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七点半,晚餐结束后一个小时,护士准时过来提醒吃药,看着邹钰把药吃完,嘱咐她好好休息才离开。

    八点多的时候吴轩过来送了一些盥洗用品和贴身衣物。

    程越铭接了个电话,站在阳台外边打了十几分钟。他歪着头抬起手臂把手机夹在耳朵和手臂之间,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砂轮摩擦的声音咔咔作响。他想起这里是医院,便又把打火机放回口袋。

    吴轩把储物柜用酒精湿巾擦拭了一遍,从包里抽出一张帕子垫上,再把衣物放进去。

    邹钰浏览电脑的间隙抬头看了一眼,问道,“他今晚要在这住?”

    “啊……嗯啊……”吴轩一时语塞。他本以为老板在这陪护老板娘是两人商量好的,原来是老板上赶着搬过来的,心里突然冒出一种无意中打探到八卦的兴奋。

    吴轩眉飞色舞,声情并茂地开始说:“姐,您不知道呢?老板可在意您了,下午的活动,仪式刚结束,他就急着赶过来了,后面的会议,今晚的聚会,都没参加,人主办方大佬还是特地挤出时间从墨尔本飞回来的,老板说什么也要马上走。”

    “话那么多,年会的时候让你上去诗朗诵。”程越铭打完电话,从阳台走回来,又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没事了?”

    “没事了!我马上走!”吴轩挤出一丝微笑,麻利离开,出门的时候不忘轻轻关上门,生怕惹来老板一道冷峻的目光。

    “你今晚真住这?”

    “你说的留下,是指留到八点而已吗?”程越铭挑眉。

    “这儿有护士,我也基本退烧了。”邹钰说。

    “刚刚使唤我理所当然,这会又要赶我走,你真拧巴。”程越铭没有理会邹钰的话,把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拿起储物柜里吴轩刚刚放好的衣物,“我去洗个澡。”

    大概十几分钟之后,程越铭从卫生间出来,用浴巾擦着头发,他的头发长了不少,刘海垂下来盖住了眉毛。刘海上的水滴下来落在蓝色睡衣上。

    这是邹钰第一次见到他穿浅色的衣服。看起来多了一份清爽。

    “你为什么喜欢穿深色衣服?”

    “耐脏。”

    邹钰被这个简单粗暴的答案逗笑,“你跟我想象中的有钱人真的不一样。”

    “你觉得应该什么样?”程越铭反问道,“不食人间烟火,去哪都有人贴身伺候?你弟弟妹妹可不是这样吧。”

    “我用有钱人的钱,但我不和有钱人一起生活。”邹钰说。

    程越铭了然,邹钰说的有钱人,自然指的是她父亲。

    “我今天见到你父亲了,在公司。”

    “你中午回了趟家,还去了公司,又参加了活动,然后在五点半赶到医院?”

    程越铭对邹钰捕捉语句重点的习惯已经见怪不怪,她的思维时常跳脱。

    “嗯。”

    “时间管理大师。”邹钰由衷赞扬。

    “希望这是一句褒奖。”

    邹钰没有接程越铭的话,低头认真浏览网页,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着,她的眉头皱成一团。

    程越铭觉得还是有必要继续跟她说。

    “你父亲的公司接连中标两个项目,一个在海口,一个在广州。合同的事宜我哥负责接洽,我打了个招呼,没有说你生病的事,怕他担心。”

    得到的也是邹钰淡淡的一个“哦”字。

    程越铭便没有说其他的了。

    接下来的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各自做各自的事。

    程越铭在查看财务部长发来的报表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眼皮缓缓下沉,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一转眼已经十点半了,邹钰还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眉头紧锁。

    他起身,在卫生间洗漱。回到房内,邹钰还是那个姿势,安若泰山。

    “我累了,想睡会。”

    “嗯。”邹钰头也不抬。

    好半晌,头顶的身影纹丝不动。邹钰专心注视着屏幕,两三秒按一次暂停,似是在思考着什么。全然不顾身边站着一个人。

    无奈这个身影太高大,几分钟后,邹钰抬头,一脸疑惑地望向他。

    程越铭叹口气,“给我腾个位置。”

    邹钰抬起下巴,示意旁边还有一张床,“这张才是陪护床。”

    那张不到一米宽的小床上,堆满了邹钰的衣服,包包,资料,要收拾起来也是一件不小的工程。

    “我是个病人,病人需要更好的休息。”邹钰从背后抽出一个抱枕,塞进程越铭怀里。

    “人情不能欠过夜,你得还我。”

    程越铭没有任何要移动脚步的意思。

    这回轮到邹钰叹气,她往一边挪了挪身体,腾出一半空间。

    程越铭也没有客气,十分自然地躺上了床。

    “我就在这住一个晚上,别影响我一个病人的休息。”

    “知道是病人,知道要休息,还在这加班?”他的语气带有一丝责怪。

    这张病床对于程越铭来说有点憋屈,要容纳这个一米八八的大个子着实困难了些,他不得不侧着弓着身子。

    看来是真的累了,很快,他的呼吸声渐渐均匀加重。邹钰小心翼翼地把手机和电脑都按下静音,主灯关闭,只留下床头灯,调整到最微弱的灯光。

    她转头看向程越铭,他的睫毛浓密,嘴唇紧闭,睡着的时候面部平静柔和。

    邹钰开始分心了。

    她早过了对恋爱和婚姻的年纪,并且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每一个想靠近她的人。

    从第一次和程越铭正式相识开始,她好像对他从没有带着戒备心和抗拒心。邹钰是个里外分得很清的人。在她心里有一条清晰的界限,界限外的人,无论表面上多么熟络,也不会任由其走入自己的内心深处,融入自己的生活。而界限内的人,邹钰会无条件纵容ta,给ta所有放肆的权利。

    显而易见,程越铭现在是界限内的人。

    在此之前,这条界限内,只有王琪一个人。

    只是邹钰不知道的是,程越铭打开界限,让渡权利的时间,比她更早。

    无论是暧昧,约p,恋爱,结婚,在她眼里,男女关系拢共只有一种,那就是亲密关系,无非是亲密到不一样的程度。

    现在她和程越铭已经半只脚踏入了亲密关系里。是会陷得更深,还是会到期终止,未来谁也说不清楚。

    她不愿成为恋爱的阶下囚,又不甘心听到对方说半点真心也没有。

    她想成为这段关系的主宰,她独自来决定开始和结束。

    程越铭说的没错,她真拧巴。

    邹钰收回思绪万千,专心地一遍又一遍看这支宣传片。

    良久,腰间被一只手臂紧紧扣住,身后的人缓缓撑起身,把头埋在邹钰的颈窝,他的发丝间有淡淡的橘子香气,蹭得邹钰脖颈痒痒的。

    “醒了?”邹钰轻声说。

    “嗯……我睡了多久了?”程越铭闭着眼睛问,嗓音沙哑。

    邹钰说:“11点了,不到一个小时。”

    程越铭半天没回声,邹钰以为他又睡着了。过了一会儿直到他慢慢直起身子,靠在抱枕上,把邹钰整个人揽在了怀里。

    邹钰调整了一下姿势,顺势靠在他的胸膛,他的下巴轻轻蹭着邹钰的头顶。

    “这里还难受吗?”他的手抚摸着她的腹部。

    “好多了,等会睡前再吃一次药。”邹钰说。

    “早点休息。”程越铭侧过头,嘴唇在她眼睫毛轻啄了一下。

    恰巧门外有脚步声路过,邹钰下意识躲开了。

    “外面有人。”她压低了声音。

    “这是私立医院,vip病房,打过招呼的,有人陪护,不会随便进来。”程越铭低头吻她的耳垂。

    “这就是你追求女孩子的方式?”她嘲笑他。

    “嗯,对你是的。不然怎么插队到几千人前面。”程越铭扬起嘴角。

    “你这是作弊。”

    “我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

    “幼稚……”

    程越铭的目光放在邹钰的电脑屏幕上,一边是暂停的宣传片,画面定格在赵沅沅仰起的侧脸,一边是密密麻麻的文档,前前后后备注了好几种颜色。

    “在准备胡娜工作室的稿子?”

    “嗯,下周六就是婚博会了,也是宣传片的首发。我这会儿连胡总的发言稿一起写了。”

    程越铭笑,“早点认识你的话,汇悦程那些楼盘可能卖得更好。”他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大口。

    “程越铭。”邹钰叫他的名字。

    “嗯?”

    “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对婚礼有过期待吗?”

    程越铭沉默了一会,认真地说,“从来没有。”停顿了一会,他又补了一句,“我是不婚主义者。”

    邹钰深呼了一口气,像是放松。她说。“我也是。”

    程越铭接着说,“幸好,我以为你会骂我渣男。”

    邹钰问:“为什么?”

    程越铭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这句话老了点,但是至今不少人还是奉为圭臬。我不婚,不代表不爱一个人,我只是不喜欢婚姻这种形式的束缚。”

    “我能理解你的意思,但你越解释越像个渣男。”

    “被渣男缠上你应该也不是第一次了,能应付得来。”程越铭笑,手指在她的唇边摩挲。

    “我也是。”

    “嗯?是什么?”

    “是渣女。”邹钰笑,轻吻了他的手背。

    这一下让程越铭心里微微颤动,他掰过邹钰的脸,捏紧她的下巴,深深吻了下去。

    柠檬清新的香气在口中蔓延,明明身处寒冷冬天,却仿佛夏日蝉鸣在耳边,抬头就是灼热的阳光。

    邹钰主动离开他的唇,程越铭也收回快要探进她衣服的手,适可而止。小小的病床,和一个痊愈了一半的病人,病人还来着例假,再这样下去,暗自叫苦的只有自己。

    “正经聊天呢,别撩。”邹钰嗔怪,轻推了一下他的脑门。

    程越铭哑口无言,明明刚才是她先撩的。

    “我看过一句话,印象很深刻。”邹钰说。

    “上学的第一天就在为高考做准备,谈恋爱的第一天就在为结婚做准备,工作的第一天就在为买房做准备。如果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结论就是'这么多年的书白读了','白白在一个人身上浪费青春',功利主义导向的思考方式,往往使我们忘却了生命的本质是一场历程。”

    “我抱着体验的态度去面对我的生活我的感情,我喜欢新鲜的人和事物,喜欢挑战和尝试,所以我认为感情不一定非要走向一个世俗眼中的完美结果。创业失败公司倒闭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东山再起也是体验人生的一环。”

    “但我不能用这样的态度去面对我的工作。”

    程越铭注视着邹钰的眼睛,那儿清澈透亮,有一片映照着西沉落日的湖泊。

    “你的意思是,你明明是不婚主义者,却还在通过赞扬婚姻的美好为婚礼工作室做宣传?”程越铭问。

    邹钰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胡总在我之前,委托另一家拍摄的片子,我看过。大概是一位辛勤操劳家务的主妇,结婚十周年时,在丈夫和儿子的策划下,给了她一个迟来十年的,意想不到的完美婚礼,中心思想是,每个女人,都可以在HWedding做最美的公主。”

    “我看完之后,说实话感到了生理不适。我找到胡总,表达了我的看法,在方案修改过六轮,影片拍摄剪辑过四轮之后,才有了今天的成片。”

    程越铭若有所思,他问道:“我虽然没有看过你的前一版宣传片,但我能理解你感到不适之处。若是看了广告的女孩子,代入自己结了婚做了十年默默无闻的家庭主妇,怕是直接成了婚姻劝退版宣传片。”

    邹钰点点头,“不仅如此,幸福的婚礼只能等着丈夫给予,就像公主只能等着王子拯救,女主角只能后知后觉被男主爱上一样。人们总是在两性关系中习惯性地把女人当做客体,婚礼工作室的受众是面向女性群体的,一对新人,毋庸置疑一定是女孩更在意婚礼,如此一来,主动递上业务的主角就变成了被动的客体。”

    “我说我不喜欢婚姻和婚礼,是因为不喜欢传统规则下的婚姻和婚礼。无论是子随父姓,妻随夫居,还是婚礼上的接亲,新娘在家里等着新郎把自己接走,新娘的父亲把女儿交到新郎的手里,每一条都在不断强调亲密关系中,男性的绝对主导权,女人只能等着被照顾,被爱,被交付。这令我感到不舒服。”

    程越铭眯起眼睛看着邹钰,眼里的欣赏之意渐渐强烈。他又想吻她了,不行,得忍住。

    他从见她的第一面起,就知道她是个肆意洒脱的人。第二面,发现她热烈奔放,第三面,发现她大方得体。再后来,倔强勇敢,聪明自信等等词汇不断往她身上叠加,组成了一个令自己深深着迷的邹钰。

    程越铭承认,一见钟情是有见色起意的成分在,但真正吸引自己的,是这个美丽皮囊下,有主见有劲头的那个内核。

    “我最终选择了从另一个角度去叙述,爱自己,正视自己的需求,摒弃世俗的枷锁,婚姻不是人生的必需品,若真确定自己想要进入婚姻,那就勇敢地打破常规,主动追爱。”

    程越铭用手指缠绕着她的发丝,听到这儿时,突然低笑了一声,“我现在知道你的担忧了,在婚礼工作室的广告里没有一点鼓吹婚姻美好的导向,反而强调婚姻不是人生的必需品。”

    “嗯……这个方案也是胡总力排众议支持我的,她对它很满意,我只是担心我的工作违背了给甲方正面宣传的初衷。”

    程越铭说:“如果一个人做她认为正确的事却还是畏首畏尾的时候,说明没有人在身后给她兜底。”

    “嗯?”邹钰疑惑。

    “我可以做那个为你兜底的人。用任何方式,金钱也好舆论也好。”程越铭捧着邹钰的脸,认真地说。

    邹钰皱起眉头:“不行,我在你这连吃带拿的,我成江州第一捞女了。”

    程越铭笑,“你还真拧巴,当初签协议拿钱的时候多痛快啊。”

    “我这么说,是不是有点又当又立那味儿了?毕竟我回江州的第一笔资金是老头子给的,第二笔是你给的。”

    “你如果是那样的人,就不会三番五次不顾我的阻止非要去见张丛光了。你要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可以连本带利还给我,要么给汇悦程免费宣发,算你的劳务费。”

    “诡计多端的有钱男人。”邹钰笑着,调整姿势,整个人窝进了程越铭的怀里,头在他的胸口蹭了蹭,蹭得程越铭心里像有几十只猫在挠似的。

    他低声说:“20号是你生日,你在三亚,我得去北京。连着忙好几天。”

    邹钰说,“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各忙各的吧。”

    语气中透着坚定和一丝的疏离,明显是真的不在乎,程越铭轻易地读懂了。

    越是这样,她身上就越有想让他探索的内容。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犯贱”,他自己也心知肚明。

    程越铭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拍了拍邹钰的肩膀说,“起来吃药了,然后洗漱,早点休息。”

    邹钰听话照做。

    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邹钰看到程越铭把旁边这张小床的衣服该叠的叠好,该挂的挂好,物品有序地堆放在沙发上。

    “这是怎么的?程越铭,你还兼职家政服务了?”

    “我今晚睡这儿。”程越铭弓着腰收拾床铺,也没抬眼看邹钰。

    “两个人挤那张小床,谁也休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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