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二

    一个大学生,会问出这样的问题,并不是她没有常识,而是那个人超出了她的常识。

    “十一年前,你才19岁。”

    “其实不算小了,但还是很怂。”霍佑晴笑道:“那年的夏天,陆严三番两次要我去他公司。最后一次他说女儿吵着闹着要见我,我过去了。”

    “他开公司怎么随意?”

    “他是个干工程的,做的项目也不大,公司里全是亲戚。顾允欣的父母都在那里。”

    霍佑晴回想了一下,说道:“陆严的办公室就在我姑姑隔壁。”

    本来陆潇潇是在的,也的确找过自己,但是霍佑晴到陆严办公室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了。

    “我从小就认识他,我爸有一段时间在市区打工,家里人拜托过他开车载我去探亲。那时候太小了,我只记得路上他和她老婆讨论买什么房子,说很便宜只要一百万。”

    “当时江城的房价可能就三四千一平方,一百万还是天文数字,所以我记得很深。”

    一个很有钱的长辈,是儿时的霍佑晴对陆严的定位。

    “进门后,他给我钱也没有多想。以为就是塞给小辈的红包。陆严看我收了钱,说以后学校里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他。”霍佑晴自嘲道:“我当时心里还想,能有什么困难?考试不及格难道你帮我考吗?”

    祁商听着恋人的话,心也跟着揪起。

    从小认识的长辈,和自己父亲差不多的年纪,家里人都认识的关系,甚至整个公司都是熟人。

    谁会往别的地方想陆严的动机?

    那是自以为是的渣滓居高临下的觊觎。

    祁商轻抚着霍佑晴的头发,压抑着愤怒温声问道:“后来呢?他做了什么?”

    “我和他没什么话,没坐很久,他也站起身要送我,办公室的门一直是开着的,走到门口的时候他伸手合拢了一半。”

    霍佑晴说到这里,顿了一会儿,“他问:我可以亲你一下吗?”

    既然已经送到了门口,一定是很近的距离,把着门突然说这样的话,被听到的人受到的又是怎样的冲击?

    男人脱口而出:“他怎么敢?”

    “是啊,”霍佑晴轻呵了一声,“门还开着,隔壁坐了好几个人,每一个我都认识,当中还有我的亲姑姑,他怎么敢的?”

    “可同时我也问自己,我怎么会不敢?为什么就不敢?我随便喊一声,或者拉开门跑出去,那么容易我为什么不敢?我当时又害怕又混乱,还在给他这样的做法找一个正当的理由。”

    “我脑子里想的是,如果一个长辈很喜欢这个小辈,应该亲他那里?”霍佑晴说到这里,把脸埋在了祁商的肩头,闷声道:“于是我说,额头就好。我就那么说服了自己。”

    霍佑晴无数次唾弃那个胆小懦弱的自己,因为正是自己允许了别人来占便宜。

    比起占便宜本身,她更鄙视那个虚弱自卑的灵魂。

    她也知道自己不是单纯的害怕,换一个人要不了一秒就能反应过来。

    震惊、错愕,在陆严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便涌了上来,只是被霍佑晴刻意压制了。

    她不敢相信陆严的卑劣,那是颠覆了往日认知的存在,她宁愿催眠是自己多想,去合理化了他的行为。

    “我后来问了允欣,又问了叶敏,确定自己是被性骚扰了。口袋里的钱瞬间变了味道,就好像我把自己卖了一样。”

    霍佑晴自觉人格上受到极大侮辱,如果对方没有将自己视作蝼蚁,但凡把她当个人,都应该有所顾忌。

    “我把钱塞给了允欣,让她帮我还掉。”

    霍佑晴以为妹妹早把钱还给陆严了,没想顾允欣一直藏在身边,她没有怪妹妹的意思,是自己在为难人,让那么小的顾允欣,独自面对一个伪君子。还钱这个动作,就是表明顾允欣知道了陆严的真面目。

    “她不敢,所以没还,更害怕告诉你,就把钱藏了起来。”祁商也猜到了。

    “正常的。”霍佑晴道。

    “我明白。”祁商也理解顾允欣的做法,“你也没有想到,那笔没还掉的钱,成了她的心结。”

    “嗯,就是从那个时候,允欣和陆潇潇的关系越来越差。”

    顾允欣一直很自责那天没有陪着姐姐过去,她当时还是惹不起就躲的策略,听说陆潇潇在,宁愿在家里躺着。

    “陆严打了很多电话到这里,我一个人的时候接到了几次,一听是他的声音,就学允欣说爸爸妈妈不在,他肯定是听出我的声音了,却没有揭穿我。还是一次次的打过来,听我骗他。”

    “我找了个借口逃回了家。走的那天,允欣把家里的电话线剪了,挨了一顿打。”

    “所以真的没发生什么特别可怕的事情。”霍佑晴叙述完,还不忘安慰男友。

    “就是挺恶心的,那段时间,每天都要洗了好几遍脸。”

    祁商听着霍佑晴说完,松开双臂,看向她的眼睛,里面坦然纯净,看不见负面情绪。

    时过境迁,霍佑晴能一笑置之,但是对当时那个还活在象牙塔里的女孩,是怎样的一种冲击,可想而知。

    被颠覆认知后,还试图合理化对方的行为,那是霍佑晴对自己精神世界的保护。

    长辈不是长辈,关怀不是关怀。

    恍然大悟后,反上来的是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

    事情到这里还不是结束,祁商想像着霍佑晴接到电话,只敢装作妹妹时的心情,觉得更窒息了。

    白天大人已经在公司了,陆严还往顾家打,他找的就是霍佑晴。

    这是试探也是恐吓,试探她够不够害怕,会不会乱说,恐吓她让她更害怕,让她把嘴闭紧。

    结果当然令人满意,霍佑晴这样害怕,大概率也不会告诉别人。

    日子一天天过,每个人都和原来一样。

    顾允欣家的座机再没有打通过,也不重要了。

    “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做。”祁商判断道:“大概率还成功过。”

    不然无法解释,上班时间,从上到下都沾亲带故的公司,掩了半扇门就敢提这样的要求,不怕闹得人尽皆知吗?

    一定是做过很多遍类似的事情,知道要找什么样的人下手,对方不愿意,又要怎么在无形中施加压力,让她保持沉默。

    “我也是这么想的。”霍佑晴点点头,“我后来才懂,学校里有困难,可以找他是什么意思。”

    先是暗示女方自己乐于付出,再去测试服从性展露意图,两者联系起来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因为真的会有人想明白后,回头再联系他。

    这一套策略很适合筛选攻略对象,损失太小,无从维权,它让拒绝的人有苦难言,又不错过那些愿意被钓的鱼。

    祁商心疼地亲了亲霍佑晴的额头,“结果你对学校里的困难,定义只有考试。”

    男人说着又落下一吻,“你当时太单纯了。”

    “我那是傻。”霍佑晴纠正道。

    祁商的吻没有停止,密集地落在霍佑晴的额头上,“你不应该经历这些,他会付出代价的。”

    霍佑晴道:“也许吧,谁知道呢。”

    就在此刻,女人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响了很久,也很坚持。

    响到祁商很不舍地松开了手。

    霍佑晴取出手机,一看是陌生号码。

    祁商挑眉,这才刚刚见过陆严,就有陌生电话打来,男人对着女友伸出了手,接过了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是霍佑晴吗?我是王映颜。”

    祁商听着那头的自我介绍,没有说话。

    王映颜等了一会,自顾自道:“你可不可以,不要起诉我?”

    “你打错了。”男人的声音波澜不惊,说完就挂掉电话,把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是那个隐私权的案子,已经到了下一阶段,可能会有人来求情。”祁商把手机的黑名单功能展示在霍佑晴面前,“谁来烦你,就加进去。”

    看着祁商认真的模样,霍佑晴笑着点点头,“好。”

    真有一味劝自己大度的同学,躺黑名单里也不算冤枉。

    男人把手机递回给霍佑晴,“案子我会看着的,你只要等结果。”

    “我知道啦。”女人乖顺道。

    霍佑晴一个人要强了太多年,还愿意展现给自己最柔软的那面,叫祁商无比庆幸。

    男人的心情好了不少,才想起还要给顾允欣回电,告知一下,她的拜托的事已经解决了。

    祁商用自己手机给顾允欣打的电话,没说两句电话那头就哭了起来,压在心里太多年的事情,终于得到了解决,顾允欣没忍住像孩子一样哇哇大哭,声音响得她姐坐在旁边都听到了。

    霍佑晴着急地拿过手机安慰妹妹,就唤了声她的名字,结果哭得更厉害了。

    “姐,对不起。”顾允欣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得不管不顾:“我一直瞒着你,我当时根本不敢去找陆严。”

    面对一个带着面具的伪君子,顾允欣知道他把伪善焊在了脸上,即使自己看上去目无尊长,他也要忍着。

    可一旦私底下揭开陆严的面具,顾允欣就害怕了,那么大一家子,千丝万缕的联系,她也不知道后面要怎么收拾。

    “你当时才多大,是我太欠考虑,让你把事情放在心里这么多年。”霍佑晴安慰着妹妹,“都过去了。”

    “嗯。”虽然姐姐看不到,顾允欣还很用力地点着头,眼泪珠子滴滴滚落下来。

    祁商坐在一旁,看女人终于将妹妹哄好挂了电话,“你怎么能这么好?”

    霍佑晴浅笑道:“我也不是对谁都好。”

    男人看她垂着眼睛,心狠狠地动了一下,“不委屈吗?除了你妹妹,家里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自己的父母,顾允欣父母,她都没有说,更没有人来替她撑腰。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霍佑晴道,“我也没吃大亏,白白让父母难过。对我好的人本来就不多,我不想赌。”

    她不是不想说,是说了没用。

    因为弱小被选中,弱小的根源就是她的家庭。

    顾允欣的父母知道了又能怎样呢?膈应了别人,再膈应自己吗?

    这是一场必输的赌局,赌的是人性。

    祁商听懂了霍佑晴的话,也明白她是对的。

    男人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开口道:“佑晴,我帮你搬家好不好?。

    霍佑晴被问得一愣:“今天?”

    “对,就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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