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那件精致水红长衫层层叠叠的袖口处,是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反复□□过的褶皱。

    秦鹤邻掩在袖中的手虚握了几下,一瞬间有种被抓包的慌张,只是面上不显,轻描淡写地将褶皱抚平。

    白梅客跟在后头进去,堂中洒扫的下人早在秦鹤邻进时便退了出去,罗浮替她倒了茶后便退至一边当隐形人,刚刚走在路上时还好,现下两人挨着坐下,再一句话都不说,气氛便有些尴尬起来。

    白梅客已经喝了第三杯茶了,趁着垂头的功夫悄悄侧眼打量秦鹤邻,六五还没回府,她更不可能遣罗浮伺候他,进来那么久了秦鹤邻连杯茶都没有,竟还面容沉静,保持着最初坐下时工整的仪态。

    得是他多心仪的姑娘才能让他昨夜失了分寸。

    心下叹着就要收回目光,却不想那人偏头和她对上了视线。

    偷瞧被抓住了也无妨,白梅客弯了弯眼,柔声道:“夫君可是渴了,要饮些茶水吗?”

    话是这么说,可旁边站着的罗浮和捧着茶杯笑吟吟的她都没有丝毫动作。

    秦鹤邻长睫颤了颤,扭过头去不再看她:“不必。”

    又过了一会儿,终于有奴才传告,二老爷与夫人到了。

    秦鹤邻的父亲秦观前头还有一兄长,他本人并未承爵,只是那位兄长袭爵后受了伤腿脚不便,膝下无子,秦鹤邻又是个争气的,才将世子定到二房。

    秦观因着先皇后的缘故,官至三品后便再无晋升,他人也随和,乐呵呵地受了白梅客的茶。又给她封了一个大红包。

    秦观夫人张南嘉,是当今翰林院掌院的二女,从小跟着父亲识文断字,至今京中仍流传着她少时一字千金的故事,甚至连秦鹤邻幼时启蒙都是她亲自负责的。

    如今一见,果真气度典雅。

    “好孩子,快起来吧。”她接了茶,示意身边的嬷嬷将白梅客扶起,又唤一二十五六的女子端出一木盒,“前些日子宫里年赏下来,我看里头有两块成色极好的白玉,便差人嵌了珠子做了两支钗,你看看喜欢哪只捡了去,剩下那支留给阳儿。”

    白梅客仔细看了看,两支玉钗都做得精致漂亮,除却上头嵌的宝石不同,其余并无差异。

    一个嵌了红水晶,一个嵌了红碧玺。

    “母亲偏心,有什么好东西先让嫂嫂挑,我可是不依。”外头传来少女娇声,白梅客回头看去,来人披着鲜橙色镶毛斗篷,进了内室后便褪下,漏出里面碧霞云纹袄,看起来年岁与她相当,一举一动风风火火。

    应当是先前就听说的秦鹤邻的亲妹,秦鹤阳,看这性子,也是家里千娇万宠的。

    张南嘉见女儿进来,面上笑意深了些:“你嫂嫂初来乍到,你少闹她。”

    秦鹤阳行了礼后亲亲热热地凑在张南嘉身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娇笑道:“那便让嫂嫂先挑吧,也看看嫂嫂和我眼光合不合。”

    这话说得,白梅客微微凝神,她这位小姑子看起来对她有些意见。

    她挂起笑,刚想开口,旁边的沉默的人却抢在了前头。

    “初见长嫂,规矩都忘了吗?”

    此话一出,连白梅客都有些错愕,忍不住看向刚刚奉了茶后便不发一言的那人。

    他手上终于有了茶,薄透的白瓷透出茶水碧色的光,映在他修长白皙的手上分外好看,他抬起眼,平静的目光越过她,落在秦鹤阳身上。

    秦鹤阳面上笑容微僵,但她向来对这个兄长又敬又怕,迅速整理好表情,规规矩矩地给她见了一礼。

    她亦回礼,此事就这么揭了过去,从头至尾,秦鹤邻都没有将眼神放在她身上。

    她后面择了红碧玺的那支,秦鹤阳看了,笑说自己也喜欢,她便换成那支红水晶的。

    后面便是几句家长里短的闲话,秦鹤邻下午还得去院里,两位长辈便早早散了。

    临走时,张南嘉又送了一个软枕给她,说是怕她住进新屋,夜间睡不安稳。

    人都走后了,秦观笑眯眯地饮了一口茶,对妻子道:“徐家这个常年养在观里的丫头,脾性还真是不错。”

    张南嘉也笑吟吟的:“是呀,是很好。”想到了什么,她笑意敛了敛,起身,“昨夜是鹤邻的错。灵珂,你觉得呢?”

    灵珂是刚刚扶白梅客起来的那位嬷嬷,是张南嘉的陪嫁,姓彭,此时一边扶着张南嘉回房一边道:“夫人既喜欢这位,刚刚怎么还由着小姐使性子。”

    “徐家这丫头虽好性儿,但也不是包子,哪儿那么容易就被欺负了。”张南嘉想起刚刚自家儿子,“再说,不是有人替她出头了吗。”

    出了堂,白梅客叫住打算出府的秦鹤邻:“刚刚多谢夫君了。”

    秦鹤邻停下脚步,任白梅客走到他身边,却微微垂眼不看她,沉默片刻后道:“礼不可废。”

    白梅客停在他身侧一人远的位置,温温柔柔地笑着:“是,那您今晚可要早点回来?”

    看秦鹤邻终于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白梅客补充道:“想跟您商量些事。”

    秦鹤邻静静看着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少顷,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算是答应。

    白梅客得了想要的回应便行礼告退,两人分道扬镳。

    回鹤华堂的路上,罗浮捧着玉钗软枕跟在白梅客后头,便谈起刚刚的事:

    “张夫人送的这些东西,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白梅客打趣她:“呦,连你都看出来了?”

    她看罗浮变了脸色,赶在她生气之前道:“徐家对外说徐雅栀自幼体弱,为了保寿便从小养在观里,那两支发钗,一支是红水晶的,一支是红碧玺的。”

    “你说,徐雅栀应该选哪一个呢?”

    罗浮垂眸思考了片刻,恍然道:“水晶是道教七宝。”

    “那您最开始怎么还要红碧玺的那支?”罗浮又问道,不待白梅客回答,她便自己想通了,“您是故意的。”

    白梅客笑笑算是认可,随后声音低了下去:“我本打算先做几日温吞媳妇,摸清秦家底细,只是没想到秦鹤邻对我冷待至此,只能先讨两位长辈欢心,我才好在府内走动。”

    “那看来张夫人对您印象还不错?”罗浮晃了晃那块软枕。

    “不一定。”白梅客坦言道,“她那样聪慧的人,肯定看出来我是故意选的红碧玺,为的就是让秦鹤阳与我相争,我好把红碧玺让出去。”

    “她有可能欣赏,也有可能觉得我心机深沉。”

    两人皆是沉默,过了一会儿,罗浮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是呀,您向来聪明伶俐,但有人可讨厌得紧呢。”

    白梅客气得发笑,知道她在阴阳最开始的那句打趣,懒得和她斗嘴,只是心中郁结淡了许多,两人闲话一路,回了鹤华堂。

    歇下一会儿厨房送来早膳,本来按规矩秦鹤邻立业后便该给他院里分个单独的厨房,只是他在饮食上并不苛求,为省事就没往小厨房里安排人。

    这顿早膳是从公厨送来的。

    林林总总摆了一桌,个个精致。

    她一个人早上没什么胃口,挑着吃了几样便差不多了,她早上请安颇得公婆欢心,因着老爷夫人的威,院里下人也不敢怠慢,听白梅客吃好了便立刻撤了饭菜。

    只是桌上刚刚一空,外头就进来一女子,手中拎着食盒,穿的衣衫是府中厨娘样式,却气度非凡,不像是普通厨娘。

    那女子将食盒搁在桌上浅笑着向她行礼:“奴婢庆安,是太太院里的私厨,太太说先前少爷院里人少,膳食公厨顺手便做了,如今有了正儿八经的主子,不能再那样没规矩,便将奴婢指了过来服侍少奶奶。”

    “食盒里是栗子红枣乌鸡汤,主子说您体虚,夜里怕难安眠,特意吩咐奴婢每日一顿的准备好。”

    食盒打开,久炖入味的鲜汤香气散开,弥漫了整间屋子。

    白梅客笑道:“多谢母亲了,母亲午睡起来后我再去请安谢过。”

    庆安应了后恭敬退下,白梅客将那碗乌鸡汤慢慢喝完,罗浮过来收拾起:“看来张夫人还是挺中意您的?”

    白梅客吃饱了就有些懒懒的,撑着下巴成对罗浮道:“你待会找人处理些元蹄,告诉庆安姑娘,晚间炖了吃。”

    “那玩意儿收拾起来最累人了,这种得罪人的事您还真喜欢让我做。”

    “那你去不去嘛?”白梅客抬眼笑看着罗浮。

    “哼,多此一举。”罗浮轻哼一声,颇傲气地出去了。

    -

    另一边,秦鹤邻到了翰林院,几位同僚看他来了有些讶异:“秦修撰今日不是轮休吗,怎么过来了,你才刚成亲,应在家中久待些。”

    秦鹤邻三言两语化解过去,重活一世,再看到这些年轻时的同僚,心下倒多少有些复杂。

    他前世及第后指为翰林院修撰,三年后任七皇子侍读兼国子监司业,后来更是一路升迁至东阁大学士进入内阁。

    当时三皇子颇受皇帝重视,隐隐有盖过太子之势,而他身为太子表亲,避无可避地参与了这场夺嫡争斗中。

    只是还不等有什么结果,一道圣旨便将秦家彻底打入地狱,他并不之前世到底是哪位皇子最终继位。

    原本也怀疑过白梅客背后会不会是三皇子一派,只是在秦家倒台前半月,三皇子母家林府也同样遭遇横祸,虽不至于灭门,也大耗气血。

    这背后恐怕还有另一方势力在。

    今日不是他轮值,他向教习打了招呼便独自去了书阁中,身为修撰要负责史料的撰述,读书明史便成了日日不可废的功课。

    只是今日,他翻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本朝历年的圣旨记载,五年前的一位左都御史,因与叛贼勾结而斩首,这位左都御史名白棋礼,而检举之人正是林家如今家主,林沛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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