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陈以南一个宿舍的李然，发现他已经盯着电脑屏幕将近十分钟，手握着鼠标一言不发。
隔壁宿舍的男生拿着今天老师布置的训练题进屋，刚准备请教陈以南也是一愣。
“陈以南，你怎么耳朵都冻红了？”
李然冲男生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回屋。
什么冻红的，质疑咱们大北方的暖气不是。
看这架势。
冷脸王也有害羞的一天。
这位李然同学来自东北，187的糙汉子第一天进宿舍碰上陈以南，连连直呼原来南方也有这么高的个子，跟自己都差不多高了。
打破了以往的固有印象。
紧接着瞅着长相的第一印象就是，这人长了一张“生人勿扰”的冷漠脸。
好似看谁都像欠自己几百万一样的不屑。
下意识觉得是个拽王。
可抱着这个想法还没一天，当天的国训队摸底测试中，坐在李然后座的一个厚底眼镜男。
因为高难度的题目一整个心态全崩，交了试卷后在座位上号啕大哭。
摘了眼镜后的眼睛，突兀得像只流泪青蛙。
大家都是一副看热闹的心态，来到国训队更是弱肉强食，谁会第一时间想着助人为乐。
李然尴尬地挠着后脑勺，他的成绩将将好挤进国训队，能来这块全当是长见识。
倒没有其他人的这些小心思，但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试卷上的题目也是空了好几题。
正准备起身走人呢，眼前闪过一道黑影走到他后座，接着就传来对话声音。
“现在的每一步，心态都比成绩更重要，我听了你上午汇报时的解题思路，很新颖。”
又说
“刚刚摸底考试的题目你还记得吧，咱俩一起看看讨论下呗。”
他闻言扭头。
哟。
这不是他那个高冷室友陈以南。
这该死的第一印象。
他其实。
人还挺好的。
很快的，陈以南就成了他们一整个国训队军师般的存在。也不是说他变得有多能言善辩，人还是跟往日一样不爱说话。
但正因如此，那份超出常人的沉稳才最让人向往。
好比陈以南身上本就有一种现今稀缺的气质。
理想主义气质。
连同眼睛里都有一种不由分说密度极高的纯粹。
像一种珍惜金属。
国训队的训练早八晚十非常单一枯燥，难得的吃饭时间，大伙也会稍微放松下。
一起吹水侃大山。
有人八卦陈以南这么优越的长相，成绩还这么好。
女朋友早就谈了不下个位数了吧。
李然故作神秘地压低嗓门：“那你们就想错了。”
众人催着他继续往下讲，可人匆忙扒了最后几口饭就朝他们挥挥手走人。
心里想的是：“看在我老是找他问题的份上，哥们的感情八卦还是要替他守住啊。”
虽然是猜测的，但陈以南明显第一次露出与平日不一样的神情。
视线深邃浓稠地盯着屏幕上卡住的画面，李然好奇地往他的电脑屏幕那看了眼。
不是说跟家里人视频吗？
画面里出现的是一个女生，看模样跟他们差不多大，因为网络卡顿的缘故，连笑容都卡了定格照片。
眼前这个姑娘，该怎么形容呢？
乍一看，只是觉得好看，肤白清透，秀丽多姿，可只要多望一眼，便会不自觉被她吸引，她太独特了。
五官的线条非常干净，鼻峰秀挺，笑起来右侧的酒窝有些俏皮。
特别是那双眼睛，像是灵动的野生动物的眼睛，亮闪闪。
又像是春日里开得恰到好处的桃花，带着秋霜的冷，覆着凛冬的雪。
李然默默地移开目光。
人与人之间，是真的有差距啊。
隔着Q、Q对话框的言郁自然不知道陈以南是怎么想的。
她是压根都不敢想。
眼前一阵眩晕，浑身比当日冷冽的温度还要低。
天啊。
她在做什么啊！
瞪着自己发出去的“我好想你”四个字。
已经十分钟了。
那边一点反应都没有。
陈以南不会觉得她神经病吧？
不对，言郁，冷静。
你们是，嗯。
家人。
家人之间说“我好想你”也没什么嘛。
对。
没什么。
心里是这么想的，却又画蛇添足地补充了一句发出去。
全当双重保险。
【的笔记。】
【我好想你的笔记。】
等回到家，手机又震动了下。
是陈以南的回复。
【嗯。】
国训队的集训一直持续到十二月中旬结束，三中在同时段迎来佳讯。
陈以南成功入选国训队最后的20人精训班，这一轮训练将一直持续到年前。
最终确定明年七月国际奥林匹克物理竞赛（IPhO）的5名成员及明年5月亚洲奥林匹克物理竞赛的（APhO）的8名成员。
知道这一消息的时候，言郁正和班上的同学坐着大巴往下面的县里去，三中搞了个学校之间的帮扶活动。
这次轮到他们班去县里面陪着一所小学班级的同学们共度一天。
周安然看到贴吧上的喜报消息后赶忙拍了拍言郁的胳膊给她看，言郁却说她已经知道了。
陈以南在一小时给她发了消息的。
“果然是不一般啊。”
周安然说。
“你别多想，他发在我们家群里的。”
“哟你们家挺潮的，还搞个群聊。”
她继续揶揄。
言郁白她一眼没再说话。
后座的闻子谦却把帽檐拉得更低了些。
说是一天的帮扶活动，到了指定学校都快中午，校领导讲话完毕后又吃了午饭，等真正接触到对方学校班级已是下午午休后。
大家这才有了些要与小学生面对面的真实劲。
都收起了上午那会儿的随意，一个个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言郁被指派给班上的一个女生，小姑娘穿着虽朴素，但从课本里认真写下的笔记来看，是个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
自命不凡。
看到言郁的第一眼就说。
“大姐姐，听我们老师说，你们的英文都特别好，你能给我讲讲单词吗？”
言郁怔住了一瞬。
小姑娘的眼睛里闪着光，是对知识的强烈渴望，这份渴望使人敬畏，亦使人不敢辜负。
接下来的时间，她很认真地给小姑娘总结归纳自己的英文学习方法。
“单词千万不要死记硬背它的中文意思，因为那是背不完的。最好的办法是从词根归类这个单词想要表达的基本内容，再从词缀关联起它的含义范围，比方说…”
她在本子上举例着一些基础的词根词缀。
这个方法还是小学时陈以南教他的。
借由这个方法，言郁从来没有感受过一遍遍的从字典的第一个单词“abandon”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体验。
虽然他俩是同龄人。
可陈以南明显扮演了言郁漫长读书生涯里的探照灯。
帮助她少走了很多弯路。
那现在呢。
言郁在用他教给自己的内容，真切地帮助另一个人。
是努力发光，而非仅被照亮。
“那大姐姐，这个单词呢，可以再给我讲讲吗？”
言郁看了眼她指的单词。
stare。
“你看，stare就是个没有情感的单词，最好要加副词修饰…”
“等下，stare不是‘盯着’的意思。”
一旁的闻子谦突然插话。
他其实一直坐在言郁旁边，给他分配的帮扶对象正好是言郁帮扶对象的同桌，是个沉默寡言不爱讲话的小男生。
闻子谦搬了把椅子就坐在旁边支着脑袋看着他做作业。
一句话都没说。
这会突然插话着实上言郁一愣。
“啊…是啊。”
她再次看了眼单词，没说错呀。
“你刚刚说，它是个没有感情的单词，可是，盯着看怎么会没有情感。”
“…诶？”
她有些被闻子谦搞糊涂了，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也就这一看，却更糊涂了。
闻子谦的眼神跟往日里那副睡不醒的模样都不一样。
有些温柔，又有些炙热。
她被盯着看的，浑身发麻，握着笔的手都沁出了薄汗。
下一秒闻子谦忽地咧开嘴笑了起来，跟着平日里的顽劣劲一个样，却又有些不同。
言郁这才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一颗藏起来的尖尖的小虎牙。
反而他才是那个小学生。
幼稚死了。
她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
一天的帮扶活动下来，大家都有些意犹未尽，连着后面几天都还会聊起回自己帮扶小孩的趣事。
颇有些“小老师”的架势。
趁着这股劲头，鱼悦在班上给大家做了场选报心仪大学的提前动员大会。
国外院校的申请比国内高考都要早，会在他们高三的9月开始，根据不同的国家地区进行院校申请。
如果结果不尽人意，还是可以参加国内的统一高考招生，以高考成绩再申请一次大学。
不过这样的话成绩就必须达到一本线以上。
他们从高二下学期一开年就要进行托福及雅思的刷分考试，同时还要进行一系列的社会实践，以此准备文书的申请。
虽然同年级的人一向认为他们国际班的授课氛围很轻松，平时也没那么多的作业。
可真正的高强度，在此刻才露出冰山一角。
等真的出了国开始读书，那需要攀登的可就不止一座高山，而是一座又一座。
是每每当你意味着到了顶点，可事实上却是又一座的低谷。
“安然，你想好报考什么大学了吗？”
言郁抱着一大摞参考院校指南问前座的女生。
“这个啊，南加州大学电影艺术学院。我从小就喜欢看电影，要是能考进去，赶紧很酷诶！”
“确实挺适合你的……”
“真的吗！？你也觉得我很有导演潜力是不是？”周安然一副“你懂我”的宽慰表情。
“那你呢，你想好了吗？”
她又扭头看向一旁的闻子谦，他正百无聊赖地翻着参考指南。
“他啊，八成会弃考达到气死他老子的目的吧。”周安然开口调侃。
“呦，你还挺懂我的啊。”
闻子谦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
言郁就着这话，这才有些后知后觉。
难怪上课从来没看他好好听讲，家长会也从来没看到过他的座位上有人。
“可是，用这方法会不会有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自顾自地开口。
周安然这会已经起身去找老师咨询。
“超级玛丽打败了大魔王救出公主，但如果下一秒就把公主扔出去，公主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呢？”
言郁狡黠一笑，像是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开始畅享。
闻子谦闻声望向言郁。
由希望到绝望。
他听出来了这话里的意思。
—
那次动员会之后，言郁他们班每个人都自发的，比之前投入更百倍的精力在学习当中去。
开年就要进行语言测试，现在开始就是备考的黄金期。
一晃眼一学期又结束了。
这就意味着，陈以南要回来了。
那次误发消息后，两人也好久没有再聊天，陈以南忙着精训班的内容，她也在准备着语言测试内容。
这会言郁才真切的认识到。
他要回来了。
那不是意味着…
太尴尬了，这让我怎么面对他啊。
“言郁，跟你说话呢！”
言佑军蹙眉看着女儿，两人正在商场进行年货采购。
今年过年老人家说是要回苏市老家看小姐妹，年纪大了怕以后走不动了。
“爸，爷爷奶奶两个老人去苏市方便吗？不然我陪着去吧？”
言郁心想，她可真是个机灵鬼。
“啊？”言佑军倒有些意外。
“可以啊。”
于是等到陈以南改签机票提前了一天回来后，言郁已经和爷爷奶奶踏上了前往苏市的火车。
刚好打了个时间差。
言郁是在陪着她表姑的女儿，也就是她正在上小学的表妹去集市买烟花的时候，接到陈以南的电话的。
现场人很多，都是趁着过年出来置办年货，等挤出去一个吵闹的摊位后，言郁这才感知到手机一直在震动。
是陈以南。
连续已经有了好几个未接电话。
“怎么了？”她赶忙回过去，以为家里有事没事。
“…你在哪儿？”
“啊？我在陪家里表妹逛集市呢。家里是有什么事情吗？刚刚太吵了没接到。”
“哪一边？”
言郁心想这人在问什么啊？
身后过来一辆三轮车，车上的喇叭吆喝着。
“苏市东西桥集市香味记酒酿饼，欢迎大家品尝。”
言郁牵着手的小表妹扯了下她的衣角。
“姐姐，我想吃酒酿饼！”
她却并没有听进去。
因为耳畔突然传来不高不低恰好的清冽嗓音，混着独一无二的薄荷味。
“你是在躲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