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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崽 第十三章

    安森凌乱的头发垂落滴滴汗水,他重重喘着气,像是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颤抖着双手掩面抽泣,转身向森林深处跑去......

    法芙娜无暇顾及安森,她火急火燎追上被绞杀藤甩飞的学徒们,喂他们喝下驱散瘴气的解毒剂。

    呼吸逐渐平稳的西洛斯率先醒来。

    发觉自己躺在法芙娜怀里,他羞窘地挠了挠脸颊,“法......”

    西洛斯发现自己不仅说不出第二个字,连坐起身都做不到。

    “你过会儿再尝试开口说话,绞杀藤的毒气有麻痹作用。”

    法芙娜起身查看其他学徒,光明系也被称作治愈系,与生俱来的毒物分析和伤口治愈天赋被她发挥的淋漓尽致,仅仅依据症状就将成分推算得八九不离十。

    龙崽看看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的同学们,又看向垂落在地的巨大绞杀藤,地面甚至坍塌了一块,那个声音再次踏碎虚空而来,在她心头落下重重一击。

    黑色发丝漂浮在空中,圣洁的光芒渲染着她水蓝色的瞳孔,千千万万的光点从森林每一个生命的身体里跃出,汇聚成飘渺轻薄的一道纱帘笼罩着绞杀藤和学徒们,龙崽的右手包裹左手握于胸前......

    法芙娜愣愣地凝视着被光明渲染的一方天地,来自血脉深处强大无比的威压降临,她不得不躲到远处避开锋芒,阿诗娅到底是什么生物?

    看到眼前的一幕,至少可以确定她绝不是一头火山蜥。

    还有——

    邦特老师是因为知道阿诗娅的能力所以迟迟没有结束课程吗?

    事实上,不是邦特不想结束课程,而是杰斐尔不知不觉站到身后。

    以往在魔法学院一个学期都见不到他,未曾想这几天他们天天见面,阿诗娅明明是兰斯的幼崽,为什么分院长天天都守着她?难道......

    嘶——大魔法师的癖好真是难以捉摸。

    “不要多想,邦特老师。”杰斐尔冷冷开口,吓得邦特像被微弱电流从尾椎骨兹到了后脖颈,瑟瑟缩缩点点头,心想大魔法师还能洞晓人心真是可怕。

    绞杀藤焦黑萎缩的每一处伤口都已经痊愈,整棵藤焕然一新,它伸出纤细藤蔓轻蹭龙崽脸颊,像龙崽戳戳弹润树莓冻似的留恋着,见她不拒绝它的触碰,又伸出更多藤蔓,将龙崽翻来覆去蹭来蹭去,热情得像幼崽得到爱不释手的玩具。

    而当西洛斯慢悠悠起身时,十几根藤蔓尖刺直直对着他似要穿透肩胛,吓得他一屁股坐了回去。

    龙崽摸摸手边藤蔓示意不会伤害它,那些虎视眈眈的尖刺才缓缓收敛退去。

    无边夜色降临......

    绞杀藤为龙崽编织了一张舒适藤床,还取来自然掉落的叶片当被子,安森回到了临时搭建的营地,法芙娜正陪伴在他身边。

    微风徐徐带来了淡淡花香味,小龙崽再抵挡不住睡意,打起小呼噜。

    ——

    “小咪......神?”

    再次踏入梦里的世界,出现的却不是雪白大猫。

    好熟悉。

    金色长发流光溢彩静静垂落在身后,肌肤雪白如玉,心脏的光芒亮得刺眼,这背影她曾见到过,破碎画面挤入脑海,只见水波纹涟漪层层散开,天空之上高大王座——是谁?

    她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神明缓缓转身抬手托起阿诗娅的脸,默默对视着......

    这是怎样一双眼睛——恍若承载了星辰大海,沉淀着浓郁的蓝,近乎透明的长长睫毛垂下半遮半掩,大约同祂对视一眼就知道祂绝非凡俗池中物。

    龙崽不由自主凑近端详,祂双瞳确如夜空般深邃却空洞洞的,直到伸出手在祂面前挥挥——看不见?

    “小......神明大人?”

    阿诗娅面对这样形态的......神明,没办法说服自己再以猫的名字呼唤他。

    “嗯,是我,为什么不唤小咪了?”

    神明带着喜悦和惊讶轻声回应,阿诗娅竟能在第一时间认出祂来。

    龙崽咽了咽口水,“因为你不是猫猫了啊,对着......这张脸怎么叫的出来,只是,你......看不见吗?”

    平时的大猫竖瞳好像是能看见的吧,祂冷不丁变成人形还真有点不习惯。

    神明没有回答,虚虚握住她的手穿过空间裂缝,走入一片墓地。

    高耸的墓碑矗立在一片死寂的血黑色土壤上,森森白骨随意堆砌却没有散发一丝一缕腥臭味,带着阴冷气息的风呼啸而过,这片土地没有任何植被和生物存活,贫瘠又荒凉。

    龙崽仿佛受到了墓地里庞大的负能量影响,耳朵里出现刀刃相接时的‘嘶——’声,她不由攥紧与神明交握的手,绷紧了尾巴。

    此时所有墓碑缓缓向两侧移动,划出一条堪堪两人通行的泥泞道路,直直通向一面巨大散发着浑浊光芒的魔镜,华丽繁复的雕花和凄凉墓地格格不入。

    随着他们靠近,能愈加清晰地辨认出镜子里有一位瘦骨嶙峋、衣衫褴褛的老人。

    他浓密的眉毛微微挑动,苍老的声音在墓地里响起格外可怕,“谁啊,亿万年都没有生物踏足的鬼地方,还能来两个活物,稀奇。”

    他有些不耐烦地睁开一只眼睛,却像偷懒的学徒被最严厉的老师逮到在魔法史课程开小差,站直了身子悄摸往神明看去,装模作样咳嗽两声。

    “咳咳,神明大人来此地怎么不提前知会老朽一声啊,也好为您接风洗尘,这还带了一只......龙族幼崽!龙族不是已经死完了?这这.....,见鬼了!妈呀妈呀,吓死人了!吓死人啦!”

    镜中人的活灵活现的生动表现,搭配粗砺沙哑的嗓音成功逗笑了龙崽。

    镜子边的墓碑剧烈抖动着,安睡的灵魂似乎变得躁动不安。

    龙崽抬眼看向神明,祂的瞳孔仿佛染上血色薄雾,黑色光芒占据祂的内心,此时若有似无的戾气穿行在墓碑之间,神明陷入了铺天盖地的恶念里。

    小咪神可以听到所有地心生物的声音!

    看不见摸不着却庞大得能被她感知到的森森恶意如潮水涌入神明意识,仿佛某个恐怖存在即将苏醒。

    龙崽心里焦急万分,尾巴在空中‘呼啦’作响疯狂甩动。

    千钧一发之际,镜中人叹息出声,“小龙崽子,你若真心想帮助祂,就诚心向他祈祷吧,千千万万嘈杂的仇恨里哪怕多上一缕善意,祂也会看到的......”

    龙崽闭上眼睛,双手握于胸前,学着神官祝祷的句式默念祈祷词。

    [神明啊,唯一的眷属在此呼唤你,我需要你。]

    半晌没有回音,怎么一点用都没有啊!

    龙崽急得乱窜,颗颗珍珠似的眼泪都被逼出来了,她抬手随意一抹。

    [小咪神,你快醒过来.....墓地里阴森森的,我好害怕......嗷......]

    倏尔神明睁开眼,眸色清明可见底。

    祂轻声叹息着弯下腰,微屈手指为她蹭去泪珠,“阿诗娅,不要害怕。”

    还未等龙崽回过神来,一头青色巨龙的灵魂虚影剧烈燃烧着漂浮在半空中,獠牙毕露骇人至极,庞大的头颅微垂,他小心翼翼伸出有龙崽那么大的利爪轻触她额头,一瞬间龙崽变回了龙身。

    虚影晃动形成光影落在龙崽身上忽明忽暗,他似乎正笑着同她问好。

    龙崽脸都涨红了,黑色鳞片像被烧红的石子,她到底在害羞个什么劲儿?

    不由自主伸出小爪子挥了挥,这下子巨龙虚影摇摆得更厉害了,就像在半空中蹦蹦跳跳表演舞曲,巨龙灵魂上布满的红色铭文也跟着扭动抽搐,莫名有些喜感......

    他甩了甩尾巴不甘不愿地摆摆头,无可匹敌的黑暗气息渲染了整个天空,铭文瞬间化作无数道锁链将他拖回离龙崽最近的墓碑,墓碑上赫然篆刻着,‘风的主宰者——巨龙族长法夫尼尔’。

    龙崽放眼望去,所有的墓碑亮起绚烂光芒,‘永恒的光之巨龙——拉冬’,‘独行的暗夜巨龙——提亚马特’,‘唯一的橙色巨龙——耶琳娜’......

    这里居然是龙冢!

    可是巨龙们不是在亿万年前葬身斯提克斯河了吗?

    龙崽转头凝视神明。

    “灵魂深渊,黎明到来前巨龙们暂时的归宿。”

    金色瞳孔里满满的眷恋怀念与痛惜怜悯,祂从未放弃过深爱的生灵,于是在这片未知领地为曾经最伟大也最悲壮的种族建造灵魂之乡,在无尽的等待里翘首以盼,也许有一天他们能得到救赎逃离深渊......

    “小咪神,要怎么才能帮助巨龙们离开灵魂深渊?”

    龙崽无法想象,亿万年来巨龙灵魂就这样艰难盘踞在这片死寂之地,暗无天日绝望孤寂,即便这是神明保全他们的唯一方法。

    但龙崽同为巨龙知道身而为龙的骄傲,族群里所有成员向来坚守信念,宁可悲壮死去,也不愿苟延残喘虚无度日。

    “终有一日斯提克斯河将他们的灵魂吞噬殆尽,或者真正的希望出现,斯提克斯河被彻底征服,再不会再灼伤这个世界。”

    神明神色凝重,当祂发觉放任其他族群自由发展多年的结果是被他们篡改地心历史,将龙族视为仇敌,彻底抹杀他们的存在,而如今真真假假代代相传......

    一双无形之手正在幕后暗暗推动一切,只可惜他过分谨慎从未露出马脚。

    终于——

    兰斯遇袭让神明意识到,即便身为神明应当站在中立立场,也不能放纵肆无忌惮的地心生物随意破坏大地,熟视无睹任由他们放逐和践踏英勇反抗的龙族旧部。

    世界需要存在多样化的声音,如果没有——

    有生之灵必然已经丧失思想和意志自由。

    忽然惊恐的尖叫声、焦急的呼喊声由远及近,龙崽被匆匆送离梦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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