暗里地想赶她走，方才大悟：原以为阿花那反常的挑衅，是被浇冷水后的报复；如今看来，阿花提出想占自己的位置，更是在另一种意义上——催她“让位”……

    “谢谢您，但我已经决定了。”

    “那好吧，还有个事儿啊，你记得我们课题组报名的那个学术交流会吧？小杜你还是要参加的啊，我等下把具体的会议信息发给你。”

    “好的，我会去的。”

    陈主任看重杜柠的学术能力，几个月前，将她拉进了一个以地方戏曲为研究对象的项目，还帮课题组成员一起报名了相关的学术研讨会。组里其他人都在外地，因而他还是想找杜柠一起参加。

    ***

    研讨会的场地，选在S城一家较为冷门的星级酒店里。看上去，今日与会者众多，学术研讨将在四个分会场同时进行，杜柠按着指示牌，找到了自己所属的“未来主题会议室”。

    陈主任所主持的课题，着眼于本土戏曲的未来发展。这种类型的学术研讨，主要由各位学者分享近期成果，并展开交流，以便互相学习；多数情况下，都是相互捧场，一团和气。

    因此，杜柠完全没想到：竟会在这样的场合看到陈主任发飙的样子。

    说起陈主任，算是典型的“老好人”，之前杜柠从未见过他动气的时候：学生犯事他会难过，阿花无赖会叫他无奈，就算有些气恼，也是嘟囔几声便过去了。杜柠有些瞧不上他这种“和稀泥”的行事作风，但也慢慢习惯了。如今这一遭，倒不知是在唱哪出了……

    即便事后反复回忆和细想，杜柠也没觉出当时的汇报人有什么大问题。他只是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课题内容，但当他提及：

    “故事里的角色构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平行宇宙’，他们就该按着作者规划的命数发展……”

    这样稀松平常的观点，却让陈主任直接急了眼，捱到提问环节，发起了机关枪似的猛攻：

    “你了解什么是‘平行宇宙’嘛，能否展开说说？”

    “既然是相对独立的时空，凭什么戏里的角色就得认命？”

    “作者就是那‘平行宇宙’里的神么？他真的能对每个角色负责吗？”

    尽管陈主任的提问听上去有些抽象，甚至疯癫，但那种愤怒的情绪却是相当真实的。当天他穿着一身烫金暗纹的棕色袄子，老气中又带了一丝滑稽，稀疏的头发打了大量发胶，油得苍蝇都站不住脚……但激昂的情绪为他添上了几分肃穆，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谁都看得出来——虽然这位气愤的老兄提了一连串的问题，但他并不需要什么答案，只是在驳斥对方的观点罢了。陈主任结束了那阵输出后，也不再多言，直到会议的主持总算想起来打圆场，这事才算过去。

    还没等杜柠回过神，就到了午餐时间。

    这家酒店的装潢风格偏现代，内饰以灰黑色调为主，每个会议室外的走廊都摆着黑金风格的几何雕塑。相对应的，其中的餐厅也更偏向西式风格。

    像这样的学术研讨会，大多会为参会成员提供自助餐，一来为了方便，同时，也是为各位提供更多的交流机会。

    杜柠本就很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加之陈主任还负气提前离场，她只好独自往餐盘里挑入一些番茄意面、黑椒牛排和芝士蛋糕，可惜不少菜都已经凉了。

    几个分会场差不多同时迎来午休，因而此刻的餐厅分外拥挤，杜柠险些没找到座位。好不容易在远离菜品的一隅入座，她准备填饱肚子就走，却听到有人想和自己拼桌：

    “不好意思请问这位置有人么……哎呀，是你？”

    杜柠昨天才研究过这场研讨会的名单，不少与会者来自外地，其中几乎没有自己熟悉的名字；即便有熟悉的，也多是一些作为嘉宾出席的名家，属于她单方面“认识”对方。

    面前热情的女士看着有点面生，何况杜柠在这个学术圈里籍籍无名，她是怎么会认识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