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三)

    经过凤鸣雪山一趟,这门亲事算是彻底定下来了。

    双方坐在一起好好谈了一回。楚云州的生母——合欢宗宗主楚惜原正在闭关修炼,未能出席,代表男方长辈来的是合欢宗右护法香檀雪。

    大家择选了个良辰吉日,约定在今年九月十二举行婚礼,迎娶柳月白过门。

    这般算来,柳月白待在家里的日子只剩下三个月。

    离开家之前,她去找柳季谙摊牌。

    “什么?!你已经第八阶了?!!!”

    听完柳月白的陈词,一向淡定的柳季谙脸上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震惊、怀疑、喜悦、羞愧,此时此刻,不知哪种心情在她心里占据了更多位置。

    “不对,”度过最初的震撼,柳季谙回过味来,“你说你在凤鸣雪山突破了八阶,也就是说在此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你早就达到第六、第七阶了?”

    柳月白心虚地笑笑,身体不自觉往后缩,不敢说话。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柳月白自知理亏,声音细声细气,自己先委屈上了:“这不是怕你们知道后不让我睡觉了嘛。”

    看柳季谙捂着胸口深呼吸的模样,柳月白真怕她一口气上不来倒地上了。她紧张得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娘,你不要紧吧?”

    只见柳季谙沉吟片刻,幽幽道:“月白,要不,我们不嫁了,你还是留在家里吧。”

    “啊?”柳月白愣了一下,为难道,“这不好吧,事情都到这份上了,这时候反悔,多不厚道啊。”

    柳季谙摩挲着扳指,和自己做着激烈的心理搏斗:“没关系,大不了出点血向合欢宗赔罪,他们就不好发作了。”

    柳季谙说着说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你要是留下来,柳家以后不烧菜了,换个行当做做也没什么的。”

    柳月白听得目瞪口呆:“娘,你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你考虑考虑。”

    天,她没想到她娘原来这么现实,柳月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那也不行,别忘了合欢宗宗主可是九阶高手,离成仙只有一步之遥的人物,要是她知道我们欺负她儿子,要冲过来砍我,我可打不过。"

    见柳季谙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柳月白忙上前去宽慰她:“放心吧娘,我有分寸。且去那边周旋个几十年,把情况搞明白,再把浮生谱的问题掰扯清楚。然后大不了和离了再回来,他们还能强留下我不成?”

    柳季谙短叹:“你既然打算好了,就这么办吧。”

    柳月白嘿嘿一笑,搭上柳季谙的肩膀:"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娘,你可不能懈怠,每一天都要勤加修行,我们家可全都靠你了。待你成仙,我们才好鸡犬升天呀。"

    ?

    被反向激励的柳季谙哑口无言,她这么正经一个人,生的两个娃怎么一个比一个不着调呢?

    *

    日子一天天过去,柳月白留在柳叶山庄的时间越来越短。

    不希望她离开的,不止柳季谙一个。

    言绯颜找上门来的时候,柳月白已经等候她多时,她知道她迟早会来。

    “大小姐……”

    言绯颜走进里屋,看见坐在庭前观花饮茶的柳月白。她望着她的背影,声有戚戚。

    “你来啦,快过来。”

    柳月白拍拍身边的垫子,示意她坐下。

    桌几上摆放着各色茶水点心,仿佛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闲聚。

    二人一时无言,凝滞的气氛在空间里缓缓流淌。言绯颜不安地转动着手中的茶盏,终于忍不住主动发问:“大小姐,您真的决定要嫁给合欢宗少宗主了吗。”

    “这个问题,你之前就已经问过很多次了。”

    ……

    “……真的……没有任何余地了吗?”

    “嗯。”

    言绯颜不甘心:“可是大小姐,您和楚云州才见过一两面啊,您真的了解他吗?”

    “现在不够了解,以后有机会慢慢了解的。”

    像有根细针扎开了泪腺,阵阵酸涩涌上鼻尖,言绯颜垂下头,小心翼翼的问:“那您爱他吗?”

    柳月白轻笑:“谈不上爱不爱的。能和相爱的人共结连理固然好,可世事不总是遂人所愿。”

    言绯颜又燃起一丝希望:"既然这不是小姐的本意,那就不要去了,好不好?"

    她的语气近乎哀求。

    柳月白摇头:“绯颜,我有我的不得已,你也是。求不得的事,就不要强求了。”

    她眼睛里的光芒迅速黯淡下去,呆呆地看着柳月白。这还是柳月白第一次明确地表态,虽然她没有彻底点明,但两人都默契地知道话外之音是什么。

    豆大的泪珠扑簌扑簌地落下来,掉进茶杯里,漾起小小的涟漪。

    “大小姐……不要走好不好,求求你……不要走……”

    她努力克制着哭泣的渴望,不愿在柳月白面前失态。可是眼泪啊,像春雷滚滚后来势汹汹的雨水,绵绵不绝,不可抵挡。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不要走……我会成为最厉害的厨师,会让柳叶山庄名满天下,会照顾大小姐一辈子……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你不要走……”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言绯颜忘了是如何走出柳月白的寝居,回到自己住处的。

    直到快撞上院门,她才麻木地抬起头,失神瞳孔中倒映着屋后的灼灼桃花。

    这些花儿,是她央着大小姐帮自己栽下、永不凋零的奇迹。大小姐不在了,它们也要零落了吧。

    犹记七十三年前,她经历的那场生命中最刺骨的大雪。茫茫白雪地张开血盆大口,吞噬了爹,吞噬了娘,吞噬了她活下去的希望。

    万念俱灰之时,出门远游的名门小姐从天而降,赠予她一枝春色。

    严冬里的一枝桃花,便将她一生都拐跑了去。

    可惜她认定的所有,只是拥有满园春色的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东西。

    流水有意,落花无情呵。

    *

    整理完了物品,交代完了事情,告别了该告别的人,接亲的队伍就到了小重山下。

    挂满装饰的车队从山脚排到了镇子上,绵绵延延,一眼望不到边。楚云州骑着红鬃烈马,亲自来接她回新家。

    柳月白换上火红嫁衣,踏过十里红妆,牵起楚云州向她伸来的手,跨上同一匹骏马,浩浩荡荡地向北方出发了。

    他们每途径一座城镇,都要奏响喜乐,向沿路的人们抛洒喜糖。于是乎,合欢宗少宗主和柳叶山庄大小姐喜结连理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路欢庆热闹着,不知不觉间便到达了目的地。这是柳月白第一次来醉星谷,一入谷口,就看见了那汪澄澈如明镜的天星湖。每当夜幕降临,天星湖便化身为一匹丝滑的漆黑色锦缎,上头盛放着宝石般熠熠璀璨的星子。仿佛那天上星喝醉了酒,一不小心掉进人间的湖里。醉星谷的名字便是由此而来。

    整个醉星谷,不知有多久没举办过如此盛大的婚礼了。众所周知,合欢宗里最不缺的就是多情客,而多情客从不会将一生许诺给某个人。即便只是名义上婚姻,也不被多情客所容忍。

    他们认为人在做,树在看,这会破了他们的道。

    当然,楚云州不是多情客,他要破例倒也无妨。无非明明不修合欢之道,却要代理宗主职权的事又被拿出来七嘴八舌地说道说道;无非百年来抛了无数橄榄枝、却被他无动于衷的态度伤得麻木的女修暗嘲几句不识好歹、有眼无珠。

    有什么要紧的,当做耳旁风,听了便罢了。

    除却这些闲言碎语,合欢宗弟子对这场婚礼整体抱持着积极态度。

    毕竟楚云州举办婚礼用的是私房钱,没动用公款。合欢宗又长久没有办喜事的习俗,连交份子钱这一环节都免了,能白吃白喝的机会,谁会拒绝呢。

    加之整个醉星谷在婚礼时期都飘起了明灯红绸,装饰一新,弥漫着暧昧旖旎的氛围。借别人的景调自己的情,又是美事一桩。

    接亲的队伍回谷时,大半个合欢宗的弟子都跑出来围观。举目望去,大片大片热情奔放的美人儿在争奇斗艳。柳月白骑在马上路过红花铺就的地毯,道路两旁的男修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她抛来媚眼。

    呃,挺符合柳月白对合欢宗的想象的。

    害怕那些男修产生什么误解,柳月白赶紧收回目光。她不经意瞟到了身边那人,见他虽身着红衣,却一点不显妖气,满身朗月清风的正经人气息,简直是合欢宗里的一股清流。

    原本还不觉得,见过楚云州生长的环境,柳月白真对他能长成今天这样这件事感到钦佩起来。

    婚礼的流程和寻常人家无异,拜过堂后,作为嫁来合欢宗的内堂,柳月白被送入洞房,而楚云州则要留在外面接待宾客。

    柳月白一个人坐在柔软的床上,盯着跃动的烛火,渐渐恍惚起来。

    糟糕,她的睡觉时间到了。前几日奔波劳碌,本就有点累,一沾到被褥,眼皮子就禁不住开始打架。

    柳月白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在清醒和迷离的边缘,她一合计,离楚云州回来还早,要不她先休息一下。

    好!小憩一下先……柳月白成功说服了自己。

    于是楚云州甫踏进房间,便看见一坨蒙着盖头的不明物体半躺在床上,这场景,很像凶案现场。

    他心头一跳,忙上前去掀开盖头查看情况。见盖头下是柳月白睡得安详的脸,方松了口气。

    他轻轻在她耳边喊了一声,梦中人睡得正沉。楚云州替她脱鞋去簪,褪去外衣,塞进被窝里。

    做完一切后,楚云州在她身边躺下。

    红烛要彻夜明亮,他睡不着。

    他转过头,盯着枕边人熟睡的侧颜,陷入了漫长的思索。

    蓦地,他笑了。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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