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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者仁心

    营帐中,染疫的将士横七竖八地躺在草席上,帐中边角摆着几滩秽物。

    军中染疫的将士十之七八,剩下的人日夜辛劳照料,很快也病倒了。

    主将重病,底下将士染疫不起,军医们轮番上阵也只能暂时将疫病遏制住。走投无路之下,听闻翟阳有一神医善治疫病,这才遣张泰去请。

    而将士们的情况要比秦空空预料的更为糟糕。

    她带着面纱蹲在一名筋脉挛急的将士身旁,把过脉后细细查问病状,随后拿过军医开的方子察看,黛眉微微一蹙。

    “在这张方子的基础上,加甘草二钱、水蓼、香薷各二两。上三味,以水五盏,煎取三盏,去滓,分温三服,此帐中将士尽皆服下。”她转身朝后面的药童说道。

    一旁的军医闻言,心中自是不屑,乡野村妇哪懂医术,发现了侯爷中毒不过是碰巧罢了。他行医数十年,论起辈分来都能做她的爷爷,此时竟敢质疑他的药方。

    军医朝药童使了眼色,药童立马反应过来,略显为难道:“回神医,此时军中人手不足,我等还需照顾其他营帐的将士,恐抽不出身。”

    秦空空抬头看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军医,立马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你先下去吧。”

    她心中暗暗摇头,像这种老顽固她见得多了,军队中的医者大多是此类,同他们计较也无用。

    几近黄昏,张泰带着满满一筐药材归来。

    秦空空看着那筐药材,哑口无言。

    除了她那张方子上提到的,其他但凡能够有解毒功效的药材也尽数被他从医馆中搜刮来。

    这下,荣安侯中毒的消息怕是已经在城中传开了。

    “神医,药材有什么问题吗?”张泰傻傻开口。

    她心中暗道:傻孩子。

    面上却不显露半分,只是摇摇头,拿着药材去煎药。

    谢之珩用药后,胸口青紫逐渐消失,高热也慢慢退下,脉象正常了许多。

    “神医,侯爷为何还不醒来?”

    张泰在榻边一圈圈踱步,绕得她有些头疼。

    “毒虽已清,却入肺腑,需三五日静养肃清,荣安侯高热退去,已无性命之忧,左司马大可放心。”她不急不慢地开口。

    “那便好,有劳神医。”

    帐外有将士通报军情,张泰匆忙赶去,主帐中只剩她和榻上的谢之珩。

    她给自己找了个坐垫,端坐在榻旁,仔细端详这位昔日的劲敌。

    谢之珩的脸庞瘦削却刚毅,浓眉高鼻,因沉睡而露出几分安宁,昔日在战场上,刀光剑影之间,尽是生与死,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细瞧他的脸。

    原来他生得这样好看。

    鲜衣裘马,意气风发,一剑刺破边关雪,踏破黄沙定边疆,闺阁女儿的梦中人。

    她想,如果哥哥还活着,也会如此意气风发吧。

    十年前,她和谢之珩在石堡城生死决战。那一战,她本因中箭而失血身亡。西夏得知她的死讯,再度发起猛攻。没有了程家军,大昭难逃国破的命运。

    谢之珩因此封官拜侯,她的尸身长眠于沙场之下。

    许是老天不忍,在黄泉路上将她轰出来。她得弘慧法师所救,勉强留住性命。

    弘慧法师说,她胸前的利剑上,淬了剧毒。

    因此她昏迷三年,三年后醒来,武功尽失,连枪都无法举起,形同废人。

    且因毒血攻心,缠绵病榻,相貌大变。

    弘慧法师善医术,她久病之下,也学得几分精髓,在衹园寺养伤四年,便下山行医。

    几声梦呓打断了她的回忆,她垂眸看着榻上昏迷的人,伸手覆在他的额间。半晌,她喃喃道:“原来是梦魇。”

    帐外有人高声通传,她立马将手收回,恢复原来端坐的姿势,抬头看向来人。

    一名侍卫走进帐中,“神医吩咐的已经准备妥当。”

    “有劳了。”

    她起身走出帐外,临走时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人,似是已从梦魇中挣脱出来,陷入美梦。

    就在她走出主帐的那一刻,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眸子。

    白天她进入军营时,便觉空气污浊,唤人寻来艾草及艾炷,在营帐旁点燃,以此驱疫。

    此时,帐前已燃上了艾草堆,她透过蓝紫色的火焰,望见几丈外还有一处火堆燃着浓烈的黑烟。

    她用手指了指,问一旁的将士:“那处燃的是什么?气味不像是艾草。”

    “回神医,那是在焚尸。”

    她垂眸,陷入了长长的沉默。

    三年前,翟阳城的那场时疫几乎带走了半数百姓,剩下的百姓即便是痊愈了也会留下病根。

    军队与百姓不同,他们有纪律,且同吃同住,一旦疫病进入军队,便会有大批的将士感染。

    一支军队若是产生大量的伤亡,且主帅中毒昏迷不醒,结果不言而喻......

    忽然,主帐外的守卫高声喊:“侯爷醒了!”

    很快,张泰领着几位将士面色匆匆进入主帐。没过多久,一个将士快步走到秦空空面前,“秦神医,侯爷请您前往主帐。”

    她颔首,踏入帐内才发现书桌前跪了一地的将士,其中就有张泰。

    谢之珩一只手扶额撑在桌上,眼眸里翻滚着一片暴虐的戾气,帐中气氛格外低沉。

    一旁的将士小心翼翼地开口:“侯爷,秦神医来了......”

    他这才看见站在角落的秦空空,眼底情绪即刻消散,抬头看她的瞬间,面上闪过几分错愕,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她。

    秦空空被他盯得一头雾水,走上前行礼,“民女见过侯爷。”

    底下跪着的将士偷偷瞄了一眼,窃窃私语道:“侯爷是不是太久没见过姑娘,看傻了?”

    谢之珩这才反应过来,恢复了往日里不苟言笑的冷脸,寒声道:“不想活了吗?”

    将士们立马噤声。

    他语气柔和几分,“此番幸得神医解毒,谢某捡回一命,这份恩情,谢某记下了。”

    秦空空垂首,不卑不亢道:“侯爷不必如此,治病救人乃医者本分。”

    谢之珩颔首,似是想起什么,抬手让跪地的将士起身,“你们都出去。”将士们应声,退出帐外。

    他抬眸看她,神色复杂:“神医有些像我一位故友。”

    她心中咯噔一跳,面上却露出疑惑的神情,“故友?侯爷许是见过我的同胞妹妹,秦有有。只不过她早些年便去四处游历,不见首尾。”

    谢之珩挑眉,似是不信,“秦空空,秦有有?”

    她一拍手,笑道:“不瞒侯爷,小女的双亲务农,没读过什么书,便取了这名字。”

    他点点头,半信半疑。“不过我想问神医的是另一件事。”

    “小女知无不言。”她脸上挂着一个标准的微笑。

    “你可见过胡迦?”

    她瞳孔一缩,笑容逐渐消失。

    “不敢瞒侯爷,小女确实接诊过这位病人。”秦空空坦然道。

    “病人?”他微微侧头,余光寒冷似冰。

    “我捡到他的时候,他腹部中了严重的刀伤,只剩一口气。”

    她第一眼便看出胡迦不是普通人,被人追杀且重伤的逃犯,背后定是些大人物,没想到是谢之珩。

    “他现在何处?”

    她摇摇头,“他伤重昏迷,醒来的第二天便不见人影,什么也没留下。”

    他面露狐疑,“什么也没留下?”

    “对。”她仍是一脸坦然。

    他思索片刻,语气里带了几分疏离,“有劳神医了,你也忙碌了一天,早些休息吧。”

    秦空空也没有推脱,她确实有些倦了,便行礼退出帐外。

    谢之珩盯着她的背影,眼底阴沉。

    先前手下来报,寻到了胡迦的尸体,死状极其残忍,七窍流血,全身溃烂,几乎看不出人形。

    下手之人,手段极其残忍。

    而且先前他陷入昏迷时,分明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将自己从无边梦魇中拽出来。

    秦空空,你究竟是什么人?

    夜半时分,主帐内。

    谢之珩坐在书桌前,目光却停滞在某个角落。

    他的脑海中思绪万千,本就大病初愈,卧床数日,现在更想出去透口气。

    夜空中,一弯新月被薄雾遮挡着,如此时的山间一般朦胧。

    忽然,一阵若有若无的诵经声从不远处飘来。

    他眉头微皱,那个方向,今夜应该是没有将士值守的。

    走近几步,诵经声更为清晰,声调柔和婉转,似是女子。

    “......或有众生临命终,死相现前诸恶色,见彼种种色相已,令心惶怖无所依;若能至心称我名,彼诸恶相皆消灭......”

    他悄无声息靠近,掀开朦胧的面纱,才想起来此处为何没有安排人值守。

    因为焚烧过尸体,其他人多少觉得晦气。

    而秦空空正蹲在燃尽的火堆旁诵经,她的面前还有几具焚烧过未来得及深埋的残尸。

    生与死之间,她青衣而立,像一尊慈悲的菩萨。

    他静静地站在一旁,望着不知何处飘来的风将余烬卷起,在空中层层翻覆,而后乘着诵经声远去。

    待她吟诵完,他才缓缓开口,“为何要替他们超度?”

    她有些诧异地转过身,沉吟道:“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里。所谓超越生死,共度涅槃彼岸,只是为活着的人求个心安罢了。”

    “为何心不安?”

    “世道不公,战乱不平,如何心安?”她语气淡淡的,没有什么波澜。

    他沉默垂眸,静静地看着飘散的余烬。

    不知过了多久,谢之珩突然开口:“秦空空,谢谢你。”

    她疑惑地抬起头,眼神交织的瞬间,发现他正静静地凝望着自己,那双漆黑的眼眸里掠过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不由得一愣。

    他却干净利落地起身,走回主帐,末了说一句:“更深露重,神医早些歇息。”

    听见他的脚步声远去,秦空空才松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方才差点就被发现了。”

    她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之后,小心翼翼地将手掌覆在面前的焦尸额间,死者生前的景象顿时涌入她的脑海。

    她的唇角勾了勾。

    果然,谢之珩是故意中毒,眼前这名小卒早在七日前便备好了解毒药材。

    此时朝堂之上,三皇子与太子斗得水深火热,皇帝却充耳不闻,显然是想看看谁才是这场虎斗的赢家。

    人人皆知谢之珩早已被三皇子招揽,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太子的人监视。

    谢之珩的军队不慎染疫,太子的人蠢蠢欲动,他便故意中毒,逼太子出兵。这是专门给太子演的一出戏,恐怕她也成了戏中人。

    可太子迟迟不动手,照谢之珩苏醒后的表现来看,约莫是身边的人走漏了风声。

    难道是胡迦?

    她抿了抿唇,怪不得谢之珩怀疑到她头上来。

    接下来的几日里,秦空空都在疫帐中来回奔波。

    一些将士已有好转了,却仍缠着她把脉,一时腹痛,一时心口痛,问起来,便说哪里都痛。

    张泰偶然撞见这一幕,便将他们狠狠批了一顿。

    军队里少有女子,像秦空空这样清秀温婉的,更是见都没见过。

    秦空空见状,也觉得疫病好转大半,剩下的交给军医即可,于是向谢之珩辞行。

    女子在军中确实多有不便,谢之珩也不过多挽留,吩咐张泰再将她送回竹林。

    趁她收拾包袱的间隙,张泰向谢之珩表达了自己的疑惑:“侯爷,既然您觉得秦神医与胡迦的事情有关,为何不把她留下来细细盘问?”

    “你也觉得她可疑?”

    张泰有些纠结,“不是的......这几日神医她不顾军营环境艰苦,事事亲力亲为,将士们都看在眼里。”

    谢之珩颔首,“胡迦身形魁梧,她一个弱女子不会武功,很难放倒他。既然此次计划失败,太子那边必定有所动作,与其盯着她,不如盯着太子的人。”

    “属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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