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陈五还未到家门口,老远就见一膀大腰圆的妇人正在自家院门外骂咧不止。

    三三两两的村民散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也不知家里是谁招来这悍妇。

    陈五侧着身从妇人边上踮着脚走过。

    妇人“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在了她脚旁,差点就沾在她翻出鞋面的脚趾头上。

    妇人嫌弃的瞟了眼陈五,叉着腰对院里继续骂:“哪个杀千刀的偷我家的鸡,他要不得好死。吃了我的鸡赶着下黄泉见阎王咧,一家子都赶着投胎咧。”

    跨进院门,只见陈二端坐在院中间,手上端了碗浮着黄澄澄的鸡汤,里面还有一只鸡腿。

    陈三也端了碗鸡肉蹲在一旁埋头苦吃,似对眼前的事漠不关心,还时不时吐一根碎骨头。

    陈五看得口水直流,饿,好想吃。

    陈二瞧见陈五立在门前,眉毛一扬,示意她赶紧进来。

    随即笑嘻嘻的同那怒骂不止的妇人道:“马大娘,吃了吗?”

    随即“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汤,拿着鸡腿炫耀似的咬下一大口,对那马胡氏含糊说道:“我家炖了鸡汤,味道正好,您来吃点?”

    马胡氏被这样一激,指着他大骂:“你怎不把你娘剁了吃?你个千刀万剐的偷,一天到晚祸害别人,真的是坏事干净,老天怎么不把你收了?”

    陈二面不改色,慢条斯理的说:“我敬你是长辈劝你一句,不要在我家门口胡说八道,人在做,天在看,你嘴巴这么缺德,把脏水泼我身上,你就不怕老天下报应?”

    马胡氏气得浑身发抖,一张胖脸涨成猪肝色,提高了八度的嗓音:“我呸!你个黑心肝的混账王八,烂肠烂肚,烂子孙根!你们陈家一家子都不得好死。”

    陈二陡然色变,将手里碗摔向门槛,陶碗“啪”的一声四分五裂。

    陈三突然站了起来,壮实的身板,粗大的四肢,狠厉的眼神,像一尊恶煞般一步步上前。他走一步,马胡氏就吓得后退一步,陈三突然冲向院门口,马胡氏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陈三面露鄙夷,吐了一嘴鸡骨头在她身边。

    院外看热闹的村民,见杀神现身,急忙四下散去,只敢在墙角探头探脑。

    陈二笑嘻嘻走过来:“马大娘,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捉贼捉脏,你有证据吗?你张嘴就污蔑我,骂我全家,我全家要不得好死,你全家就得陪葬,很公平对不对?”

    马胡氏颤巍巍道:“你,你敢,”

    “呵呵,你敢我就敢。试试?”陈二说得温温吞吞,声音却冷如寒冰。

    马胡氏半晌不敢开口。

    “地上凉,马大娘可不要生病了。”

    马胡氏眼睁睁看着陈家兄弟俩大摇大摆走了,紧绷的心突然放松,眼泪便扑簌簌的往下掉,嘴里含含糊糊的骂着,却不敢再大声嚷出来。

    看热闹的村民们观望了一会,这才上前好生安抚马胡氏,一起将她扶走。

    陈五看了这样一出戏,心情颇为复杂。进了堂屋,见家里人正围坐在桌旁吃鸡喝粥,丝毫不受马胡氏的影响。

    这陈家怕不是贼窝?

    唯有柳氏满目忧愁,招呼陈五坐下:“你哥哥买了鸡回来,你也吃点。”

    又不安的问二儿子:“那马家的鸡你真的没偷?”。

    陈二嗤笑:“那恶妇胡说八道,这鸡是我买的。”

    陈三闷笑一声,又赶紧收敛了神色。

    “马胡氏那泼妇,胡赖赖的乱咬人。要不是见她一妇道人家,我肯定要出去打一顿。”陈父满不在乎的说着,一边抹去嘴角的油水,吃得那叫一个香。

    陈四在县里政德书院念书,正好徇休在家,只见他安安静静吃饭,对身旁的事充耳不闻。

    陈父将剩下的一只鸡腿夹到他的碗里:“你念书废脑子,多吃点。”

    陈四抬头淡淡的说了句:“多谢父亲。”

    “四弟,你九月就要参加乡试,可得加把劲给我们老陈家挣个脸面。”陈三双眼发亮,似乎已经看到陈家鞭炮齐鸣的热闹场面,整个人激动的脸色通红。

    “啊。”而身为主角的赶考人陈四却极其冷静,甚至说是冷漠。

    他想的是,乡试过了不过是秀才,只是大盛科考第一步,离官场还远得很,没什么好激动的。

    陈五看他面无波澜,只道他是胸有成竹。

    这位四哥年纪十五,书念得不错,据说极有天赋。但念书的成本也颇高,光是每月二两银子的束脩便让大多数人望而生畏

    陈家家贫,志却不贫,举全家之力也要供出这么一个起码可免税赋的读书人,就指着他将来踏入官场平步青云,光宗耀祖。

    陈二也很是客气的勉励一番弟弟:“我们村里读书人不多,就你和兴业念得好,你俩日后要是榜上有名,我们老陈家在这十里八乡都有脸面,谁都要高看几眼。”

    堂哥陈兴仁比陈四大一点,是同窗。

    “你们让我陈家已经够有名了。”

    陈四平静的语气里是克制已久的怨念。

    书院里谁不知道他有两个混账哥哥,就算他书念得再好,别人还不是背地里看不起他,讥讽他?

    他什么都没做,却被哥哥们连累,读书人最看重的名声也被染上污点。

    他能不怨吗?

    陈二隐了笑意,逐渐上浮的怒意很快又压了下去,讪笑两声不作回应。

    陈三不服气想要争辩,被他一个眼神止住,只得闷声喝汤泄火。

    陈父却不管这些,只对陈二道:“小四眼见科考,我们不能在吃食上亏待了他。你和老三每月记得给他五钱银子补贴伙食。”

    陈二略一沉吟,点头应下。

    陈三嚷道:“我和哥哥每个月还挣不到几钱银子,你让我们上哪找钱去?”

    “你们四兄弟,就小四是读书的料,也是我们老陈家的希望。老大就不说了,现在是镖师,担了小四的束脩。你做哥哥的不该出点力么?”

    “那我们上哪找事做嘛!”

    “呵呵,上哪?”陈父板了脸说:“你堂哥兴业上煤矿每月能挣不少,这不是出路?再不济去县里当个跑堂,或者做个脚力也不错。”

    “跑堂的一般月银五钱银子,做脚力的一个月了不起一两银子,还得天天有活干,刨去吃喝也剩不下来几个钱。”

    陈父一拍桌子,怒道:“你们做不到就别进我陈家的门,日后老四发达了,可别怪他不提携兄弟。”

    陈二看了眼四弟,见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陈父满意的点点头,瞥见一脸木然捧碗喝粥的陈五,不耐烦地喝道:“你一天到晚的只会吃,也不知道给家里挣点钱。赔钱货!早点嫁了了事。”

    陈五听了怒从心来,这段日子她每日陪着柳氏进城卖豆腐照看生意,在家里又勤勉做事,怎么就只会吃了?敢打她婚事的主意,看她不搞事才怪。

    但没人为她辩护,连柳氏都默不作声,因为她知道说什么丈夫也不会听她的。

    陈父之威在家中似乎无人敢挑衅。

    这之后陈五连续多日不曾见陈二陈三,也不知道他们做什么能挣到五钱银子。

    挣钱的迫切不只是陈家兄弟,陈五更甚。

    穿来陈家近两月,躺了一个多月。近段时日勤练功夫,身体已得到极大改善。

    最近陪柳氏进城卖豆腐,见识了不少人和事,她自信前世能在商场拼杀创事业,来到古代也能造就辉煌。

    可是她现在也没能挣到一个包子钱,夜深人静时,还是忍不住唉声叹气。

    次日,陈父陪同柳氏进城卖豆腐,陈五便早早去洗了衣裳回来在后院晾晒。

    陈四过来发现竹竿上晾的衣裳破了个洞,正是他昨日换下来的,当即脸色不由得一沉,质问道:“好好的衣裳怎会破个洞?”

    陈五正在竿尾挂最后一件衣裳,闻言不由一愣,见他面色不愉,随即解释说:“这衣裳有点旧了,没成想稍稍搓下就破。回头让娘给你缝补下就好了。”

    “你是傻的么?哪有把衣裳使劲搓的?这是我最喜欢的一件,你把它弄破了,我还怎么穿出去?”

    “对不起,我一定让娘给你的衣裳修补得看不出一点痕迹。”

    陈四扯下衣裳,看着破洞处挂着的丝线,双手不住颤抖,怒火更胜:“缝?怎么缝?”

    天知道这是他最喜欢,也是最贵的一件衣裳。

    去年流行这种淡墨的烟色裳,同窗几乎人人都有,他便求柳氏积攒了许久银钱才买来的。

    每次穿上这个衣裳,不知道有多少人称赞。如今破了个大洞,哪怕缝合了也是有个补丁,穿出去不得被人笑话死?还不如不穿!

    陈五不明白他怎的如此激动,不就是衣裳破个洞吗?那也比自己穿的不知好多少倍。

    正愣怔间,突见陈四把衣裳朝自己脸上扔来,下意识扭头闪避,突感一股大力猛的推来,脚下一个不稳,陈五结结实实坐倒在地。

    地面散落的碎石子正磕着屁股,痛得她龇牙咧嘴,眼泪都挤了出来。

    陈四高高在上的俯视,嫌弃鄙视尽露眼底,“哼”了一声,甩袖子欲走。

    陈五心中怒极,揉着屁股起身,拍去尘土,一字一顿道:“四哥莫走,看小妹给你赔礼。”

    只见她又是扭脖子,又是甩手跳脚的,陈四摸不清她在干什么,心里隐隐不安,皱眉道:“你犯癔症了?”

    “哼!”我这会正热身呢!

    陈四不想理会,转身没走几步,就见一根木棒唰的一下搭他的肩上。

    背后响起陈五清冷的声音:“给你表演个杂技,看了再走。”

    她将木棒往陈四身上拍了拍,硬生生把他挤挂在墙边。

    陈四见她手提木棒脸色不佳,心里不禁有些害怕,该不会是犯癔症要打人吧?

    叫人是来不及的,更何况父母也不在家。

    他慢慢往厨房贴去,里面不少柴火,心中暗暗计划如果情况有变就逃进厨房拿柴火同她对打。

    陈五看出他的意图,冷嗤一声,捡起茅檐下一个缺口的破罐子,对他道:“好好看着。”

    但见她背过身去将罐子往空中一抛,身子一跃,手中的木棒便稳稳的顶住罐子。双手一发力,罐子在棒顶便飞快的转了起来,就像地上打转的陀螺。

    陈五本想单手持棍,这样更有震撼力,奈何体力跟不上装不了这个逼,只好双手同发。

    陈四的后背渐冒冷汗,目不转睛的盯着陈四的一举一动,生怕那个罐子就朝他飞来。

    陈五侧头朝他扬眉一笑。

    陈四觉得她这笑里透着一丝诡异,顿时心慌得厉害,右手摸到了厨房门框,微侧身子,准备随时夺路而逃。

    陈五哪让他有这个机会?见她身形一转,长臂抓持的木棒就横在了他的眼前。

    “当当”旋转的陶罐似要迷惑他的双眼,震破他的耳膜。

    陈五突然一个后翻,陶罐从棒顶飞出,娇小的身躯再次纵跃,长臂舞着木棒对着陶罐凌空劈下,“啪——”地一声,陶罐立时碎成渣渣。

    陈五收了木棒往地面用力一杵,静敛气息,一人一棒就这么静静的盯着陈四。

    陈四背顶门框,额头冷汗直冒。

    陈五睁着白多黑少的死鱼眼,看他的眼神就像大猫看它爪下的老鼠,任你怎么折腾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既视感。

    陈四有些腿软,舔了下干涸的嘴唇,艰难的开口:“你,你,要做什么?”

    陈五扫了眼他发抖的膝盖,暗里发笑,面上清冷冷的说:“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既读圣贤书,又怎的不知这个道理?随意对亲妹动手,还出言辱骂,你这书怕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接着提棒甩了花枪,指着地上的碎渣,鱼眼一瞪:“再敢对我动手,此罐便是你的下场!”

    陈四羞恼得脸上青筋暴露,怒壮鼠胆,腿也不软了,快速钻进厨房也捡了一根棍子出来,那棍子粗如手腕,长有三尺。

    陈五见他摆出一副打架的姿势,顺了顺前额的碎发:“不服来战。”

    陈四恼怒陈五一个疯女子竟敢嘲笑辱骂他读书人的身份,士可杀不可辱也,他决心要和她拼上一拼。

    此时,他的眼里没有亲妹,只有敌人。

    见他双目赤红,举着木棍冲了过来。

    陈五只一个侧身,提棒挥向他的后膝弯,陈四一个踉跄便扑倒在前,嘴里衔了一口泥。他欲挣扎起身,却被陈五用木棒死死按住肩头,站不起来。

    “我虽不是君子却一直恪守君子的行事准则,尊崇的是以德服人而不是武力,你放心,我不会揍你。”

    说完,便抱着木棒站立一旁从容以待。

    陈四慌忙从地面爬起来,嘴里“呸呸”地吐着泥巴,一身狼狈如丧家之犬。

    他双眼欲裂,犹如一头受伤的狼,眼里尽是不甘,狠厉又怯懦。

    陈五淡淡扫他一眼,将木棒丢下,随手捡了一根树枝蹲在地上写写画画起来。

    陈四捏紧了拳头,缓挪脚步,陈五一个斜眼扫去,陈四似被定住了身形,不敢妄动。

    不过几息时间,陈五便扔了树枝头也不回的走了。

    陈四楞了几下,犹犹豫豫上前看她在地上画些什么。

    “百无一用是书生”几个大字赫然在目。

    陈四先是大怒,继而震惊,什么羞愤不甘尽皆褪去,脸色一片灰白,唇齿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内心却如狮吼般咆哮:你为什么会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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