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顾准从医院回到龙泽的公寓,在浴室用冷水冲了个澡,光着身子什么都没盖,就一头栽在床上。将睡未睡之际徐Rachel的电话打了进来,简单扼要地与他沟通晚上记者发布会的流程和其他一些问答事项,应对的稿子已经发到他邮箱,让他提前熟悉。

    最后说:“目前只是暂时的危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发布会结束后你就可以度假。我跟公司说,放你大假,你出去玩,好好放松放松”

    挂掉电话,顾准像头疲惫的倦兽,很快就睡着了。

    睡意朦胧中,似乎有人推了房门进来,后又出了去。门关的声音有些大,还有些急,他猛地睁开双眼;屋外下起了滂沱大雨,电闪雷鸣,他打开房门走出去,看到顾来穿着白裙子,站在离他四五米远的地方躲雨,浑身湿透。

    他问:“顾顾,你没带伞吗?”

    她摸了摸潮湿的裙角,又朝他看了两眼,没回答。

    他朝她跑去,还没抓到她,一下醒来了。

    顾准睁开眼睛,房间里漆黑一片,很安静。

    手心空空的,在梦里也抓不住……顾准在黑暗中发了一会儿怔,时间一刻一刻地走,直到他感觉口渴与饥饿。

    他找出长裤套上,光着脚走了出去,看到一个梦里出现无数次的身影晃动在厨房里,心跳一下子快得自己都按捺不住。

    禁不住恍惚了起来,眼中再无别的,全是她踮着脚翻箱倒柜的背影。行动之间却像是刻意放轻了手脚,拿放的动作小心翼翼,走动时都是蹑手蹑脚的,仿佛怕吵到什么。

    怎么说呢,像是一个小偷,一个拥有通天本领的小偷,勾勾指头,轻而易举就能将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东西装进口袋里偷走。

    回头见了他,也没有半分的慌乱和心虚,只脸颊两侧依稀有些晕红。

    不过几日未见,却仿佛阔别多年。

    京城可恶的风沙,似乎将向日葵都掩上一层灰败。

    两人僵着不动。仿佛对阵,敌不动,我不动。她先打破僵局,微微苦恼地敲了敲手里的铝罐,反客为主地道:“这个房子那么大,怎么一块饼干都没有?是要饿死谁?”

    顾准低了低头,嘴角微微扬起一点弧度,一股酸楚的温柔弥漫在心间。忽想起什么,他嘴角的弧度慢慢落下去,脸上的表情有些微的尴尬,些微的懊恼,“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嗓音本就低沉,又刚醒的缘故,听着有种大提琴般醇厚而磨砂的质感。

    顾来说:“有一会儿了。我过来的时候你还在睡觉”

    “……”顾准耳朵微红,眼中似有光芒闪烁,“那你,你……”

    顾来一向当顾准同时是天才和白痴这两种人物,一个大男人扭捏半天,愣是挤不出一句整话。顾来抱着空罐子,看他的眼神莫明其妙,“什么?!”

    “……没”顾准暗暗呼口气,眼光转向窗外晦涩的街道,天色已晚,黄沙漫天,然而还是有一些车辆行人顺着下面的马路游荡,“家里没有存粮,你肚子饿了吗?等我换身衣服,带你出去吃”

    他转身回房。

    顾来看他背影,就想起工作室楼下,那些跃跃欲动的媒体记者。他们太可怕,太贪婪了,仿佛一头头饿坏了的恶狼,垂涎三尺地望着案板上唯一一只羊羔,谁都渴望撕下那最肥的一块肉,就算下手慢了,薅点羊毛也是好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以为世人糊涂?其实他们才是最精明的。管你威风八面,众叛亲离,只要到手的利益是热乎的,真相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她已经见识了那些记者的疯狂,跟他们搏斗,她必败无疑,因为没办法杀死他们,又怎能让他一个人被那些龌龊的人包围?

    她追上去抓住顾准的手指,紧紧抓住。

    顾准身体骤然僵住,感觉她的手温热而柔软,像融化的热巧克力。

    他回头。

    顾来沉吟片刻,道:“我过来是要告诉你,这个学期我们学院要求完成一篇学年论文,算是为毕业论文打基础。梗概我已经打好了,就差往里面填东西,不过还差几个数据,要去一趟南境。人生地不熟的,我一个人害怕,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顾准的眼睛看着她,一言不发。

    他的沉默让顾来有点心虚,在他沉沉的目光下,近在咫尺的又是他赤·裸的胸,她的心跳得又急又快。

    阿弥陀佛!在时光洪流中,他已渐渐褪去少年的单薄青涩,身形有种介于少年和成熟男人之间的匀称分明。她轻轻屏气,怕自己的呼吸都落在他身上。只觉脸上燥热得厉害,浑身的皮肤仿佛有火在烧,干脆脖子一梗,“你到底要不要去啊!”

    他们订的是晚上的航班,所有记者现在全部堵在发布会现场,没有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他们换了登机牌就过了安检,顺顺利利地坐上了飞机。

    他们去的地方也不是什么NA级旅游胜地、名胜古迹,而是位于南境与东南亚接壤处的一个弹丸小镇。

    下了飞机,坐大巴辗转两个小时来到目的地时,已是第二天。

    暮春五月的南方昼长夜短,不过五六点钟,东方未明,却已晨曦微露,鱼鳞似的朝云间,云蒸霞蔚的点点红辉在这座疏松山涧之中的小山村上,坦然而宁静地散发着本该有的光芒。

    长久的城市生活,只使人学到一个好处,任何一点点返璞归真的体验,都附带使心灵得到极大的满足和升华。顾来站在桥上,仰起头来给风吹着,顿时有种清风入怀的感觉。

    她张开双臂,拥抱自己,在风里咯咯笑开,“阿准你看!我拥抱了风!”

    顾准人放松地坐在行李箱上,长腿抵着地板,他微侧过头看她孩童一样单纯的笑颜,觉得她像一只漂亮的小黄鹂,晾开翅膀的时候非常可爱,仿佛近的可以触摸,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满足。

    这山,这风,都是他们的!

    他们安顿了下来,从枪林弹雨的娱乐新闻中逃离,也从未婚夫出轨的阴霾中逃离,来到这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什么都不想,每天睡足了就去乱逛。除了第一天装模作样地拿着个本子,用卷尺在小镇的古楼里量这量那,写写画画。其余时间,是真的将学术论文的事情抛诸脑后,成日里不学无术地拉着顾准东游西晃,骑了马、划了竹排、看了流星雨、吃了美味的黑山羊火锅和腊排骨……

    他们穿着当地特色的民族服饰,享受着这里的音乐舞蹈民族风情,活活脱脱两个土生土长的南境人。不出两天,村里的阿爷阿奶都认识了这两个俊俏的年轻人。

    “住在彩云阿奶家的那两个小情侣啊——”这句话,总会在不同时间,不同地点,出现在同一群阿爷阿奶的口中。

    对此顾来只嘻嘻笑着听着,最后到底是什么也没有说。顾左右而言他,扯着话题跑。

    这个地方山高水清,人杰地灵,历史底蕴深厚;百年的古楼、千年的商道;老巷子交错延伸,古朴的矮院与大片的绿色稻田无缝连接,日子过得闲散又自在。

    只是没有什么年轻人。田地里干活、巷口卖糖水和打糕的多是些老弱妇孺,平日里没有什么消遣的好去处,一点芝麻蒜皮大小的边角料,都能起锅炒上半天,其实是没有什么坏心的。

    一日清晨,顾来撑着手臂从被窝里爬出来,摸到手机打开,看了看时间,发现里面不知道又进来多少个未接电话和语音留言。

    她照旧选择无视,打开窗,山风拂面,窗外有啾啾鸟鸣。好像那天在江边的清晨,她在裴邵南的车子里醒来,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声音……顾来甩了甩脑袋,将那丝记忆撇去。

    顾来懒懒地倚在窗前梳头,发现顾准已经起了,坐在一楼的台阶上,身边围着五六个邻居家的小孩。最大的七八岁,最小的只有两三岁。

    他在给小孩“变”糖果,孩子们围在他周围,眼巴巴地望着。有个穿着扎染马褂的小孩还亲昵地趴在顾准背上,肉乎乎的小手搂着他的脖子,毛绒绒的小脑袋歪在他肩头。

    顾准嘴角含着极淡的笑,眉眼垂着,露出内双眼皮的一抹褶痕,那双狭长透亮的眼睛因而生出一些深沉的温柔来。他的双手匀称修长,在小孩子眼前上下翻转,神秘兮兮地给他们检查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和手背,然后手指在小女孩耳后轻轻一点,手上竟就凭空多出一颗大白兔,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

    “哇!”孩子们同时发出惊呼,兴奋极了,又蹦又跳地拍着手掌,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这个神奇的魔法。

    趴在他肩膀上的小男孩不相信,抓起顾准的手抖了抖,挤着眼睛往他袖口里瞅了又瞅,以为是里面藏了东西。

    顾准把糖果给了那个最小的孩子。

    小孩迫不及待地拆开糖纸小心舔咬,砸吧着小嘴巴认真品尝糖果的美味,大家羡慕地看着他,他弯着眼睛开心地笑,说有魔法的味道!

    小家伙们抱着顾准的手臂撒娇,要他再变。

    顾准于是掏出一方白色的小手帕盖在左手上,让这群小孩也参与进来。小娃娃们虎头虎脑地凑过去,大大的眼睛跟刚洗过的黑葡萄一样可爱,长长的睫毛眨巴着,嘟着嘴,对着他手上的帕子吹气。

    接着顾准打了一个响指,揭开帕子,摊开手掌,掌心里就又多了一颗糖。

    顾来从镜头里看见这一幕,也不免觉得神奇,虽然知道都是些障眼法,哄小孩子的,但这样的手速也够看了。

    这时,有个小女孩发现了顾来,高兴地挥着小手,大喊:“姐姐你看!你看!哥哥是齐天大圣,他会七十二变!”

    镜头里,顾准回过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或许因为晨曦和露水,他的面颊看上去格外清冽明净,尤其一双眼睛,黑湛湛的,浸水的宝石一样,对着她温暖地笑了笑。

    顾来吐了吐舌头。

    原本昨晚信誓旦旦答应了房东,今早当个免费的劳动力,同他们一道上山去摘茶叶的。不想一觉睡过了头,屋里屋外不见大人的踪迹,想来早已经开拔。顾准见她迟迟不起,竟也不打扰,就这么坐在外面等。

    顾来放下相机,关上窗。

    方才的小女孩凑近顾准耳朵,小声问:“哥哥,姐姐是你的女朋友对不对?”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顾来趿着拖鞋出了屋,从走廊那头走过来,被屋檐下的燕子窝勾起了兴趣,一只灰扑扑的燕子正飞落到燕巢边。

    她头发软软地落在肩上,踮着脚,够着脑袋看。

    顾准把帕子在膝盖上叠的四四方方,微微一笑,没表态。

    小女孩却像是拿到了答案,兴高采烈地在原地转了两个圈,招呼着她的小伙伴们,叽叽喳喳地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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