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前一晚上，言郁正在收拾着为期一个月的研学行李，言佑军最近回家是越来越晚，言郁在临走前才意识到好像已经好几天晚上没在睡前看到她爸了、
“妈，我爸这几天都在干什么啊？回来这么晚？”
赵女士此时正在套着几个食品袋，都是给言郁带着路上吃的，听到孩子问话，她看了眼挂钟说。
“说是有老战友回来，难得聚聚什么的，别管他，你把自己照顾好听到没？晚上不要一个人出门，跟那边的老师同学打好关系，不要动不动都板着脸，不然别人以为你不好相处……”
放在上衣口袋的耳机震了震，言郁偷瞄了一眼，赵女士一边念叨着一边进了屋，她这才悄咪咪打开手机。
是周安然给她发来Q、Q。
越狱兔：在干嘛？
不想长黑眼圈：收拾行李啊～
越狱兔：那啥…你明天去金陵，住的地方安排好啦？
不想长黑眼圈：先去研学机构报道，应该会安排宿舍吧，咋啦，你要来找我？
周安然躺在床上又翻了个白眼，又斟酌了一遍话术没啥问题，才又继续输入文字。
闻子谦这人又被他爸叫到加拿大，具体什么事情她也没记住，反正又是长辈之前的虚荣社交场面之类的。
跟他说了下后续的班级安排后，这人完全没在听，单刀直入问着：那言郁呢？
“你在我面前还蛮硬气，在人家面前怎么半句话不敢说。”
“…懒得跟你说，你就告诉我她准备去哪？”
闻子谦的声音沉了些，隐约还能听到一旁传来的觥筹交错。
“去金陵呗，让她跟我去京市她不去，非要去研究什么战| 后问题…”
结果话还没说话，那边就挂断了。
“什么人啊…”
周安然没好气地说了句，无聊地刷了会手机，刚准备起身去洗漱，手机又滴滴响了两声。
闻子谦直接给她发来了一串信息。
【租了个民宿，就在她研学地旁边，你就说是你家亲戚什么的吧，谢了兄弟。】
周安然“啧”了声。
这小子是喝醉了吧。
该说他是明目张胆了些还是更怂了呢？
越狱兔：切～谁让你不跟我来京市，不过谁让我人美心善，我在金陵一姐姐正好这段时间出远门，屋里有个人看家会好一些，我跟她说了，你就住她那吧，总比住一个月酒店舒服吧。
她仔细又默读了编辑的这段文字，确认毫无问题才发了出去。
帮了这么大忙，等他回国必须狠狠宰他一笔。
—
言郁独自到了金陵后，先是跟研学机构的老师打了招呼，再把行李放到了周安然说的姐姐家。
一切收拾妥当后，这才感觉自己今天从踏上火车开始，留学生涯就像是提前开始了一样。
首先从在国内独自感受一座城市开始。
她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拿起手机，手指不自觉地按到了“陈以南”三个字上。
他其实比自己早了一个星期就离开了江城，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今年设在泰国曼谷，他要先提前几个星期去京市，与另外四名成员进行最后的冲刺训练。
又想到今年的高考结束还没几天，三中的第一封高考生的录取通知书都还没迎来，率先而来的却是他的提前保送通知。
经过京市大学将近半年的考察评估，陈以南各项指标优秀，已经提前被京市大学物理学院录取。
家里面自然是喜气洋洋，姥姥姥爷在饭桌上开心地连笑容都没停下来，言郁自然也是真心为陈以南高兴，可在饭桌上，明显发现姨父陈翰平依旧是板着脸。
回家路上偷偷听到赵女士和小姨聊天才知道，陈翰平还是想让儿子考军校当国防生，父子俩为此僵持了很久。
“我反正看阿南的想法吧，他的人生肯定还是要按照他自己怎么想的来…不过我们家老陈也是犟得很，说不清楚，非要儿子走他老路，真的是……”
小姨这么跟赵女士抱怨着。
不过具体怎么样还要等竞赛结束再说，毕竟是为国争光的大事，陈翰平也知道轻重。
言郁踌躇着不知道说什么合适，也怕自己打扰到他。
手机恰好是在这会响的，打开一看，是陈以南发来的短信。
【到金陵了吗？】
【嗯。】
言郁手比脑子还要快的发了过去。
【我今天还是在队里集训，不过晚饭的时候教练老师带我们去了周边的老胡同转了转。你呢？今天顺利吗？】
陈以南的信息很快又发过来。
不止这一条，是从言郁到了金陵往后的每一天，陈以南都会定时定点告诉她自己的每日安排。
言郁得以知道了他现在就住在京市大学为他们专门安排的宿舍里，他的室友也是海川人，普通话不是很标准，不过好早陈以南也听得懂海川话。
又知道了他们的带队教练别看是国内物理界的大佬，可人一点都不严肃古板，没事就爱吟诗几句。
他们的冲刺集训内容极具挑战性，言郁能感觉到陈以南很喜欢，是比国际比赛规定时长外更快的答题速度和更复杂的题目类型。
他说，很刺激，每天都像是经历了一遍大逃杀。
言郁后知后觉想着，果然，他好像从小就显露出了对极限内容的热爱，不只是极限运动那么简单。
越是危险越是困难的，对他的吸引力反而更大。
比方说他不知道从哪里学的，竟然会开市面上至少90%的锁孔。
又比如小学三年级的他，趁陈翰平出差那一周，每天偷溜进他爸单位的库房，只为了摸索组装枪| 支，虽然是没有子| 弹的空| 枪，但也让言郁一度紧张的汗流浃背。
至于为什么她知道，那是因为陈以南说，只要帮他盯梢，他就帮她写一个月的作业。
偶尔的信息内容里，陈以南也会跟他说京市的食物一点都不好吃，突然很想念江城的牛肉面和糊汤粉。
内容丰富，时间线清晰，言郁觉得自己像是他身上的定位监视器，时刻都在观察着各种情景模式下的陈以南。
又会在信息末尾问一句，那你呢？
那你呢，今天做了什么？
那你呢，今天吃了什么？
那你呢，在干什么。
这样的意思。
像是特别轻松的随口一问语气，言郁回的也很自然。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是，在这日复一日的对话中，不止是她知晓了陈以南的种种，陈以南也在掌握着她的动向。
除此之外的研学生活，言郁过得很开心和充实。
研学机构老师引荐的地方属于金陵大学与相关单位共同成立的研究中心，那边的负责人开着玩笑说。
“还是头一回见有预备留学生来当志愿者，以往都是相关专业的大学生过来。”
中心属于学术类型的公益组织，因为金陵的历史背景自然孕育而生，还包括了慰| 安| 妇问题研究小组和战| 后| 老| 兵| 生存研究小组等。
言郁在连续两天的中心全部内容了解学习后，选择了慰| 安| 妇问题研究小组进行系统性的志愿工作。
组内的其他成员都是金陵大学的研究生，也基本是女生。
组内有女生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会选择这里，她们小组的工作，如果作为留学文书志愿经验写进去可能会有争议，国外很多国家并不知道这段历史。
“那不正好说明，更需要人去传播和记录吗？”言郁这么回答。
凭着自己当初看到研学册子上的文字下意识直觉，言郁选中了这里。
又在逐渐深入的志愿工作中，体会到不是所有的事物都会被时间摧毁，更加好奇这偌大的世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小到人与人，大到国| 家与国| 家。
最后一周的结业工作，言郁自己策划拍摄了一组记录短片，将历史背景及人物出镜访谈交织串联，从年轻一代的高中生视角思考慰| 安| 妇问题及背后所折射的时代伤痕。
片子时长总共就二十多分钟，但是筹备及剪辑花了言郁很多时间，又为了文书呈现美观，需要把所有字幕同步翻译成英文，最后甚至熬了几个大夜。
陈以南这周已经前往泰国曼谷参加为期九天的竞赛，落地第一天就给她发了日程安排。
前两天为开幕式及各国交流活动，比赛设置在后三天，最后两天则是集中阅卷和颁奖环节。
怕影响他的考试行程，言郁统一汇报这周会跟着志愿者姐姐一起进行采访跟着，等他考试完再聊。
那边回复着，好。
片子剪辑完毕后的组内放映，组内其他人都在夸赞着言郁这个片子拍的很棒。
其实内容并没有多宏达，只是写实拍摄了一位采访者的一天生活，从她的习惯点滴中折射出战| 争对她的影响。
大家争相讨论说着这片子也带给她们了一些思考，说后续的专题研究推广可以试着从真实人物的目前生活习性着墨。
不过多诉说当年而只聚焦现今，从现实出发说不定更能打动人，也很利于传播。
言郁在大家讨论的只言片语中有了些信心，想法也就是在同一瞬间的事情。
她觉得自己找到了大学想要去学习的方向。
大人常说，专业就是未来要做的职业。所以要找到为之有用的，有前途的专业。
可言郁此刻却觉得，如果换一种思路，按照陈以南说的那句话来想，专业也只是看世界的一种方式吧。
人生如果是一片旷野，就还有那么需要耕耘的土地。
假设一时间没有想清楚的话，为什么就一定要和那些确定好的人一样，以一场仅有四年的知识学习来决定自己数年的职业呢？
先来确定自己想去的国家。
言郁赶忙去看贴在会议室墙角的世界地图搜寻着。
手指在循环一圈后定格在了一片岛屿处。
英国。
如果能和喜欢的作家在一个国家，是不是就能亲身体验到她笔下的魔法世界？
然后是学校。
言郁拿起书包里的报考指南，翻阅起英国的所有可申请大学和专业。
有了。
就是这里。
LSE, Politics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内心的小火苗一旦点燃就再也难以熄灭。
她好想第一时间告诉陈以南。
估摸了一下今天已经是他比赛的第六天，按照他之前说的，明天就是他出成绩的日子。
那如果告诉他自己已经确定好大学专业…是不是也不会有什么影响了，考试都结束了，就当是转移注意力吧。
嗯，言郁握着手机点了点头，有些小心翼翼地发过去消息。
不想长黑眼圈：在？
没想到陈以南直接一个电话回过来。
“怎么了？”他问。
“你怎么还打电话过来，国际漫游很贵诶。”
言郁有些没想到。
“…没事，我办了卡的。”
“噢…”
好久没听到对方的声音，言郁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有些尴尬地停顿了片刻。
那边像是察觉出来了一样，隔着耳机轻笑了声，跟她说自己的队友都去海边了，自己这会一个人在屋内。
“你怎么没跟他们去？”
言郁奇怪。
他想说，其实哪里的海都一样，不一样的是一起看海的人。
想跟言郁一起看海。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刚刚有点事就提前回屋了，刚巧屋里没人，卡里的流量也用不完，就打过来电话。”
两人又一来一回的聊着曼谷的海，金陵的河，又说回到江城的江，言郁自然而然就提到了自己的选择。
说了这些天的见闻和思考，又说到自己的选择。
那么沉默了片刻后问出：“你想好了吗？”
“当然。”
她说。
陈以南此刻面朝窗边，窗外其实都能看到远处的海。这会夕阳西下，使得海面上一闪一闪的，像洒上了一层层由远及近的碎金。
不知是这风景迷人，还是电话那头的人所说的话使人沉醉，他一向冷峻的目光里，蔓延开来的是丝丝暖意，对着听筒那边说了句话。
言郁听完后整个人脸红至耳稍，下意识挂断手机，那边回了个“？”，她平复了好久不听话的心跳才回了个。
“信号不好，不小心挂断了…”
直到第二天才敢细细回想那句话，本来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陈以南的成绩是今天揭晓，不敢错过于是到哪儿都要捧着手机。
陈以南的电话是下午打过来的，接通后那边闹哄哄的，言郁都怀疑是不是他拨错了，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只依稀听到应该是在一个会场吧，声音嗡嗡地也听不太清，过了好一会那边才传来声音。
“刚准备打给你，又有老师跟我讲话，等久了吧？”
声音很低，但透露着柔和，就连一旁的队友都不禁咋舌，头回见队长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
“没事，你在…哪里啊？”
言郁赶忙掏钥匙进屋，这才安静了些。
“在会场，等公布成绩。”
回得言简意赅。
言郁还以为他是觉得不太理想所以不想多说话，连忙补充。
“你别想那么多，你能去国际比赛已经很厉害了！结果怎么样真的不重要！”
“你觉得我很差？”
陈以南笑了笑问道。
“没有啦，就是…嗯，万一呢，不是安慰你呢…”
她觉得自己怎么变得比他还要紧张，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然后她听到陈以南的声音又从听筒传来。
刹那间，像是一切都静止了般，屋外的知了声没有了，客厅里的洗衣机转动声也远去。
言郁像是也闻到了咸湿的海水味，或者再真实一些的，离她数千公里以外，与他并肩而立。
陈以南开口。
“我之前说，我以后什么都告诉你，但我突然想加一句。”
“我想你陪我一起见证。”
也就是一秒钟的功夫，听筒那边传来了掌声，叫喊声。
言郁想，陈以南应该是把手机带着一起上台的，不然她怎么听得那么清晰。
有人开口说话。
“Absolute winner of the 42nd National Physics Olympiad，Yi Nan Chen，From China。”
第四十二届国际物理奥林匹克竞赛绝对优胜者，陈以南，中国。
欢呼叫喊声一直在持续，言郁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眼泪管不住似的流。
那些质疑和嘲讽好像在一瞬间化为灰烬，可又历历在目。
从不被众人理解和看好，漫长的备赛之路，是日复一日的枯燥及独自上场，可他真的就做到了。
意气风发的十七岁陈以南做到了。
站至巅峰。
光芒万丈。
言郁仿佛通过听筒，跟着众人一起在台下为他鼓掌，她甚至能看见中国队的其他成员把他围拢一起欢呼的场景。
这通电话打了很长时间，但其实除了一开始陈以南说了话，后面的都是环境音。
她听到了众人的庆祝和陈以南的一一回复，还听到了颁奖的声音，主持人邀请中国代表团上台合影留念。
应该是带了国| 旗一块上台吧，队伍里的队员说，快把它撑开，我们要合影留念。
她在跟着听筒另一侧的他一同见证。
于是就连昨天陈以南所说的那句话，也清晰了起来，像是又重复了一遍。
他说。
“我想和你一起见证彼此眼里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