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五蹑手蹑脚沿来路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匍匐在地,透过树丛,前面木轨弯道有个带刀的匪汉在此看守,而此人背后就是她和陈三藏身的地方。
而木轨从这里往下延伸也不知还有几处拐弯有人看守。
陈五回转一段距离,选了一棵树想爬上去查看。
当她把手贴住树皮时,疼痛使她浑身一颤。
她只好撕下一圈衣摆将两只手都缠了两圈。
不做好准备就出来冒险,果真是分分钟钟找死,不是快饿死冻死,就是差点摔死。
陈五感叹再有下次,一定要做好充分的准备。接着又骂自己乌鸦嘴,一定不要再有下次!
咬牙登上树顶,只见木轨一直往下直通山底,那里三面环山,似乎是一个谷底,隐约有不少人来往将煤碳推至谷里,再具体的就看不清了。
难道这是煤炭外运的通道?
如果只是简单的私煤开采,矿主为什么请这么多人看护,还把煤工当囚犯般对待,这很说不通。
看来只能等天黑巡守的人吃晚饭换班再做打算。
日头正盛,林中暖气浮动,彷如冬日里开了空调,陈五也已经身心疲累,选了一个能卡主身子的角度,抱着树枝仰着头闭上了眼睛。
真的好困啊,好想沉沉地睡去,但是脑里一直在报警:不要睡,不要睡。
但眼睛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闭眼三秒就进入睡眠状态,手一松身子往下一沉,她立即被惊醒,清醒三秒又睡过去,如此往复,半睡半醒之间忽然听到一阵喧嚣。
“救命,救命!”
陈五睁开迷糊的眼睛,大脑还不清醒,模糊听到这救命声立即清醒了一大半。
太阳已经偏西,现在算是黄昏了。
正在想谁这么倒霉闯到这里来时,听见看守的人拔刀的声音,厉声呵斥:“再叫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大爷,我,我只是在睡觉啊!”
陈五头皮一紧,这声音莫不是陈三?可是她看不清,又不敢贸然下树。
果然,巡逻队的人听到动静“哗哗”往那奔去。
有人问:“出什么事了?”
“这个小子不知道打哪里来,躺在那里睡觉,我听见动静把他揪了出来。”回答的应该是看守的人。
“他娘的的,今年怎么回事,个个不要命的往我们这闯。”
陈三吓得涕泪齐出,一个劲的求饶。
“不要杀我,各位大哥好汉,不要杀我。”
“蠢货,还没把你怎么样就怂成这样。说,你在这干什么?”
陈五的心揪得老高,三哥这熊样怕是会招架不住出卖她。
“大哥,大爷,行行好,放了我吧。我在山里转悠迷了路,出不去,又累又困就睡着了,哪晓得醒来就被你们抓了,我真的不是干坏事啊!”
陈五感觉她的智商不够用了,难道三哥一直在山里没出去,睡了一天一夜不说还被人抓住了?
天下再没有比这更离奇的事了。
陈五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信你的鬼话!押下去,押下去。”
“哎,你跟去凑什么热闹?继续守着!”
没一会,陈五看见佩刀的巡逻队骂骂咧咧地押着哭哭啼啼地陈三沿着木轨往山谷里走去。
此时看守的人还在,陈五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月悬东方,仍旧是昨日的那个时辰,轨道看守的人才举着火把往山谷里走去。
陈五抓紧时机急忙下树。
双手即使包了布条但下滑时摩擦的厉害,刚止血的伤口又浸湿了布条。
陈五将布条又重新缠紧,这才奔出了林子,沿轨道走去。
这一路两边的枝叶空隙大,隐隐错错间,路面也算看得清,因而比之昨晚行路要轻快许多。
行不到一半路,前方忽然传来队列的脚步声,陈五猛地往旁边的灌木丛一扎,惊起几只惊惶的飞鸟。
脸上,手上全是火辣辣的疼,陈五感觉她要破相了。
相比于昨日看守人的换班时间,今日似乎不到两刻钟,难道是因为陈三的原因?
直等到脚步声响消失,陈五才龇牙咧嘴地爬起来。
将脸上和手上的荆刺一点点捏掉,半蹲着身子如猫一样掂着脚尖往下走。
谷底有亮光照来,陈五看清右侧那里有人把手,那人身后是什么情形根本看不到,也不敢轻举妄动。
她一点点靠近,左侧是煤堆和斗车,藏身那里倒是可以,就是不知道怎么引开看守。
正当她苦思之时,那看守居然背对着她走到煤堆那放水。
这是逼着她往谷里走么?
陈五一咬牙,蹑手蹑脚经过看守人站岗的地方,往右侧一个闪身,眼前的情景让她吓了一跳,这里竟然是个直通山体的洞穴,那壁上还点着一支火把映出前方的通道一片光亮。
此时若有人在定能看到陈五,她将洞口快速扫过,只见火把对面的墙里有一处凹洞,她立即飞身过去。
这里居然是个小水洼,她的布鞋都浸湿了。
陈五不敢动脚怕淌出水声,立即缩成一团成功将自己隐藏在暗影之中。
这时洞穴里走出来几个人,突然对外喊道:“人呢?”
“在,在。”
看守急忙提着裤子跑了过来。
“谨慎点!这几日不时有人潜伏进来,若出了意外被上头抓住,你的小命不保。”
被训的人点头哈腰的表示一定警惕。
待人声平息,陈五这才敢睁开眼细看。
她小心翼翼的探个头往外一瞥,发现看守在洞口来回踱步,根本没给她脱身的机会。
陈五心下发愁,父兄没救出来,又搭进去一个兄长,真是倒霉催的。
忽然一滴水落在她的头上,她往上一看,头顶竟然是空的,但是入口狭窄。
对成年人来说根本钻不进去,但是对陈五瘦小的身子来说,却是刚刚好!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陈五当即钻了上去,这里阴暗潮湿,阴风阵阵,她捂住鼻子深吸几口气才止住喷嚏。
一直没排上用场的火折子终于可以打开了。
摘掉盖子,陈五对着火折子吹了吹,一点火光亮起来,在黑暗中如一点萤火虫。
陈五举着火折子四下查看,发现这里是一处狭窄的溶洞,地面是凹凸不平,她根本不能直身,只能半蹲半跪的走。
真是不死也要扒掉她的一层皮。
溶洞漆黑幽深,像是通往地狱的入口。
耳畔是呜呜的风声,像是孤魂野鬼在哀嚎。
陈五一边打着哆嗦,一边给自己打气: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就是一死,死就死吧,又不是没死过!
陈五咬着牙前进,跟着溶洞的走向,七弯八拐,也不知爬了多久,突然抬头看见眼前似乎有一点光。
陈五不敢大意,在快靠近的时候将火折子收了起来。
光亮是从右侧的一处小洞透出来的,陈五贴着墙壁看去,里面有两位中年人趴在桌上啪啪的打着算盘,旁边的匣子里堆满了银票。
陈五看得一阵心惊。
两人忙了好一会,其中一人去倒茶发现茶壶空了便提着壶出去灌水。
先前还在埋头算账的男子见同伴出去了,立即起身谨慎地看了下四周,随即走到墙角移开一张四方木柜露出凹凸不平的石墙。
见他蹲下身去从墙面摸出一个石块,露出一个黑洞,他一边警惕的看着门口,一边探手往里摸,最后掏出一个木盒。
难道是有什么宝贝?
陈五也不禁紧张起来。
那人将木盒打开,里面竟是厚厚的一叠银票。见他从胸口掏出几张银票放进木盒,放回原处再用石块堵住洞口。
刚把木箱搬回去,他的同伴也提着茶壶回来了。
那人装作疲累的样子,不停地走动伸展胳膊,他的同伴看不出一点异样,还招呼他喝茶水。
陈五回过神不自觉的咽口唾沫,心想有机会活命的话一定要做一回梁上君子,可惜她穿不了墙,眼下只能在心中扼腕不已。
直到下方的两个账房算完账,熄了灯锁上门,陈五这才活动了下手脚,继续往前爬去,知道穴壁下方就有人,对黑暗也没再那么恐惧。
拐了两道弯后,陈五隐约听见凄厉的怒吼声。
几点细微的星火又是从右壁小洞透射过来,像夜空的星点。
陈五贴眼看去,一个身穿黑衣的男子拿着鞭子正在抽绑在木桩上男子。
男子赤着上半身,浑身血淋淋,他头发散乱,像个疯子似的大吼大叫:“有种就杀了我!”
鬼脸男“桀桀”阴笑,当即又甩了一道鞭子:“嘴还挺硬的,你想死没那么容易,来人!”
一只烧的通红的烙铁递在了他的手上。
此人一转头,露出右侧像被火烧过焦黑的疤脸,狰狞且恐怖,形如鬼脸。
陈五不禁吓了一大跳。
鬼脸男二话不说,把烙铁死命压在受刑者的胸口。
“啊——”
男子撕声裂肺的痛喊,惹得鬼脸男子大笑不已。
这就是个虐人为乐的变态。
这时,一个戴着佩剑的护卫一脸肃杀之气推门进来,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接着一个戴着面具,只露出眼睛,身披黑袍的高大男子迈着大步走了进来。
房里的一众人都低下了头。
面具男冷眼扫过手里还拿着烙铁行刑鬼脸男,看了眼护卫。
护卫立即对鬼脸男喝道:“够了!”
“主人,这人嘴硬的很,什么都不说,要给点苦头他才知道害怕。”
鬼脸男回话却是对着面具男语气十分谦卑。
面具男依旧不说一句话,只是周身的气息越来冷冽。
护卫又道:“主子说了,如果到了明日还不开口,直接杀了便是。”
“是,是。”
鬼脸男点头哈腰,对手下打了个手势,柱子上的受刑男子显然已经晕了过去,很快被拖出了房间。
“把今天抓到的人带过来。”护卫命令道。
陈五一惊,会不会是三哥?
她闭眼深吸几口气,努力调整紊乱的气息,听见动静这才看去,果然是陈三。
他已经受过一场鞭刑,衣裳破烂处都是道道血痕,被人拖来扔在地上。似看不到呼吸起伏。
陈五呼吸一窒,感觉五脏六腑如架火烧。
很快,一盆冷水泼在陈三的头上。
“嗯——”
陈三从昏死中闷声醒来,睁开眼看见眼前的情景,面色一片死灰。
“说,你是什么人?为何来这里?”护卫冷冰冰的开口。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陈三一个激灵,杀猪般尖叫。
“你好好回话,自不会杀你。”
“说,你为什么来这里。”
陈五捏紧了拳头,牙关紧闭,太阳穴高高鼓起,恨不能破墙而出一手宰了房里的人。
陈三抹了把眼泪道:“大爷,我来找我爹和二哥,迷路了,迷路了。”
“你爹和你哥?他们为何在这里?”护卫诧异的看了眼鬼脸男。
鬼脸男很愤怒,喝到:“胡说!你爹和你哥做什么的?为什么来这里找他们?”
他是这里的头头,若有人把山里的秘密外泄出去,他的小命怕会不保。
因此鬼脸□□本不信陈三的鬼话,所以抓了他之后先打了一顿。
陈三自觉难逃大劫,直接说:“我听人说好像看见我哥在莲峰山这里挖煤,他许久未曾回家,我们也一直再找他,所以就摸到这里来看看。但是你们在山脚拦人不给进,我自己乱走就迷路了。”
说完哇哇大哭,又怕又委屈。
面具男盯着鬼脸男,露出的双眼如洞穴深潭,寒意刺骨。
鬼脸男立即跪下,身子微微颤抖,试图为自己辩解:“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我们未曾往外透露过半点信息。”
护卫冷笑一声,又对陈三道:“你怎知你父兄在此山?从实招来,饶你不死。”
“是,是,”陈三先磕了个头,“是前段时间有朋友进山打猎,看到说我二哥在此挖煤,我们找了许久的人也没下落,这才往山里找来。”
“就你一人?”
“是,是,小人不敢胡说。”
护卫看了眼主人,见他微一点头,立即大声道:“带下去。”
陈三顿时面无人色,以为要杀他,突然大吼道:“你们他娘的告诉老子,我爹和二哥在不在这里,告诉我——我死也瞑目!”
但没人说话,他的嘴里被塞上破布拖了下去。
陈五泪眼朦胧,下唇被咬出血了也没发觉。
这个傻三哥,之前那么怕死都不敢和她一起上山,现在被人抓住命快没了也没松口把她供出来,最后还惦记着父兄的下落。真是笨死了!
那面具男给人十分危险的感觉,陈五心如万蚁侵蚀,一点不敢乱动,生怕一点动静都会引来下方注意。
护卫搬来一把椅子在鬼脸男面前,面具男大马金刀坐下。
听他简短而有力的吐出一个字:“说。”
陈五先前还一直以为此人是哑巴,没想到会说话。
那之前是装深沉?
鬼脸男全身一抖,颤巍巍道:“前段时间,煤山死了两个人,我,我怕耽误进度,就,”
护卫立即斥道:“舌头留着没用是不是?”
“是,是,”鬼脸男子几乎把头贴在地板,“属下让人诱了两人来莲峰山偷碳,趁机抓住留了下来。属下该死,该死。”
说完他就咚咚的磕头,鲜血很快顺着他的额角留了下来。
陈五恍然,原来父兄是这样进了煤山,真恨不得将鬼脸男千刀万剐。
面具男站起身,一言不发往外走去。
护卫冷声道:“先留着你的狗命,回头再算账。”
鬼脸男见主人走了,身子一歪瘫倒在地,下属去扶他被一把打开,嘴里喃喃不知道说些什么。
直到房间空无一人陈五才敢动一动身子。
她抹净眼泪,心中生起一股慷慨赴死的悲情,她无论如何一定要救出兄长!
眼前的黑暗,脚下的石刺,耳旁的鬼号都不再令她恐惧,所有阻碍她的通通都要化为齑粉!
陈五继续前行,右侧的岩壁再没有洞孔,地势忽然直转而下,洞身也越来收紧,陈五害怕前方是条死路,手中的火折子忽明忽暗,眼看就要报废,她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又拐了一个弯道,陈五似乎隐隐听到前方有流水声,应该快到尽头了。
水流的冲刷声已经十分明显,阴湿的空气一点点灌进来,洞身变得极窄且湿滑,陈五不得不将双手交叉平放在胸前,躺平身子,一点点往外蠕动。
洞口的石头生着尖刺,将两肩都刮出道道伤口,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是挤了出来。
哗哗的流水冲刷声在河道里咆哮,陈五即便看不清都知道水流甚大。
洞口风大,陈五的火折子点不着,她只能贴着岩壁摸索着,自黑暗中一点点找到落脚点。
就在她以为找到落脚点,刚把脚搭上去,双手却是吃痛一滑,她的身子刮蹭着岩壁直接滚落到河里,冰凉的地下水灌进她的胸腔,卷着她的身子淹没在翻滚的黑浪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