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第二日一早,秋月跟小厮要马车,打算让马夫先去红馆处把崔理掌柜接上,再一同去那匠师那。

    见应梨站在相府门口,管马厩的小厮屁颠屁颠就迎了上去:“小姐可总算是来了,我说今个怎么的这大马小马都活蹦乱跳的,原来是有预感今日贵人来了!”

    自从那一日之后,他就郁郁寡欢了好久,就怕自己哪个不小心就跟那听雨楼不长眼的婢女一样被打发出了丞相府。

    眼见应梨的贴身侍女来了,小厮简直可谓感激涕零。

    终于有派上他用场的时候了!

    尤其一府的下人在经历了昨夜的膳房风波后,他是彻彻底底的意识到了丞相大人对应梨的喜爱,毕竟谁家主子还等人一起用膳的!更何况她目前还是个妾室的身份呢。

    他们甚至还要说,是因为应梨自己不愿意改口叫夫人,丞相大人大人这才由着她折腾。

    这不是爱是什么!

    后宅里空闲了太久,应梨一来就成了下人们的讨论的下饭话题,几乎每时每刻都有问起她。

    而聊天的时候,那称呼是从“听雨楼那女人”变成了“应小姐”,不少人有说叫夫人也就是不久之后的事情了。

    而应梨与李司舟,两人从来不对这些事情放在心上。只是从秋月和竟琨的脸色上隐隐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

    接上了崔理之后,三人便一起去了那打铁匠的铺子。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应梨完全没有避开过秋月,也因此秋月多少了解她要做事情,即便有些时刻她不懂小姐为何要这么做,或是与那掌柜在说些自己听不懂的话。

    只是她让应梨安心的是,秋月认真地尽侍女一职,即便再在自己不了解的情况下,应梨给她安排的活也能干好。

    是个听话的好员工!

    殊不知在秋月看来,没有比应小姐更好的主子了。从不挑剔,也不拘于内宅,这例如这红馆起死回生的操作,都是因为自家小姐有能耐的缘故。

    自己也替小姐骄傲!

    于是这两人各怀心思,相处得都很愉悦。

    快到了门口,一道隐隐约约却不容忽略的哭泣声引起了应梨的注意。

    应梨挑开车帘,循着声音朝不远处望了过去,是一个布衣略有破损的小男孩蹲坐在地上,他无法抑制地张着嘴巴在哭嚎,大约六七岁的年纪,葡萄黑的瞳仁哭得湿漉漉地,泪痕满面。

    秋月跟她坐在一起,她顺着被撩开珠帘的一角也看了过去:“这孩子怕不是那铁匠的儿子。”

    正疑惑着那孩子为何在哭,很快便得到了答案。

    下一秒,一伙人摇头晃脑地大剌剌从店内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人轻佻地把木椅子踢开,木制的重量不低,直挺挺地被踹到一边,恰好砸到了小孩的臂旁,让他哇地一声又想酝酿着放声大哭。

    可当那孩子看到是谁时,他又憋住默默流泪,委屈地边哭,甚至还哭得打起嗝来。

    孩子被砸到的一瞬间,应梨的心咯噔一跳。

    她来不及说话,先拎起裙摆跳下马车,崔理在身后拦都拦不住。

    在那一伙人之后,一个男人从背后低头哈腰地走了出来,他没看到之前木凳砸小孩臂侧的一幕,好似在思考些什么,面色憔悴,眼里是浑浊的光,他鞠着身子强撑着微笑:“是是是,我会很快就把钱补上的。”

    为首的那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起下颌俯视他,眼神里是厌恶和不满:“叫你个痨病鬼早点把这铺子卖了还钱,非得一拖再拖!要是下周前再无法还上,就直接把地契交给我们抵押了还债!”

    小男孩听到这话,原本只是默不作声地抹着眼泪,霎时就蹲起身来,气愤道:“我爹才不是痨病鬼!你们这些坏人快走!”

    晴朗日空下太阳光下,他长睫毛沾泪璀璨,晶莹剔透,更显得楚楚可怜。

    青衣长袍男子趾高气扬,神色丝毫不见怜惜地嗤笑一声:“你跟你爹走这么近,说不定你也是个小痨病鬼,真是怪不得你们这客人越来越少,都是怕沾上点不干不净的东西。”说罢,还摆了摆手,好像在嫌弃空气中都是病气。

    匠师原本是卑躬屈膝的模样,但是一旦提及自己的儿子,眉头一抽,浑浊的眼中顿时多了些怒意,自己被口头折辱也罢了,可轮到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被欺压的!

    他正要出声,不料听见另外一个女声从门外的方向由远而近传来:“确实,我看你面黄目赤,额中青黑色不浅,口气臭,舌苔厚,病气定然不小。虽然你身残志坚带病出门,但还是为了这家酒楼的生意少来走动,免得客人沾上了不干不净的东西。”

    这一番话说得青衣长袍男子气急,他连忙循声望去,是一个青衣女子拧着眉头走来,在她背后还有一个清丽如茉的女子,像是哪家的官家小姐,她轻蹙起的眉头看起来碍眼的很,微抿起的嘴角也彰显此刻的不愉悦。

    她分明迎着烈阳走近来,却有着不输明艳的纯白色彩。

    陈易生一下失神,心中只想着这女子到底是谁?

    秋月这脾气忍不得有人在她面前欺负小孩,气冲冲地开口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没得小姐的允许先说话越了规矩,慌忙朝应梨看去,看她却没有生气,秋月松了一口气。

    应梨走到那孩子身边蹲下,试探着碰他的手臂,看有没有脱臼:“没事吧,现在还疼吗?”

    男孩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泪珠沾在睫毛上,看起来委屈极了。

    他虽是朴素的布衣打扮,但很是干净整洁。他揉揉手臂,怯生生道了句没事,就跑到铁匠身后躲着,然后探出半个脑袋看着这个神仙一样的姐姐。

    应梨松了口气,还好没事。

    她转而对为首的青衣长袍男子,平淡的眉眼里是压制不住的怒意:“道歉。”

    陈易生语塞,自然知道自己是做错了事。

    这是他第一次出来催债,耍帅踢起的板凳转瞬就砸到孩子上时,陈易生眼珠子就要瞪出来了。

    可是在他身后还有一群小弟跟着呢,恶人面具戴上了怎能轻易摘下,陈易生便逞着威风耍耍嘴皮子图一时之快。

    陈易生扇子一开,活脱脱一副小白脸模样斜睨应梨,嘴硬道:“欠钱还钱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嘛!再说了,这债要是还不上,迟早是我的地盘。在我的地盘里我干什么管你什么事。”

    应纯如抬眸看他:“我替他还。”

    陈易生一愣,随后大笑几声。

    在身后的小弟嘘声附和之下,他故作姿态嗤道:“你可知这铺子值多少银两?不过你要是想把自己卖了给我抵债……作为你的夫君,我自然听夫人你的。”

    陈易生走近了两步,欲拿扇子挑应梨的下巴,应梨目光平静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扇子。

    这轻佻的举动一出,崔理和应梨都立刻怒了。

    崔理站到了应梨的面前,对上了那轻佻的男子,他的面色沉如墨:“我们小姐还不至于把一个铺子的钱放在眼里,但你再有多余的动作,你的小命怕是没法保住了。”

    他们阿努比斯的人什么时候轮到这种人欺负了!

    秋月也怒了,什么登徒子还想肖想他们丞相大人的夫人!

    自己肯定得报给大人,让大人把他狗头拧下来给小姐当蹴鞠玩。

    应梨把视线落在后面那铁匠身上,终于知道了为何他会被崔理列为人选上的第一位。

    这铁匠名关铭,夫妻俩是出了名的伉俪情深,可女人却偏偏突患恶疾,两年下来花光了积蓄不说还欠下了巨债也没救回来。

    关铭也因此积郁成疾,虽查不出大毛病,但整日病怏怏的样子,生意也一日不如一日,若非技术好还有不少老客户愿意排着队等他做活,这铺子早该抵出去还债了。

    有手艺活,还有孩子要养,一是希望二也是有了弱点。

    关鸣确实是个好人选。

    只一瞬,她就做好了决定。

    应梨瞥了陈易生就不再理他,只在经过他身边时撂下一句话,轻轻柔柔的,却有着冷意:“后日这个时辰再来取钱,现在就别在这碍事了。”

    陈易生在门外摇着扇子,眼见她走近了铺子里,还没舍得把目光移开。

    表面是冷的,心底却有火气呢,真是越看越有味道!

    见陈易生还把目光投向店内,身后两个小弟揣测主子是放不下那铁匠,又开始出了鬼主意:“大人,这女人定是开的玩笑话,咱们还是早日让这崔理签下转让地契的公文才好吧!”

    陈易生听了后,顿时刷的一声收起扇子,狠狠地往其中一人头上猛敲,让其痛嗷一声:“管到你主子头上来了!我做事要你多什么嘴。”

    陈易生嘴角上扬,又再次望了眼店中的女子,展开扇子摇摇晃晃走远了:“后日再赴美人约……”

    方才关鸣也是听到了应梨的话,可他却没有放在心上,他嘴角泛起苦涩的笑,眼神里强撑着疲惫:“多谢这位姑娘了,只是姑娘实在不知我所欠下的钱实在太多,您还是请回吧。”

    应梨摇摇头,让秋月拿出那一卷图册:“这些您能做吗?”

    她眸光扫过关鸣身后一张低矮的桌子,上面画着几个部件,粗看着稀奇古怪,部位轻重不同,黑漆漆的一块又一块,若是旁人定会觉得是他儿子画的。

    可应梨只一秒就认出来了那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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