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

    一轮又一轮的红色警报。

    专家预测,“梅花”将是近60年来,最强的一次台风。

    临近登陆的几天,狂风暴雨,全市歇业。到处是倒地的树木和广告牌,街上不时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海洋馆提前几天就做了防台准备。

    可林慈幼依然有点不放心,狗剩刚被触发过应激反应,没有成年斑海豹的陪伴,强烈的气候变化可能会让它再次躁动。

    所以,她还是顶着暴雨,去了海洋馆。

    林慈幼浑身都湿透了,像一块没拧干的抹布。

    她一边用毛巾擦着水渍,一边往里走。海希希和其他动物都很好,海希希甚至还给了她一个湿漉漉的亲亲。

    直到最里面的海豹区。

    急促不安的吼叫声。

    白色的斑海豹不停地用尾巴拍打地面,用头撞击围挡。

    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林慈幼没有贸然进去,她拿着狗剩平时用的玩具,在它可以看见,又不会让它紧张的距离趴下。一边对它说话,一边试探着慢慢靠近。

    “狗剩,你不记得我了吗,我还给你喂过奶。”

    “不要怕,放松……你很安全,没有东西会伤害你。”

    “你想玩这个玩具吗?”

    迄今为止,没有数据表明动物可以听懂人类的“语言”。但可以确信的是,动物可以分辨人类语言中的情绪,识别熟悉的声音。

    狗剩渐渐安静下来,没有抗拒林慈幼的靠近,甚至向她的方向伸了伸脑袋。

    林慈幼舒了一口气,慢慢抬起手。

    只要给rua,基本就代表“这个两脚兽是我的人了”。

    可就在林慈幼把手放上去一刹那,昏暗的海洋馆内,白光闪过。

    林慈幼一僵。

    完了。

    惊雷炸响。

    斑海豹一声惊吼,就向林慈幼扑来。

    来不及了!

    林慈幼看着越来越近的尖牙,惊惧地闭上眼。

    然后,她闻到了一种有点清苦的冷冽味道。

    还有环住她的,带着海风和水汽的怀抱。

    林慈幼仰起头,看到泉深屿清晰的下颌线,以及看向她的眼睛。

    她能感受到他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可他只微微蹙眉,眼神依然冷漠平静。

    泉深屿利落地把林慈幼抱了出去。

    结实沉稳的胳膊贴着她的后背和腿弯,传递出强烈的力量和压迫感。

    林慈幼第一次和异性这么近的接触,僵得不知如何是好。

    转身时,却看到他后背被海豹扑咬出的伤口,白色衬衫上已洇出大片红色。

    “泉……”林慈幼纠结了下称呼,“泉先生,伤……”

    “无事。”

    泉深屿头也不回,两个字冷硬得像砸碎的冰块。

    电闪雷鸣中,泉深屿纵身跳进了旁边的水池。

    林慈幼完全懵了。

    等她飞奔过去,就看到,巨雷劈下,耀眼的白光中,宛如神祇般的男人,从水中仰头跃起。

    他闭着眼,棱角锐利,五官精致,衣果露的胸膛泛着冷白的釉色。

    这一瞬好像无限拉长,强烈的滞空感更让他有一种非人的冰冷和美丽。

    清凉的哨音婉转悠长,在声波的扩散中,他从空中转身坠下。

    林慈幼看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一条鱼尾。

    通体银白,柔美修长。薄如蝉翼的宽大尾鳍,如繁复层叠的绢纱,闪着迷离的蓝紫色流光。

    “咚”的一声,没入水中。

    馆中渐次响起鸣叫声,海希希的、狗剩的、其他动物的,短促高昂,像是一种回应和臣服。

    馆中再次恢复安静,只有水波潺潺。

    林慈幼却像被妖异的美杜莎注视着,寸寸石化,动弹不得。只能听见自己越来越重的心跳声。

    “哗啦。”

    泉深屿钻出水面,伏在池边,随意往后捋了一把头发。

    耳上半透明的鳍微颤,像海里会发光的浮游生物一样,闪着蓝色的星光。

    狗剩已经平静,像条大毛虫一样四处蠕动着,一不小心还打了个滚。

    旁边的水池,涟漪波光中,硕大的银色鱼尾悄然摆动。

    不是幻觉。

    漂亮的鱼尾。

    被哨音安抚的动物。

    光滑洁白的后背。

    林慈幼红着脸,咽了口唾沫,后背倒也不用观察这么细。

    之前那组海月水母的拍摄发布后,泉深屿在水里的唯美惊艳,一度登上热搜。

    粉丝称其为海之王子。

    简称,海王。

    粉丝给海王泉深屿p了鱼尾版造型,林慈幼还点过赞。

    此刻却不得不承认,再高超的建模和特效技术,依然比不上这条鱼尾的美丽和震撼。

    “现在回不去了,你去休息吧,他们不会有事。”

    泉深屿抬眼看向林慈幼,语气平静。

    眼睛带着湿润,衬着他海蓝色的瞳眸,更显冷漠。

    “哦。好的。”林慈幼乖巧应下,盘腿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真的很漂亮。

    她一向偏爱海洋生物的美丽,这只“海洋生物”更是每一处都长在她的审美上。

    “那个……请问,您是……”林慈幼小心地斟酌着措辞。

    如果只是人,林慈幼会觉得他漂亮,但敬而远之。可如果他来自海洋,脑回路诡异的林慈幼只会觉得他聪明、美丽、神奇,也许还敏感需要保护。

    完全不记得自己前两天还被他凶过,刚才还被他的男性力量吓得僵住。

    “鲛人。”泉深屿垂下眼睫,不再看她。

    许是林慈幼的目光太直白热烈,泉深屿背过身,又往下沉了沉。

    林慈幼毫不在意,除了像海希希这样极个别的外向豚,大多数海洋生物都需要很长的时间去接触和感知人类,才能慢慢建立信任和情感。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爱织布,能哭出小珍珠的鲛人,肯定是单纯又柔软的吧。

    林慈幼牌滤镜,覆盖所有海洋生物。

    泉深屿背对着林慈幼,水面下的肌肉紧绷。

    他能感受到林慈幼的视线,没有肮脏和恶意。

    却让他更加难以忍受。

    鲛人的体温比人类低。

    而林慈幼的一切都是灼热的,她的目光、她的呼吸、她的温度。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每一寸视线都让他身上的水汽,蒸发干燥。

    他厌恶灼热的东西。

    林慈幼没有靠近,只是看着他。

    疲惫很快涌上来,靠着墙意识越来越沉。

    脑海中闪过模模糊糊的念头。

    好想摸摸他的尾巴啊。

    林慈幼醒来时有片刻茫然。

    馆内更黑了,似乎是入了夜,只有水池边有一缕微弱的灯光。

    她听见狗剩持续不断的嘤嘤声,她急忙跑过去检查,却没发现任何异常。

    而顺着狗剩呼唤的方向,水面上一片波光,什么也没有。

    鱼呢!那么大的鱼呢!

    林慈幼飞奔过去。

    清澈的池底,泉深屿面朝上漂浮着,眉头紧蹙,面色苍白。

    粼粼的水纹映在他脸上,如同破碎的雕塑。

    林慈幼吓得血都凉了,踢了鞋子扎进去。

    她捞过他,架在自己身上。

    泉深屿变成鲛人后有两米多长,拖拽着她,一同往下坠。

    林慈幼害怕极了,她不敢往后看,只憋着一口气往上游,太阳穴的血管鼓鼓作响。

    “咳咳咳……”

    林慈幼冲出水面,趴在池边咳得撕心裂肺。

    泉深屿没有意识地往下滑,林慈幼无从下手,只能牢牢抱紧他,像以往无数次动物救助一样,轻声安抚,声音却在颤抖。

    “泉……泉深屿,你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渐渐地,她听到他微弱的心跳,感受到他垂在她颈边冰凉的气息。

    突然,他眉头抽动了下,抬手按住她的后背和腰,紧紧拥住。

    林慈幼一下子贴上了他湿冷坚硬的胸膛。

    他的呼吸也更加沉重而急促,似在忍耐巨大的痛苦。

    林慈幼僵住,手足无措,连呼吸都憋住了。

    一片冰凉中,觉得自己好像烧了起来。

    “……泉,泉深屿?”

    泉深屿依旧没有醒,只臂膀牢牢禁锢着她,像在翻滚的噩梦中,抱着唯一的浮木。

    又是这样奇特的割裂感。

    他平时温和冷静,彬彬有礼,可有时却又流露出刺骨的冰冷与狠厉。

    他明明精壮、充满力量,却有略微上挑的眉眼、白皙的皮肤,和柔软的鱼尾,像是可以被轻易击碎。

    最关键的是,这些感觉矛盾,而又诡异的和谐。

    林慈幼犹豫半响,还是抬起手,试探着轻拍他的后背。

    紧实的肌理上,滑腻而冰冷,不知是水还是汗,不知是他的还是她的。

    不知过了多久,渐凉的晨光中。

    泉深屿的呼吸逐渐平缓。

    他睁开眼时,林慈幼已经睡着了。

    头抵在他的颈侧,呼吸温热。他把她抱到一边的长椅上,也没有醒。

    作为一个普通人,这一宿她确实太累了。

    即使她并不算一个普通人。

    泉深屿轻捻了下指尖,似乎还停留着那种触感。

    昨天是十五,他忘了,或许说,是他不在意。

    疼痛只会让他更加清醒,但是台风加剧了潮汐的力量。他也没想到,她会出现。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无意识中做了什么。

    像一条野狗一样,向人类乞求怜悯。

    这让他更加厌恶。

    厌恶自己。

    “你好点了吗?”带着一点刚睡醒的鼻音,林慈幼坐起来问道。

    “嗯,已经无碍。”泉深屿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视线,语气冷漠。

    “哦。”

    他又恢复了之前的清冷平静。

    林慈幼好像天生就知道,如何对待海洋动物,如何从它们的动作、声音中感知情绪。

    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与陌生人接触。

    尽管他们也不算陌生,昨晚还……

    林慈幼脸颊又烧了起来。

    打住啊!

    林慈幼捂住脸,好半响才想起件事,看向站在窗边的泉深屿。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

    “嗯。”

    “你们鲛人是用鳃呼吸还是用肺?”

    ……

    泉深屿没有说话,林慈幼却觉得周遭更冷了点。

    外面天光大亮,雨势渐小。

    泉深屿猛然拉开窗。

    风雨骤入。

    一阵低沉而悠长的啼鸣。

    一只白腹黒翅的大鸟,伸展翅膀,侧身从窗口滑翔进来,悬在林慈幼的头顶,叨她的头发,还扑她一脸水。

    “斑斑,又叨我头发!”

    林慈幼胡乱护着自己的头发,感觉身边有身影靠近。

    “嘎!”

    泉深屿竟然一把掐住大鸟的翅膀,捏住了它命运的后脖颈。

    “诶别!这只信天翁我认识的,经常来附近抓鱼,不会伤人,只是有点爱……”玩。

    林慈幼声音越来越小,在泉深屿冰冷的目光下,她和信天翁都是一哆嗦。

    “嘎嘎嘎嘎嘎!”

    信天翁扭着脖子嚎叫。

    “你饿了吗?”林慈幼问。

    “嘎!”

    “你想和我玩?”

    “嘎!”

    “呃……你想和他玩?”

    “嘎嘎!”

    林慈幼叹气,“斑斑,我是真地不懂鸟语。”

    她只感觉到,它更加生气了。

    “嘎嘎嘎!”

    “住嘴。”

    ……

    很安静。

    泉深屿一挥手放开了它。

    它抖了下翅膀,一溜烟飞走了,头也不回。

    林慈幼瞪大了眼睛,十分震惊。

    为什么信天翁听泉深屿的!

    泉深屿转过身,逆着背后的光线和风雨,神色晦暗不明。

    “它说,堤坝塌了,有不好的东西,流进海里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