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4天使】

    弗雷德里克跑出商店后一刻也不敢停留,飞快地沿着翻倒巷怪异的黑色长街往前跑。也不知跑了多久,周遭环境的色调开始逐渐明朗起来,似乎已经离开了翻倒巷的范围。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停下脚步,这才感觉到胃里翻江倒海,喉头也弥漫着一股铁锈味。他难受地朝胸口捶了两下,扶着墙干呕起来。忽然,他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弗雷德里克?”

    “罗莎……琳德?”

    弗雷德里克抬起头。他咳得眼中含泪,此刻从朦胧的泪光中看去,面前真的是罗莎琳德带着微微惊讶神色的面孔。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棉布长裙,长发披散着,看上去温柔恬静,在刚刚经历过恐怖时刻的弗雷德里克眼中不啻于天使。他喘着粗气,凝视了罗莎琳德几秒,忽然生出一种难以自控的冲动,往前踉跄了一步,一把将她拉进怀中,紧紧抱住了她。

    罗莎琳德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却没有推开,而是下意识地回抱住了他。她感到弗雷德里克在微微发抖,于是轻轻拍着他的背,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没事了,没事了哦……”

    罗莎琳德的头发是柔软的,衣服是柔软的,轻轻拍着他的手也是柔软的。那柔软的发丝和衣料间散发出一种悠柔绵长的香气,像秋日森林里带露的玫瑰,让弗雷德里克狂跳的心脏慢慢变缓,最终归于平静。他将头埋在她的肩头,深深地呼吸了几口,随后抬起头,缓缓道:

    “……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罗莎琳德松开他,从兜里掏出一粒糖,剥开糖纸塞到他嘴里。柠檬和薄荷清新的气息在舌尖弥漫开来,让他灼热的喉咙顿时也舒服了许多。弗雷德里克正想说谢谢,忽然看到珀西匆匆忙忙地从远处跑来,一边喊着:

    “弗雷德!感谢梅林,我可算找你了。”

    “爸爸!”弗雷德里克又惊又喜。珀西在他们身边停下脚步,先是礼貌地向罗莎琳德点了点头,说:

    “很高兴见到你,奥伦辛小姐。你也来买新书吗?”

    “叫我罗莎琳德吧,韦斯莱先生。”罗莎琳德微微行了个屈膝礼,道:

    “是的,我也来买东西,恰好就遇到弗雷德里克了。”

    “好的罗莎琳德。你和家人一起吗?还是一个人来的?”尽管珀西此刻很是关心弗雷德里克的情况,但他对罗莎琳德说话的语气还是很温柔,一点也没流露出急躁的感觉。罗莎琳德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说:

    “我家里……有人陪我一起来的。我现在去找他。”

    “哦,好的,那你自己注意安全。下次有机会的话,到我们家来玩。”珀西轻柔地拍了拍罗莎琳德的肩膀,又对弗雷德里克说:

    “你妈妈带着他们三个在买东西呢,我让乔琪把你的那份也拿上。现在你先跟我回家去吧。”

    “那我就先告辞了。弗雷德里克,你好好休息,我们学校见。”罗莎琳德对他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了。父子俩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去,珀西低头看向儿子,说:

    “好了,你先在能跟我说,你刚才遇到了什么了吧?”

    “我回家再跟你说吧,爸爸。但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帮我把泰德找来。”

    出了这样的事,珀西和奥黛丽的结婚纪念日晚餐自然是泡汤了。但两人都更心系儿子的安危,自然也就先将这事搁置一旁。当天晚上,三位女士已经去睡美容觉了,珀西、双胞胎和匆匆赶来的泰德一起围坐在珀西的书房里,听弗雷德里克讲完了白天的事情。珀西皱着眉听他说完,然后问道:

    “你还记得那家店叫什么名字吗?”

    “不用他记得,我知道,”泰德在弗雷德里克开口之前就打断了他,笃定地说道:

    “那家店叫瓦特阿尔海姆(Svartalfheim),北欧神话中的矮人之国,老板叫亚伦。这很有可能是个假名,因为从来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据说他是巫师和妖精的混血,所以长得比普通人矮小很多……”

    “等等,‘巫师和妖精的混血’?可妖精不是向来看不起人类的吗?”弗雷德里克震惊地问。格雷戈里白了他一眼,道:

    “拜托,海格都能是巫师和巨人的混血,他怎么不能是巫师和妖精的混血?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嘛!”

    “乔琪说的对。正常情况下,妖精是不会与巫师通婚的,但并不排除真的发生一些特殊情况……”泰德脑海中浮现出北地的一些邪门教派强迫异族和人类杂交生下后代以取乐的事情,但他思忖了一下,还是觉得不把这些肮脏的事情说给小孩子听比较好。珀西咳嗽了一声,说:

    “泰德,你跑题了。说回那家店吧——然后呢?”

    “哦,对。说起那家叫瓦特阿尔海姆的店,在整个英国巫师届的黑市都挺有名的。”泰德将思路拉了回来,继续说道:‘

    “因为亚伦是半精灵半巫师的缘故,虽然他在两边都是异类,但并不妨碍他游走于其他种族和巫师之间,构筑商业桥梁。他贩卖妖精们开采的矿石、矮人锻造的宝物、巫师们炼制的魔药、还有各种珍稀的草药什么的,从中赚取差价。上次我们发现格拉普兰炼制雪蜘蛛魔晶的时候我就在想,他如果不是自己使用,就肯定会通过黑市贩卖出去,只是不知道下家是谁。今天弗雷德倒是无意中立功了,替我们找到了这条交易的路线。”

    “也就是说,今天去他店里买东西的那个男人很有可能就是死灵巫师了?”弗雷德里克立刻说道。今日他躲藏在楼梯上时,那男人寒如冰霜的一记眼刀甩得他浑身发抖,到现在还在不寒而栗,倒是很符合他内心对死灵巫师的猜想。珀西拧着眉道:

    “既然如此,那部里是不是应该立刻查封这家店,逮捕亚伦,逼他说出卖家?”

    “不行,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打草惊蛇。”泰德摇了摇头说:

    “我认为我们现在应该做三件事。第一,把这件事告诉赫敏,让部里派人将瓦特阿尔海姆严密监控起来,尽可能找出所有的买家。第二,一旦确认了买家的身份,就要顺藤摸瓜,查出他们购买魔晶的用途,以及确认他们是否的确与死灵巫师有关……”

    “那第三呢?”格雷格里接话道。泰德与珀西对视了一眼,又看着弗雷德里克,肃然道:

    “第三,就是要保护弗雷德的安全。因为我们现在并不能确定,你白天看到的男人……是不是真的没有看到你。”

    尽管泰德的话让弗雷德里克再次小小地怂了一阵,在家乖了几天,但幼狮这种生物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总之几天后,当他再次踏上霍格沃茨特快列车的时候,已经再次生龙活虎,完全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格雷戈里上车后就一直在东张西望,小声嘀咕道:

    “奇怪,罗莎琳德到底在哪儿?”

    “嗯?你找罗莎琳德干什么?”弗雷德里克诧异地问道。格雷戈里没有回答他的话,而是继续一节一节车厢寻找。忽然,他眼前一亮,快步走过去拉开了前面一节车厢的车门,叫道:

    “玛格丽特!”

    “呀,格雷戈里,好久不见!”玛格丽特原本正在和罗莎琳德说话,看见格雷戈里先是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随即又嗔怪道:

    “你叫那么大声做什么?我又不是听不见!”

    “好久没见了,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格雷戈里一步跨了过去,将她从座位上扯起来,拽着她就往外走。玛格丽特奇怪地嚷嚷道:

    “诶你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啊?”

    “你少废话,跟我走就是了。”格雷戈里拉着她快步往外走,路过弗雷德里克的时候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将他推进了车厢。他冲弗雷德里克挤了挤眼睛,小声道:

    “你自己好好和她聊聊吧,我走了。”

    “诶,乔琪……”

    弗雷德里克被他这突如其来且自作主张的行为给弄懵了,但他还没反应过来,格雷戈里已经拉着不停嚷嚷的玛格丽特走了,还顺便贴心地带上了车厢门。车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弗雷德里克环顾了一下四周,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正在酝酿该说些什么,罗莎琳德却拍了拍身边的座位,轻声道:

    “站着干嘛?坐啊。”

    “哦……”弗雷德里克讪讪地笑了笑,蹭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了。熟悉的玫瑰香气瞬间再次将他笼罩,淡淡的沁人心脾。弗雷德里克深吸了一口,情不自禁地说道:

    “你身上的香味真好闻,罗莎琳德!”

    “……是韦奇伍德玫瑰,原产地就是英国。四季勤花,香气浓郁,抗逆性强,很适合用来做香水。”罗莎琳德淡淡地笑了笑,将鬓边的玫瑰摘下来放在他手心。那是一朵温柔的淡粉色重瓣玫瑰,应该也用魔法处理过,枝叶翠绿,花瓣柔嫩,始终像刚从枝头摘下那样鲜活。弗雷德里克看了看手里的花,又看看罗莎琳德,忽然笑了,说:

    “它就是你诶!”

    “……嗯?”罗莎琳德一时没反应过来,不解地哼了一声。弗雷德里克将玫瑰别回她的耳后,仔细地调整了一下位置,说:

    “‘四季勤花,香气浓郁,抗逆性强’——它很像你,你不觉得吗?”

    “我当你是在夸我。可是你说错了,韦奇伍德玫瑰抗病能力很强,不像我,总是病恹恹的。”罗莎琳德笑了笑,指尖抚上鬓边的花朵,眼里飞速地闪过一丝落寞。弗雷德里克沉默了片刻,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双手捂住了罗莎琳德的耳朵,随即瞪着眼睛,气鼓鼓地问道:

    “说,你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啊?”话题跳转得太快,罗莎琳德简直觉得自己跟不上弗雷德里克的思维。她下意识地想挣开,但脸被弗雷德里克双手固定住,一时竟动弹不了。她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

    “弗雷德里克,你先放开我……”

    “我不放!除非你说实话!”弗雷德里克忽然将脸凑了过来。他贴得很近,额头几乎抵上罗莎琳德的额头,热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惊得她一时都忘记了躲闪。

    有那么几秒钟,整个车厢都安静了。弗雷德里克卷曲的发绺垂到了罗莎琳德眼前,一时间她的整个世界都只剩下炫目的红色,但那红色却并不讨厌。她眨巴了几下眼睛,卷翘的长睫毛如蝶翼般轻轻扫过弗雷德里克的眼皮,让他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他第一次如此无限近距离地凑近看罗莎琳德的眼睛,宛如凝望一汪清澈的泉水,她那带着些迷茫的目光让他忽然一下就心软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又将她的脸颊握得紧了些,抿了抿嘴,喟叹般地低语道:

    “你为什么不乖,罗莎琳德?我一整个夏天都在等着你给我写信!但是一个礼拜又一个礼拜过去了,你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我真的很失望……”

    “……对不起。”弗雷德里克放开她的一瞬间,罗莎琳德垂下眼睫,喃喃低语。弗雷德里克摇了摇头,说:

    “我不用你给我道歉,这本来又不是什么强制性的事情,你没有错。我只是……”

    他的话头忽然顿住了,因为罗莎琳德忽然靠了过来,将自己的头放在他肩膀上。她在同龄女生里个子不算矮,但或许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她格外得轻,靠在他身上时宛如一片羽毛。她用一种抱怨般的、小小的声音嘟囔道:

    “不是我不想联系你的,是我爸爸生病了,弗雷德里克。”

    “……嗯,我知道。但你也不至于忙到没有时间给我传一点消息啊?你不知道我也会担心的吗?”弗雷德里克嘴上还在埋怨,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许多。他不由自主地将下巴抬高了一点,让罗莎琳德可以恰好靠在他的肩窝里。罗莎琳德轻轻叹了口气道:

    “这个事情有点复杂。现在我可能还不能对你说……不对,是我还没想好该不该说,该怎么说。”

    “没关系。你可以到你想说的时候再说,我不强求。”弗雷德里克说。罗莎琳德又动了动,似乎是找到了最舒服的姿势。她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我爸爸,他人生这不到四十年里,接连失去了他的母亲、父亲、妻子和两个孩子。再加上其他的一些事情……“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仿佛带着淡淡的悲悯,“他饱尝生命的艰辛与折磨,所以他的精神变得很脆弱。虽然大部分时间他很正常,但当他发作的时候,他的整个世界就只有我了。他被奥伦辛庄园困住了,我也一样,但我不能离开他们,只能全心全意地陪伴,你明白吗?”

    “嗯,我明白。”弗雷德里克轻轻点头。他原本也没有真的生罗莎琳德的气,现在她这么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下,他就觉得心软得一塌糊涂,更是连那一点仅剩的不满也烟消云散了。没办法,谁让她这么软软的香香的,还会像小鸟一样靠在他身上呢?别说是两个月没给他写信了,就算这时候罗莎琳德拿会把舌头烧个窟窿的酸棒糖骗他吃,他觉得自己也生气不起来了。他感到罗莎琳德的呼吸越来越轻,半天没有再出声,便低头问道:

    “困了?”

    “……嗯。”罗莎琳德低低地嗯了一声。弗雷德里克用下巴摩挲了一下她头顶细软的发丝,说:

    “那睡吧。睡一觉就到学校了。”

    “……嗯。”罗莎琳德闭上眼睛,忽然感到弗雷德里克将右手伸了过来,轻轻地覆在她的眼睛上。

    浓烈刺眼的阳光顿时被一片温柔的黑所取代,火车的轰鸣声也骤然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心口有力的跳动。罗莎琳德觉得自己就像被茧包裹起来的蚕那样,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她在火车的颠簸中闭上了眼睛,缓缓地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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