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陈五再次醒来是在三天后。

    身子疲软,渴得要命。强撑着下了床,忽然一阵头晕眼黑,又跌坐回床沿。

    正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柳氏端了碗粥进来,

    “小五,你终于醒了。”

    陈五闻到粥味,肚里便唱起了空城计,

    “娘,我饿了。”

    柳氏擦着眼角的泪道:“好,好。”

    清汤寡水的粥不见几粒米,勺子是多余的,陈五一口饮尽。

    “小五,你不知道你整整昏迷了三天,真把娘担心死了,幸好你醒了,再不醒。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柳氏一边落泪,一边诉说自己这三天来如何担惊受怕。

    看来能再次活过来,全赖柳氏每日灌些粥水维持性命。

    喝了点粥水的陈五,终于缓过一口气来,对柳氏道:“多谢娘亲照顾。”

    “你是我女儿,这是娘应该做的。再躺下休息会,午饭做好了再给你端来,你就不要出门了。”

    “娘,我还想喝点粥。”稀粥下肚,还是饿得慌。

    柳氏迟疑了一会才开口:“你留着肚子吃饭吧,娘很快就把饭端来。”

    陈五闭眼休息,不再多言。

    “对了,”柳氏折身回过头来,“昨日翠翠还来看过你,给你带了两个鸡蛋,待会娘就煮给你吃。”

    陈五心中淌过一条暖流。这个傻翠翠,那鸡蛋她自己一年到头都吃不到两回,也不知她如何得来。

    若是偷了家里的鸡蛋,那挨一顿揍怕是少不了。之前说好一起去卖蘑菇的事也黄了,思即此,陈五不免心生愧意。

    柳氏来到厨房,看到儿子陈二陈三正端了碗大口喝粥,皱眉道:“你们把妹妹的粥都喝了,她还吃什么?”

    陈二道:“她也吃不下,浪费了多可惜。”

    陈三点头,陈二说什么就是什么。

    家里穷得经常揭不开锅,哪来浪费一说?柳氏气得驱走了两儿子,叮嘱道:“小五醒了,而且她不傻了,你们少欺负她。”

    陈二讥笑,谁信。

    但经过陈五的房门时,他还是推门进去了。

    陈五正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睁眼发现是陈二陈三。

    三人一时都没说话。

    陈二盯着陈五甚觉稀奇,感觉她好象哪里不对。

    他又凑近了看她眉眼,忽然往后一跳,大叫道:“是了,你的眼睛会动,还会眨眼了。”而他描述不上来的是,陈五的眼睛清亮许多。

    陈五干脆转过身去不理会二人。

    陈二干笑两声和陈□□了出去。

    陈三问:“小五真的好了?”

    陈二眼冒精光,摸着下巴道:“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吃肉了。”

    陈三精神一振:“二哥可有主意?”

    “嘿嘿,最近生意没做成,没吃着几口好的,是该打打牙祭了。”

    两人相视一笑,勾肩搭背的出了门。

    清醒许多的陈五,不禁回想起那晚发病的事。

    那团黑色的墨团和女孩的声音,莫不提示她那可能是原主的一缕残魂。

    难道原主的残魂一直留在体内,被她热血练武给击出来了?为什么身体有原主的残魂,却一点都感受不到?

    陈五舔舔嘴唇,又想起被救的经过。

    没想到槐树下那位神色淡漠的冷峻男子竟有一副侠义心肠,救她时诚心竭力又从容不迫,当真是才智双全。

    陈五莞尔,就不知他事后害怕没有。

    柳氏端来午饭,竟然是一碗豆腐汤干饭,上面还卧着一个荷包蛋。

    陈五诧异的看了眼柳氏,只见她轻声道:“你吃完把碗放一边,等会娘来收拾。”

    陈五心底升起暖意:“谢谢娘亲。”

    一碗简单的干饭,竟让陈五吃出了人间美味也不过如此的感觉。

    待她吃饱喝足,再醒来时已是次日午时。

    陈五伸个懒腰,立时神清气爽,在地上跳了两下又打了一套拳,身子没有一点异样,甚至比之前灵活许多。

    陈五感觉现在浑身充满力量,这升起是新生的气息。一个大胆的猜测从脑海升起,难道是因为原主残魂离去,她的体质变好了?

    外面阳光正好,陈五深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却闻到一股浓郁的肉香味,搅得五脏六腑一起都在喊饿。

    家中不见其他人影,刚要挪步厨房,就听见前院叫叫嚷嚷的很是吵闹。

    “你们做什么?”

    是柳氏颤抖质问的嗓音。

    陈五疾步而出,只见院子里站着五六个彪形大汉,仰着脖子大喊,

    “陈同文在哪里,快点出来。”

    “再不出来我们就进去搜了。”

    陈家院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指着这些凶神恶煞的大汉议论纷纷。

    陈五走到柳氏身边,低声问:“这是些什么人?找爹何事?”

    柳氏哆嗦着唇,话也说不利索,“这,这是赌坊的人,他们说,说你爹欠了十两银子,上门要钱来了。”

    “那爹在家吗?”陈五昏迷了几日,家中发生何事她一概不知。

    “没,”柳氏有些怯缩的看了眼女儿,“你昏迷后的第二天他便出门了。”

    陈五皱眉,直觉陈父突然出门又一直未归很是蹊跷。柳氏闪躲的眼神更令她心生疑窦。

    柳氏胆小,不敢在这群恶人面前露脸,竟是躲在女儿身后遮遮掩掩。

    陈五无奈,清了下嗓子,说:“我爹已不在家数日,你们说他欠钱可有凭证?”

    “呦,”一个身着长衫的壮实男子走了出来,穿着倒是斯文,但是那一双泛着精光的小眼睛,看起来似乎不好惹。

    “竟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娃娃出来说话,”高诚赞赏的打量了几眼陈五,语气倒十分客气,“我们是四海赌坊的人,奉命前来要债。陈同文三日前在我们那借了二十两银子做赌资,约定三日后还钱,这是他的画押字据。”

    接着从胸口掏出一张纸递给陈五:“可识字?”

    看来是人不可貌相,陈五淡淡的看他一眼,从容接过字据逐一细读。

    柳氏不识字,但却认得夫君的名字。见着纸张底端写着“陈同文”三个大字,不禁变了脸色,“是,是你爹的名字。”

    可不就是他便宜爹的签字画押么?当然这可以作假,偏偏还有见证人,周疤的名字赫然在列。饶是谁也不敢相信这是假的。

    尽管如此,陈五还是说:“我要找周疤确认一二。”

    高诚眼难掩震惊的神色,他原以为这小子看字据不过是装装样子,没想到是真的认识啊。

    之前就听说陈家有念书的儿子,莫不是此人?但看他穿着装扮却是个贫野小子,不像个读书人。但气度不凡。高诚当即着人去请周疤。

    他们赌坊借钱给人有个规矩,就是要借款人找个同乡做见证,免得日后赖账说赌坊作假或逼迫所为。

    而见证人也能得一点好处,日后赌坊需要他出面则必须到场。没人敢惹赌坊,周疤又恰好在家,听了消息就急忙赶来了。

    周疤到场亲口证实陈父借钱乃自愿行为,围观的村邻一片喧哗。

    “二十两银子啊,可真敢借,呵呵。”

    “陈同文真是鬼迷心窍了,看他上哪挣这个钱去。”

    “一个烂赌鬼,把家要给霍没了。”

    村邻们东一西一句无不为二十两银子感叹,这可是普通人家将近两年的嚼用哪!

    “哈哈,我看他们家活该。”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有心人一想确实如此。

    陈家男丁在十里八乡都是恶名在外,得罪的人不少,此刻大家都心照不宣,幸灾乐祸的等着看他一家子倒大霉。

    高诚收了字据,冷声道:“怎样?是还钱还是交人?”

    柳氏一个腿软就要倒地,陈五忙将她扶在一旁坐下。

    陈五对高诚做了个揖:“敢问先生贵姓?”

    看他书生打扮,说话也不粗鲁,叫声“先生”给他戴个高帽,接下来也好说话。

    此人果然笑达眼底,他本就是落魄的读书人,只因家贫供不起学,后来家母又病,寻着赌场这么个薪水高的差事也是迫不得已。

    每次去欠债人家里催款,都被人吐口水,骂完祖宗十八代。

    他也早已不是当年胸怀大志的读书人,读书人崇尚的仁义礼智信也早被丢到了爪哇国。

    如今一身书生装扮不过是应赌坊的要求,代表赌坊的体面,暗示赌坊也是讲道理的。

    不过,这声“先生”是真的勾起了他心底残留的那点读书人的脾性。

    高诚拱了拱手:“鄙人姓高,单名一个诚字。”

    “高先生有礼。站着说话多有不便,请诸位壮士进屋坐下聊。”

    陈五诚恳相邀骇得村邻无不惊掉下巴。

    这群大汉哪是什么壮士,说句索命鬼也不为过,哪有将恶煞请进屋里头的,看来这个陈家老五果真脑子不好使。

    众邻无不为她捏了一把冷汗。

    可怜柳氏惊惧不敢言更不敢动,只能依着陈五乱来。

    高诚及一众手下也无不诧异,被人客客气气请进屋可是从没有的事。

    别人如此磊落,他们反倒畏足徘徊,事出反常必有妖不是?

    陈五也不催,只是微笑以待。

    高诚略一迟疑,道:“那恭敬不如从命。”

    围观的众邻见此大气都不敢出,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堂屋的方向小声低语。

    陈五将众人引至堂屋坐下,又去厨房端碗递水给诸人解渴。

    这么一通下来,众汉都没了脾气,彼此视目以对皆是无言。

    高诚摸着碗沿思索陈家儿如此镇定自若又礼遇有佳,斟酌着如何开口,却不想陈五主动开了口,

    “不知高先生可知我爹是如何欠了这赌资的,之前又输了多少?”

    既然主动提起话头,高诚自是一百个愿意,遂将陈父赌钱的经过说了一遍。

    陈父竟然有十两银子做赌资,这是陈五万万没想到的。家里的收入来源大都是来自柳氏卖豆腐和陈大走镖给家里的银钱,但是绝没有十两这么多。

    先且不说赌本的问题,偏生他头一天进赌坊便将银子输个精光,后来寻着周疤作证,又借了赌坊二十两银子,很快又输个底朝天。

    钱输光了,人也跑个没踪没影。

    高诚又将赌坊的一些规矩说给她听。

    原来四海赌坊有规矩:外借的银子头三天还了钱可不必还利息,若三天后不还便要按高息收钱。

    照四海赌坊的利息算,这二十两银子每日便要还四百文的利,半个月后再还不上就要利滚利了。

    三个月为最低时限,再还不上那就直接上门索房索田抵债,不够数的话,再卖家眷抵债。

    陈五算了下,这个四海赌坊还挺人性,竟给欠债人半个月的缓冲。

    高诚见她面无所动,以为她算不清这利息,便又解释了一遍。

    陈五对他展颜一笑,“多谢高先生提点,小女子感激在心。”

    “什么?你是女子?”高诚瞪大了眼。

    众大汉也是目瞪口呆。

    陈五穿了一身男子衣裳,身形枯瘦如柴,没有半点女子的风华。更遑论她待人接物从容不迫,就是一般的男子见着今天的场面也是两股战战,哪还敢和他们对坐谈笑风生?

    陈五坦言道:“我在家排行第五,故叫陈五,因家中清贫,穿的衣裳都是哥哥的。对此引发了诸位的误解,还请见谅。”说完,又对众人做了个揖表示歉意。

    众汉竟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说没什干系,但是看她的眼神多了一分敬重。

    不是说陈家男丁多,个个不好相与么?没想到大事临头,竟是一个小女娃挺身而出,真是羞煞人也。

    高诚不禁叹道:“陈姑娘真乃女中豪杰。”

    豪杰呵,陈五心底冒了个美美的小泡泡。

    但眼前可不是自得的时候,她收敛了乱七八糟的想法,软语相求道:“不知高先生可否宽限几日,待我们寻得父亲一定给个交代。”

    高诚略一思索便点头答应:“陈姑娘待我等礼遇有加,我等也并非无情无义之人。看在你的面上,我回去向主人替你爹求个情宽限三日,这三日便不收利息,倘若过了这三日还还上不上,”语气便有些迟疑了。

    陈五立马接上:“一定不叫高先生为难。先生大义,小女子感恩在心。”说完对高诚及一众汉一揖到地。

    既是有求于人,姿态就要摆得够低,当然也要真诚。

    村邻们在院外伸得脖子都快断了,这进去一盏茶的功夫也没听见哭闹,吵嚷的声音,这可不大像赌坊收债的情形。

    哪家来了这些个恶煞不都是哭天喊地,哭爹找娘的,这陈家莫非真能镇得住赌坊的场子?

    “出来了,出来了。”

    有人眼尖,看到高诚刚在大门露了个衣角就叫起来,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陈五一边同高诚客客气气的说话,一边往外走,众大汉随在后面没一点嚣张的神色,大家面色平和,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陈家来走亲戚的咧。

    众乡邻无不惊骇,看来这陈家真个势大,连个毛丫头都能出来镇场子,效果还很好。

    陈五直把人送出村口这才折回,高诚一众头一次享受到了受人尊重的滋味。

    打手也是人,干这个行当也是养家糊口,如果欠债的都像陈家这么好说话,他们做这行便要轻省很多。

    因此,对陈五的刮目相看那不是一言两语就能说的清,总之无人不对她悄悄竖起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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