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抹茶冰淇淋口感绵软,上面浇了炼乳和红豆沙,拥有恰到好处的柔滑。虽然是以糖分著称的甜品,却没有甜到发腻的程度。饶是这样,对他来讲还是有些偏甜了,工藤新一将勺子放回精致的骨碟边上,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对面女友的神色。似乎美食带来了某种慰藉,兰原本恹恹的神情舒展开来,这令他松了一口气。

    毛利兰用左手捧着碟子,右手搅拌着甜品,察觉到新一的目光,她舔了舔唇上的奶油,微笑着开口:“看着我做什么呀?”

    “啊,没事。”工藤也笑了笑,“感觉兰还挺喜欢抹茶的。”

    “这家店的口味很不错啊,怎么会不喜欢?”兰当即回答他,“上次和园子一起去探店,那家的冰淇淋做得也很好吃,招牌是椰子口味,找时间我们一起去吧!”

    “好啊。”

    既然女友提出了要求,他也只有点头的份。反正对工藤而言,约会的重点从来都不在吃饭或者看电影上,与那些相比,给兰拍出好看的照片,或者关照好她,让她感到被重视才是真正需要花心思策划的问题。

    “说起来,兰这两周过得怎么样啊?我好不容易忙完,都没有时间上推特。”

    他们习惯了通过社交软件交流,有时是吵架,有时是传达下一步的暗示。这个从工藤留学起就开始的习惯一直持续至今,兰和无数的日本女孩一样,对各式新奇事物和网红店趋之若鹜,而她转发的吃单和探店vlog会在工藤回国或者兰出国时成为他们的打卡地点,留下各种各样的回忆。

    兰抬眼横了他一眼:“是是是,‘日本警察的救世主’,工藤新一先生,全天下数你最忙啦!”考虑到二人刚刚和好,她放轻了语气,却难免还是带了揶揄的意味,“也不知道新一每天都在忙什么呢,给你发私信也不回,总觉得我是在和空气谈恋爱。”

    她气呼呼地鼓起了脸,皮肤白里透红,显得十分甜美。工藤抱歉地挠了挠头发,打了个哈哈:“是案子啦,案子……”

    话未说完就被打断:“嗯嗯嗯,能让你这个笨蛋侦探魂牵梦绕的,除了案子还会有什么啊?”似乎是因为口渴,毛利兰挥手叫来女侍,重新要来酒水单翻看,“新一,你有什么想喝的吗——咦,他们家有提供冰茶哎?”

    她兴致勃勃地要了一份冰茶,工藤想起晚上还要回警视厅加班,便点了杯普通的摩卡咖啡。他备注了去奶油,咖啡上来时便只在奶沫上带了一片花朵形状的拉花。兰看起来十分喜欢,对着两个杯子拍了会照,又浅浅尝了一口他的咖啡,这才把杯子还给他。

    她一边含着冰茶的吸管,一边打开手机。工藤瞥见上面修图软件的界面,心想大概等下就会在蓝鸟上看到她的打卡记录,说不定还会拍摄合影,发给园子。这家店的摩卡非比寻常,用的是92%的巧克力,恰到好处的苦味深得他心。工藤避开杯边的口红印,啜饮了几口,摩卡咖啡和冰茶的搭配看起来似曾相识,让他想起头孢类药物和酒精同服导致的双硫仑反应。

    一个刚过去不久的案子忽然浮上他的心头。他和博士重新建立联系的事情,兰似乎还完全不知道呢。

    “说起来,我最近刚刚解决了一个案子……”

    他清了清嗓子,开了话头,本来打算和兰聊聊阿笠博士和他的女儿,却被后者一下举到面前的手机吓了一跳:“嗯?”

    “新一,看我修得好看吗?”

    工藤接过手机,毛利兰在对面撑着脸,幸福地看着他。正如他推测的一般,照片中,咖啡杯与冰茶的玻璃杯相依相偎,兰加上了一个电影般的滤镜,又在周围点缀了可爱的手绘小花,看起来就像杯子里装着星星。

    工藤微笑起来:“很不错啊。”正要还给兰,手却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屏幕上弹出了满版的广告,他扫了一眼,读出上面的宣传语,“由REALITY打造的福尔摩斯音乐剧——在令和年代,还原最真实的英国。”

    毛利兰接过手机:“哦,是那个主要做名著改编的剧团吗?”

    她大学读的是日本文学,身处于艺术气息浓厚的文学院,自然对东京的展览和剧团也有所耳闻。REALITY剧团就是在她高中和大学时代兴起的剧团之一。得益于流媒体的盛行和网络宣传,这个创始人出身于东京艺术大学、原本主业是做实验戏剧的社团,在改编某部经典名著片段在网上一炮而红之后,吸收了许多演艺界的新鲜血液,摇身一变成了日本最炙手可热的剧团之一,连时下最红的明星冲野洋子有时也会去客串。

    REALITY的社长似乎对侦探小说情有独钟,剧团前两年一直在做阿加莎的波洛系列,收到好评以后,今年开始排演福尔摩斯了——也不知道侦探小说有什么好拍的,明明走到哪里都会死人。兰本来想着工藤新一这个大福尔摩斯迷会追问,但对方还她手机后就低头去按自己的手机了。话只说出一半的感觉令她有些失落,只好硬着头皮不满地说下去:“哇,是我看错了吗?笨蛋推理狂居然会对福尔摩斯失去兴趣耶?”

    工藤恰好也在此时锁上了屏,抬起头来。毛利兰眼尖,在屏幕熄灭的前一秒,看到他打开的正是REALITY官方网站的预订界面。新一什么时候开始对音乐剧产生兴趣了?她在心里微微皱眉。他连唱歌都是五音不全,怎么可能会轻松地找到音乐剧的订票界面呢?

    她茫然地猜测着,对面英俊的青年却神色如常:“刚想到我也收到过他们的推送,不过似乎还没开票呢,兰,到时候你要去看吗?”

    她赌气似的扭过头:“才不要!”没有察觉到对面的工藤新一静静叹了口气。

    看到过音乐剧的宣传是真,订票网站也是早就收藏好的,只不过并非经由网路或流媒体的推送,而是线下的传单。周六阴冷的下午,工藤新一开车带着灰原哀一起去银座选购首饰,经过一家咖啡厅门口的时候,两个人的手里分别被人塞了一张。仅仅对视一眼,彼此便都从对方的眼里捕捉到了那点欣喜和雀跃。

    灰原哀也是推理迷。尽管用她自己的话来讲,她“只是粗略读过一些推理小说”,然而在从米花町开到银座的短短半个小时内,工藤已经发现,她不光对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系列颇有了解,对其他推理小说作家,诸如阿加莎·克里斯蒂,爱伦·坡和江户川乱步,甚至在日本并不太知名的雷克斯·斯托克的作品细节也是如数家珍。

    作为社会派推理小说的发源地和诞生了无数推理作家的东京,无论是大小书店,推理小说几乎都是最为畅销的类型,直到现在,新本格推理派的复兴运动也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车里播放着福尔摩斯的原著有声书,灰原坐在副驾驶听得津津有味,间或与工藤就喜欢的作家和作品一问一答,令后者越发有觅得了天上掉下来的知音之感。

    怎么会不欣赏呢?一个冰雪聪明的,爱好推理的少女,一个能准确辨认出双硫仑反应的国中生——他们的爱好一致,兴趣相同,相比于变格推理都更喜欢本格推理,最喜欢的阅读方式都是是找出作者埋藏在文章中的线索,比主人公更早地解开谜题。

    灰原最喜欢的福尔摩斯长篇是《四签名》,最喜欢的短篇是《蓝宝石案》。

    光是听她说出这两个名字,原作的画面已经在工藤眼前展开了,他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四》是柯南·道尔最好的长篇,”也是他认为最经典的一篇,“与《四》相比,《血字的研究》和《恐怖谷》都有种可以拆成两个独立中篇的感觉。作为小说当然相当好,但如果当成中篇推理来看——”

    轿车经过一个路口,工藤稍作停顿,灰原已经毫无滞涩地接上:“——诡计和精巧方面就显得稍微欠缺。尤其是《恐怖谷》,几乎已经可以看作是帮派或者复仇小说了,但也正因此,作品中‘人性的光辉’越发闪光。”

    她指了指车载音响,那里面播放的正是《恐怖谷》的原作,在一片漆黑的夜晚,英勇的侦探在房间中独自面对无数穷凶极恶的凶徒,镇定地告诉他们自己就是波弟·爱德华。这个段落可以说是《恐》的关键章节,工藤和灰原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直到音效中的□□打破了沉默,助手席上的少女才重新开口。

    “虽然不是古典意义上的推理小说,然而无论重读多少次,我还是会因为麦克默多的勇敢而震撼——他并非是因为想要获得什么而去付出,而是单纯地为了正义和公理,在我看来,这本身已经太过难得。”

    灰原哀注视着窗外,繁华的街道景色渐次掠过,工藤从后视镜里看着她的侧脸,心中忽然充满了柔软的情绪。

    在美国求学的时候,他也曾经遇到过十分难熬的情境。工藤夫妇承诺不插手他的留学之路,然而作为一个日本少年,纵使天赋异禀,想要在异国他乡闯荡出一番名声又谈何容易。那些或诡谲或惊险的遭遇曾令他彻夜无眠,毛利兰无法理解,服部平次亦爱莫能助,支撑他走下去的是书架上快被翻烂了的福尔摩斯全集。每当感到无以为继,工藤总会重新翻开《恐怖谷》开始阅读,仿佛那样就能获得力量。

    正义,公理,真相……在一个越来越浮躁的社会里,这些词语的定义变得愈加虚无缥缈,甚至身为警察,他在阐明自己“只是为了正义而进入警视厅”时,都遭到了一些前辈的嘲笑。这一度令工藤新一陷入不解和焦虑。分明没有离开多久,周遭的世界却已经变幻得光怪陆离,追求正义是他“不切实际的想法”,想帮助他人被解读为“你总是这样自大又爱炫耀”,追求消费主义变成“享受当下的生活”,恣意攻击他人则是“自我意识觉醒”的表现。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在我看来,追求正义和公理本身,就已经太过难得。”

    “灰原啊……”工藤新一的心里一时间五味杂陈,他在划定的车位上停好车,帮灰原解开安全带。助手席上的少女将头发拨到耳后,似乎因为有声书的停止而闷闷不乐:“嗯?”

    他们并肩走上路边的人行道,工藤拉着灰原哀的衣服,让她走在道路里侧。怀中不知什么时候被人塞了两张传单,他边走边打开,是东京某个剧团的宣传页。本来想要扔掉的,然而身边的茶发少女小小地惊呼了一声:“呀,福尔摩斯!”两个福尔摩斯迷的脑袋就凑到了一起,开始研究同一张宣传单,眼睛再也挪不开了。

    灰原说:“是REALITY出品的。”说着点了点头。

    “REALITY?那是什么?”

    “是家东京剧团的名字,主要做本格推理小说的音乐剧改编。”少女用指尖敲了敲传单右下角的过往作品,工藤半惊半喜地在那里看到了《罗杰疑案》和《帷幕》的名字,“是和东京艺术大学渊源颇深的剧团哦,无论是编剧、音乐还是舞蹈都很厉害,近几年发展很好,在业内很有名。不光是很多东艺大毕业的天才加入,就连我们学校,也有很多毕业生以后想要去REALITY发展。”

    说到最后,灰原哀的声音已经低得接近耳语。少女左手无意识地攥住了宣传单薄薄的纸页,她不着痕迹地垂下头,唇线紧紧抿在一起,相接处已经发白。

    仿佛想起某个人,仿佛心中某处痛得无以复加。

    工藤新一高她一头,有着头发的遮挡,他绝对无法看见她的表情。这给了灰原哀一丝调整的余地。她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嘴唇,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碧绿的眼底已经重新充满了平静与淡然。

    灰原轻轻抖了抖传单,回想着小孩子般天真的语气:“工藤,你看,上演的剧目是我们刚刚说过的《恐怖谷》哎!”

    寒冷的风轻轻掠过街道,在工藤新一的眼中,茶发少女笑容明媚,像是为他找到了心仪的宝物。他读懂了她眼神中的期待和喜悦,于是他也轻松愉快地笑了。

    “这样啊,”他拉着灰原哀的手臂,两人说说笑笑,一同踏上了agete门店外的大理石台阶,“那我要提前研究一下哪个座位视野比较好了。”

    “宣传单上写一个月之后才开票呢~顺便你扫二维码应该就可以预约啦。”

    “灰原看起来很了解呢。”

    “当然啦,我们可是艺术学校。”少女笑着说道,“需要我抢票的时候帮你一起预约吗?到时候我带博士一起去看。”

    “——新一,你在笑什么?”

    冷不丁的一声将他拉回了现实,对上毛利兰狐疑的神色,工藤新一掩饰般地搓了搓脸。灯光温暖,他却没来由地觉得耳朵有些烫。

    “在想案子。”他胡诌道,对面的兰咬着吸管吸了一口冰茶,眼中仍有怀疑,“对了兰,我和你讲前段时间我刚处理的一个案件,情杀案,也发生在银座的。”

    “嗯。”她不置可否地哼了声。

    工藤将银座5丁目Cafe de Ginza Miyukikan的情杀案简明扼要地给她讲了一遍,顺道提了句在案件结束后遇到了阿笠博士的女儿。

    快要提到灰原哀名字的时候,工藤心里忽然没来由地升起了一丝隐忧,令他心中一空。仿佛是为了避免横生枝节一般,他巧妙地对情节作了矫饰,在他的叙述中,灰原哀变成了在案件解决后才进入咖啡店,工藤则是因为“阿笠博士向自己提起过”才认出她来。兰坐在对面爱答不理地听着,并未对“灰原哀”这个名字提出什么质疑,也没有提到这几年自己有没有和阿笠联系。她百无聊赖地搅拌着饮料,只在工藤同她分析犯人心理的时候抬起了头。

    “你说,那个男人是因为女友陪伴自己的时间太少,才往她的饮料里加酒精?”

    “那只是他自己的说法,兰,”工藤重复道,“受害人是大堂经理,本身工作就很忙了,她的朋友也能证明她并没有因为工作而忽略男友。”

    “她朋友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兰,”他敲了敲桌子,“受害人酒精过敏,摄入酒精是会死……”

    他没能说下去,因为毛利兰的手机响了。趁着她低头接电话的工夫,工藤新一看了眼时间,晚上九点十分。他挥手招来侍者结账,心里盘算着等下开车先送兰回家,再回警视厅加班。兰短短说几句就挂了小五郎的电话,她叹了口气,看了看新一,抬手摸了摸耳垂上的新首饰,又撇了撇嘴。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反倒感觉有些可怜那个男人呢……”

    女侍尽职尽责地捧来POS机,低头刷卡的间隙,工藤听见毛利兰轻声说道。他有些不解地睁大了眼睛,抬起头,对方却已经自顾自地穿上了大衣,将沉重的包挎在肩膀上,很疲惫的样子。

    “兰……”

    他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明明是连罪犯都懂得的道理,有些人却从来都不明白。”是一月的东京太冷了吗?兰唇角随意的笑容忽然令他感到遍体生寒,工藤新一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探寻地看向女友,毛利兰却只是笑了笑,独自出了雅间,只剩温柔的声音遥遥传来。

    “嘛,别放在心上,并不是抱怨啦。只是觉得新一你,有时候也很会让人失望呢。”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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