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带的游戏厅都去了个遍,连成清源的影子都没见着。
“你能想到他还会去哪吗?”
林一思摇摇头。
本来周涧是打算带着林方娜去找人的,正好碰上林一思,林方娜想了下还是说不去了,现在就剩下周涧和林一思两人。
林一思抓耳挠腮:“不是啊,他不在这些地方,还能去哪呢?他哪有住的地方啊?”
周涧想到她那次见成清源,他的包里面装着的东西,猜想:“他总得有个地方落脚。”
“总不至于流落到睡桥底吧。”林一思觉得好笑,笑着笑着笑容凝固,“不会吧?”
这里离最近的桥只有几百米。
周涧起身:“走!”
这里小路多,老街老建筑,两人走街串巷。时间在分秒流逝,天也由浅蓝过渡为深蓝。
老旧的路灯亮起来,林一思本来直直往前走,经过一个小路口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退回去伸着脑袋往里一瞧,黑色背包,很是眼熟。
“老师……”
周涧折返回来,林一思也认出来了,成清源的,抓起二话不说冲进去。
成清源是真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碰上金科,他换了条路走,还没走多远,肩膀就被人拍住,还有声音在后面叫住他:“喂,挺能躲啊你。”
金科转了转脖子,关节发出咔哒咔哒声,在这个没人经过的巷子居然都听得格外清晰。
成清源把那手从他肩膀抖开,语气很平淡:“这次又要干嘛?”
金科挑眉,语气轻佻不屑:“没干什么,最近几天无聊了,就想来找你玩玩。”
周围人也笑了,金科身后跟着两个人,年龄都不大,但是看穿着打扮也知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正好成清源心情不大好,臭着个脸,金科是怎么看怎么不爽,直接往他腿上就是一脚,成清源的裤腿留下了个脚印。
“臭小子,你装什么啊?”
后边两人也上前凑热闹,下手也没个轻重,拳拳到肉,反倒是成清源没吭一声,硬是扛下来了。
“你看看你,在干什么啊?”金科蹲下来,用手扒拉成清源的背包,边看边嫌弃,“真被你老子赶出家门了啊?”
金科笑,旁边人也跟着笑,尽管他们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笑完了金科踢了一脚,背包滚出去,成清源看着那一团,依旧没说话。
还是这个死反应,金科彻底怒了,死拽着他的衣领说:“连狗都会叫两声呢,没反应是吧?”手伸进裤兜里,金科神情收敛了点,手里不知道紧紧握着的是什么,似乎还在考虑。
成清源:“别躲着藏着了,多没胆似的。”
金科被激怒,咬着牙说:“这可是你自找的。”手抽出来,上面握着的赫然是一把折叠小刀,尖锐的刀锋闪着冰冷的光。
“成清源?”林一思听着动静摸过来,哪想见到这样一个场景,一时间愣在原地,盯着他的手呆住了。
金科没料到成清源不躲不闪,反而直愣愣朝他猛扑过去,刀子染了色,少年的手臂多了一条深深的口子,鲜血疯狂往外冒,滴滴嗒嗒滴落在深色水泥地面。
“你的手……”林一思的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
周涧眉头一皱冲过去,看到这个场面后低声倒吸了口冷气。
谢枫赶来的时候,周涧垂着脑袋坐在派出所的椅子上,因为跑得急,再加上吹了风,现在鼻子堵得难受,头也昏昏沉沉的。
“警察同志,怎么回事?”
民警看着坐在里面的几个“老面孔”,审视着他问:“你是什么人?”
周涧抬起头来,往这里走了两步:“是我朋友。”
民警低头,手里翻着笔录:“笔录都做得差不多了,打电话给他们学校来领人就行了。”
“别……”周涧连忙说,在民警疑惑的眼神里说:“我就是他们老师,不用再通知学校了,我领他们走就行。”
周涧拿出教师证好不容易才把两人带出来,走得时候看了眼金科,依然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没有一点悔改的意思。
走出派出所大门,望着外面浓浓的天色,周涧想起来今天一天经历了太多东西,太阳穴在隐隐泛疼,哑着喉咙对成清源说:“去医院吧。”
成清源的手血是止住了,但是绷带胶布七扭八歪包裹在手上,看得周涧直皱眉,他本人却丝毫不在意这件事,什么话都不说直接走人。
倒是林一思有点愧疚,指着头也不回的那人说:“老师,我带他去。”说完赶紧快跑两步跟上去。
谢枫处理了好所有的事情,周涧和成清源的事情他完全没有插手,门口只剩下周涧一个人站着,明明是老师,谢枫却觉得她那身单力薄的样子,仿佛她才是最需要帮助的那个人。
从小到大周涧都是循规蹈矩,老师和家长眼里的好学生,环境也不同,所以学生们再怎么打闹也只是动动嘴皮子,连打架都不多有,真刀真枪的她是第一次见,也是人生中第一次因为这种事进派出所。
面对成清源这种问题学生,她是真的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感触是她在当老师之前,在学校所学的知识里面没有的。
学校老师书本只会教你怎么去提高学生成绩,帮助学生拔得头筹,而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只关于学习和成绩的方面,从来没有任何知识教过作为一个老师,最重要的不是眼里只有成绩,而是怎么样面对各种各样的学生,又要去如何处理他们所带来的问题,更重要的事,怎么样才能把即将坠入深渊的孩子们拉一把,以免万劫不复。
门口又来了一辆警车,是执勤的警察在换班,谢枫把周涧往旁边拉,带她到一个避风的地方,掏出烟盒在大手里转了一下,又放回去,说:“聊聊?”
周涧看他,眼神同意。
“那个学生,叫成什么的……是你的学生?”
“对,成清源,他是几个班,不,应该说是所有的学生里面最难搞的一个,他无视纪律自由散漫,该干的不干不该干的偏要干,打架挑衅老师欺负同学一点就着,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学生,他让我觉得是不是我以前学的教书育人的一切道理都是无用的。”
周涧像是找到发泄口一样,将这段时间成清源给她惹出的乱子,发生的各种事情都说了一遍,可能是有倾听者的原因,说完这一通周涧似乎觉得心里堵着的郁闷舒缓了许多。
“看他的样子和你描述的的确很符合。”谢枫看着她,轻声地说。
“是吧。”周涧的倾听者十分配合,她也不管别的了,把成清源的“罪状”通通诉说出来,说到最后她都有些累了,嗓子也已经干得像火烧一样,声音都哑了许多。
谢枫拧开一瓶矿泉水放到她手边,周涧拿起来猛灌,一口气喝了大半瓶。
“对于这种学生你大可以学着和学校别的老师一样,不管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要闹事要惹什么乱子就由他们来,反正最终反噬的都会是他们自己,将来会有让他们后悔的时候。”
周涧那矿泉水瓶的手一顿,谢枫说的话她也一样对自己说过,最初来这里的时候她是打算把前辈的经验听进去,该管的就管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视而不见。
但是……
剩余的水周涧一股脑喝光,手里空空如也的塑料瓶被她捏在手里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夜晚尤为刺耳。
“可是,我做不到。”周涧声音低下去,头也跟着低下去。
“我觉得他不是那种十恶不赦,骨子里就坏的小孩,他也有好的一面,他就像一个叛逆的少年,在这里同学们不敢反抗他,老师都不敢去管教他,如果真的这么持续下去,那他就会真的变成大家嘴里的那种坏人了。我只是想拉他一把,不只是为了他,也是为了我,我不想……后悔。”
周涧的手缩了缩,说完这么长一段话她脑袋有一瞬间的空白,她的语言有点混乱,但是想要表达的意思谢枫他明白。
谢枫迟疑着开口:“其实,我觉得成清源和我挺像的,我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周涧抬起头,完全没想到谢枫会这么说,再说以前的谢枫她不是不知道什么样的,他和成清源天差地别,怎么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的?
“怎么会?你和他不一样。”
“可能我和他差点就成为一样的人吧。”谢枫微微皱起眉,语速也放缓了些,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说另一个人的故事一样,“那时候我还算考上了个还不错的大学,在北边的一个大城市里,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前途一片光明,未来有无限可能。”
周涧听得入了神,这段时光里的谢枫,她一直都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现在经他口中讲出来,周涧不敢错过每一个字。
“还在学校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我接到电话,说我妈就快不行了,我赶回家才知道,我妈是被我爸喝打成这个样子的,我爸他喝醉了在外面赌输了很多钱,回来找我妈拿钱,我妈拿不出钱来他就狠狠打我妈,直到我妈在医院里没撑过去……”
如果仔细听,谢枫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哽咽,但是他以一种轻松的语气说出来,周涧看在眼里,拳头不知何时攥紧了,牙齿也咬得酸胀。
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谢枫的人生被重新洗牌,命运终归是没有偏爱他,在他以为一切还会有办法的时候,他妈妈宣布不治,他爸爸也不见踪影。
“好在那个时候,我的年龄已经可以承受这一切发生的事情,但是过程很艰难,那段时间真的是我经历过最痛苦的时候了,我妈死了连个丧礼都是找人借钱办起来的,在那之后那个男人就没再出现过,我也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慢慢走出来”
“如果这件事在我年纪再小一点的时候发生,可能我会变成和他一样的人,走上不归路,整天浑浑噩噩,我看着他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如果没有人去拉他一把,那么他很有可能就再也走不出来了。”
周涧完全听呆了,她没能想到没有消息的那些年发生的事情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竟然如此难受,但是更令人难受的是,在这个小县城,这样的少年有无数个,他们是千千万万个谢枫,也是千千万万个成清源。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你的这些事”
谢枫后半段说的语气早已云淡风轻,只是在提起他妈妈的时候,情绪起伏大了些。
“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很乐意去帮助他,也是在帮助曾经的自己,我也不想留遗憾。”
“尽力了,就别留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