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成都。
陆家班。
四方院内。
“抬手，沉肩。”随着声落，心彦纠正好面前弟子的身姿，静了两秒，见他没在出错，又将目光投向他身旁的女孩。
女孩早就等着师父亲临指导，可直到这一刻，才觉心里有多紧张。
越紧张，就越容易出错。
果然，下一个转身扯脸的动作，刚做到一半，女孩心里暗叫一声糟糕！
抬眸看了眼师父，女孩复又心虚地低下头，正等着恭听“圣训”，而心彦也正要开口时，突然被一声喊叫打断。
“心彦姐——”
一听这声，心彦眉头轻蹙，不等她表现更多不满，旋到面前的人立马再次开口：“心彦姐，你这边完事了没？快点快点，第一次见面，咱可别迟到了啊！”
心彦看了她一眼，没作声。
来人姓陆，全名陆菁菁，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是陆家班第十八代嫡系传人。可惜，世事就是这么多变，意外出在陆菁菁十六岁那年。
那年，师母亡故，丫头片子大病一场。好转后，对祖传绝技退避三舍，说什么都不再学了。
师父爱女，又怜她年幼丧母，闹了几回，也就由她去了。可师门不能无传人。
又过了6年，等心彦完全出师后，师父干脆把师门传承的重任托付给了她。
“跑哪疯去了？今天的早课你又没来参加。”
公事公办的口气，重音落在‘又’字。
陆菁菁抬眸，正对上心彦一脸严肃的神情。
只当不知，女生睁着双小鹿眼，两眼一弯，笑成对月牙。
上去攀住她手臂，一个劲催促，“走啦走啦，再不走，真要迟到了！”
心彦几不可闻地叹声气，人被她拽着往门口走去。
身后刚才还耷拉着脑袋的女孩，这会早跟身旁几人凑成了一群看热闹的长脖鸡。
即将拐出门的心彦突然毫无征兆地回头，训斥道：“不准偷懒！”
几只长脖鸡登时吓得浑身一凛，立马缩回脖子，几人间相互吐吐舌头，端正身形，开始认真操练。
-
她们此行要去一个餐厅，目的是见两个人。
这两人是身旁这位陆大小姐，提前约好的。据大小姐本人自述，约到这两人可是豁出了老脸！
心彦也不知道，她一个22岁的姑娘，这脸老在哪。
出租车后排座上，心彦正想着，听见陆菁菁瞧着她，咦了一声。
心彦有些莫名，看了看自己，问道：“怎么了？”
陆菁菁默了两秒，略带审视的目光才终于守得云开，转而笑回道：“没什么，心彦姐，你天生丽质，五官标致的就像教科书，就算没穿华丽的衣服，气质这块咱也是拿捏的死死的。”
心彦笑骂一句，才想起来，为了这次聚餐，陆菁菁还给她买了身衣服。
只是连衣裙这玩意，她实在穿不惯，加之每天有那么多工作等着她完成。
这连衣裙一穿，高跟鞋一踩，说实话，也太妨碍她做事了。
见小姑娘目光还在自己身上打量，心彦开口，“菁菁啊……”
“欸，打住！”陆菁菁立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心彦想笑，又笑不出来。
“真不打算回来了？”
“姐——”陆菁菁拖长尾音叫她，“我不一直都在嘛！”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是是是，我知道，”陆菁菁反握住心彦的手，“这些年，你在舞台上大放异彩，我是真心替你感到高兴，当初我爸说要把陆家班传给你时，我也是第一个投赞同票的。”
两人间望着彼此，陆菁菁语气诚恳道：“虽然我人没在舞台上，但我心一直都在陆家班。”
这话不假，心彦点点头。
见她点头，小姑娘一下来了劲，“你就拿今晚这场饭局来说吧，咱们要去见的人，是最近炙手可热的手游策划师，而且他们公司最近要搞国风新企划，我很早就在官网递交了申请材料。”
陆菁菁目光炯炯，拍着胸脯保证，“姐你放心，咱们一定能达成合作！”
语气笃定的仿佛她们今晚不是去跟人初次见面，而是已经决定去签合作同意书。
见小姑娘正噙着笑，低头发微信。心彦将目光转向车窗外。
“变脸+手游”是个什么模式？
心彦一时间琢磨不出来，但本着不扫小姑娘的兴。
外加，多条途径本就是多条希望的原则，并没有拒绝这次洽谈。
望着一帧帧急速掠过的街景，心彦的思绪也跟着不知不觉间飘远。
非遗传承需要注入更多年轻活力，这是不争的事实。
时下流行的短视频平台，她们已经入驻，每周也有固定的直播时间。
游戏这块……确实是片处|女地。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达到小姑娘口中出神入化的宣传效果？
不给她更多思索时间。车辆很快到地。
-
陆菁菁订的是一家老字号火锅店，因价钱公道，味道顶好，多次上了地方推荐榜。
很多外地游客慕名而来，本地人也经常来吃。
俩人进了商场，坐直梯上到5楼。电梯门开，几乎一梯的人都是在这层下楼。
跟着人潮往火锅店门口走，隔老远就能看到店门外坐满了等位的人。
心彦看了眼身旁的陆菁菁，还没等开口，陆菁菁笑着跟她邀功，“你瞅瞅，这么老些人呢，幸好我提前预订了位置！”
心彦不搭话，唇边浮出一个浅浅的笑。
有点无奈，又有点欣慰。
俩人在服务生引领下，来到提前订好的桌位。
还没等她俩落座，女服务生热情地问道：“咱们现在点餐吗？”
心彦看向陆菁菁，想问问那两人到哪了，却见小姑娘挎包还没放呢，拿起手机就往门口走，急着跟她交代一句，“姐，他们应该到了，我去接下啊！”
心彦没答，只对服务生说，“稍等下。”
服务生应了声好，笑着把菜单递给她。
此时正值早春，冬寒未去。但火锅店内热气缭绕，层层热浪不断袭来。
见人还没来，心彦干脆把身上穿的米色风衣脱下，刚放进衣篓中，就听见了陆菁菁的声音。
“来来来，这边请。”
语调上扬，听起来竟比刚才那位女服务生还要热情。
心彦循声望去——
来人也恰好抬眸看了过来。
两厢对望中，时间静了一秒。
心彦眨了下眼，陆菁菁已经近到跟前，招呼身边两人落座。
心彦顺势往里侧挪了下，郁峰在陆菁菁的招呼下，正要坐里侧时，被身边人拦住，“你不是喜欢坐外侧，方便进出吗？”
郁峰一愣，相朔直接越过他，坐进了里侧。
正对着心彦。
四人甫一落座，陆菁菁立马热情地当起引荐人，先是面向心彦，指着对面两位，“姐，这是相老师，这位是郁老师。”
心彦看着两人，分别点了点头。
陆菁菁正要向两人介绍心彦时，对面的相朔，突然向心彦伸出手，“相朔。”
男人挂着笑，伸出的手，白皙，修长，给人一种力量感。
恰好有几个中学生从旁经过，心彦听到她们口中发出哇的一声惊叹，而后传来好几声，好帅啊！
此起彼伏的。
与那只手浅浅交握，心彦大方回道：“心彦。”
不等她抽回手，一旁郁峰立马又两手握住她的手，上下直晃，边摇边自来熟道：“变脸女王心彦师父谁不知道啊！我可是您的小迷弟！”
心彦：……
一旁的陆菁菁笑得花枝招展。
心彦尴尬抽回手，不经意间，余光中瞥见方才主动来握手的那位相老师，此刻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
迷弟迷妹们的热情，心彦从业多年，见得多了，倒也见怪不怪。
只是对面这个男人看向她的眼神，却是她之前从未见过的。
热情而隐忍。
像亲友，又像爱侣间的久别重逢，看得心彦一愣。
心说，我们之前见过吗？
略一思索，又完全没印象。
好在他们这次是来谈公事的，免去了执手相看泪眼的认亲环节。
几人点完菜，聊了几句家常，陆菁菁很自然地将话题扯回到了合作上。
陆菁菁：“郁老师，您看我之前给贵司提的方案，还有哪些是需要完善的？”
郁峰看了眼身旁人，见他不准备开腔，笑着回她，“我们组内认真研究过了，大体上已经很完善了。”
见面前少女目光亮晶晶的，郁峰干脆放下筷子，侃侃而谈道：“游戏概念设计这块，已经有专人在研究市场趋势和玩家需求分析了，而且咱们这个切入点很好，关于变脸这块，目前市面上相关的国风解密类手游几乎没有，如果这次合作成功，也算开了行业先河了。”
郁峰看了眼一旁缄默的同事，不无得意道：“看这回老雪他们拿什么跟咱比！”
陆菁菁笑着拍手，“那太好了。”趁机捅了捅心彦的胳膊。
脸上的得意神色简直就像从郁峰那复制粘贴来的。
心彦稍稍心安，给她夹了块肉，又招呼对面两人别客气。
话题一开，接下来的交流也就顺畅多了。
几人说了没几句，郁峰又提到了关卡设计。
这块心彦跟陆菁菁两人都不懂，郁峰刚想换种问法，对面男人却突然出声，目光还是很自然地落回到心彦身上。
相朔：“一般根据游戏剧情的发展和任务流程的安排，在设计关卡时，要考虑多个场景的交替。另外，为了照顾到玩家良好的游戏体验，不同关卡的内容，也要既丰富又有趣。阿彦，咱们还有一些别的传统技艺，可以供我们加入到游戏中吗？”
男人话音错落有致，嗓音低沉，尽管此时店内吵闹喧哗声不绝，却很容易让听者跟着他的思路走。
涉及到专业领域，心彦如数家珍。
听见他问，很自然地接道：“除了变脸外，像是椅子功、喷火、人影子、耍帽翅、翎子功、踢慧眼、跪步这些，如果后续用得上，你们也可以加入到游戏设计中。”
面对这些专有名词，对面两人明显初次接触，听得很认真，就连一旁的陆菁菁都是一脸求知若渴的表情。
只是这对话一结束，心彦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
刚才这人叫她什么？
阿彦……
心彦抬眸，再次触上男人目光。
沉静，深邃，似一汪清潭。
看人时，目光分外专注，让人不自觉联想到深情，甘愿沉溺。
见她望来，男人眉眼温柔，依旧挂上好看的笑。
仿佛这一切再自然不过。
可心彦却觉得哪里不对……
陆家班里那些比她年长很多的学徒，都得尊她一声师父，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叫她！
一顿饭，陆陆续续吃了一个多小时。
目送两人坐车离开，陆菁菁拍了拍已经滚圆的肚子，叫囔着今日减肥又失败了！
心彦的目光却一直追着那尾车灯，直到渐渐融为一个光点。
剥离掉最初见面时的那份陌生，心彦越来越觉得，她见过这个叫相朔的游戏策划师。
可她怎么会跟一个做游戏的见过呢？
车上，陆菁菁就刚才的洽谈，抒发了一通感想，见身旁人久不搭话，又闷闷闭了嘴。
等了会，突然倾身，直接靠在了心彦肩头，笑容暧昧，“姐，相老师帅吧！”
心彦回过神来。
陆菁菁继而调皮一笑，“我看他刚才一直在看你呢！欸，姐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心彦：……
挥开肩头的黏人精，心彦面无表情道：“胡闹。在你口中，是个人都对你姐有意思。”
陆菁菁登时笑得东倒西歪，扯着嗓子喊：“人家这次说的是真的啦~~~”
心彦无视，心下却越来越坚定地认为，她一定在哪见过这个人。
可究竟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