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终

    最终踏上海市土地的那一天是个星期二。

    除了宋茵和周戮岳,还有郑琴宁也一同前往。他们没做飞机,先过海关去深圳,再从深圳坐高铁走。火车出发很早,高铁站里,周戮岳戴着口罩帽子跑上跑下为两个女孩子买早饭奶茶。

    “小伙子有耐心哦。”一个大爷调侃他们。

    “你们还在读书?”大爷又问。

    “早毕业了。”周戮岳笑,“二十五了。”

    “噢,”大爷诧异地咂咂嘴,“那也还很小嘛!”

    这句话叫三人倒都是一怔。

    确实还很小很小。

    可惜在内卷飞速的时代,人人拼了命往前走,谁能回头看来时的路。

    宋茵默默吃饭,不参与谈话。周戮岳一边禁不住大爷攀谈,一边撕开胶囊和牛奶袋冲咖啡。郑琴宁自始至终神游,满脑子想着该如何写年终工作总结。偶尔有电话打过来跟宋茵对接工作,她都挂断,再自动回一条:您好,很抱歉我现在不方便通话。

    出行淡季。高铁站人实在少。宋茵环视一周,忽然惊觉他们三人是这附近仅有的三个年轻成人。

    剩下的都是有年纪的长辈,或者带孩子的父母。

    人果然是在不知不觉中就成年的。

    读高中的时候以为那些心理创伤一辈子也跨不过去。谁知道一晃眼七八年都过来。从小城市走出,天天奔波在维港,谈合作拍戏写剧本,倒也好像认真过上了成年人的日子。

    装成大人。装模做样而已。

    宋茵跟郑琴宁聊过自己的心情,觉得娱乐圈的事情太务虚,很多事情做了也是毫无价值,不如医生的工作有意义。谁知道郑琴宁把心理机构的烂事苦水一倒,才知道龃龉也并不少。心理咨询这一行牛头马面资质不齐。郑琴宁刚毕业就跟着师父开工,什么都不懂地摸索过来。

    “世界就是个草台班子。所以不要太当回事。”郑琴宁回答宋茵。

    “能忘掉的事情就不要一直记住。”她又补充。

    上了高铁宋茵索性把手机关机。车子平稳地开起来。窗外全是农田。火车穿过乡村,满目的绿色,叫人觉得呼吸都惬意。宋茵忽觉自己已经在城市美学中浸淫太久。摩登城市一间间芝麻大的鸽子笼将人困住。而她多年来,从美国到港城,即便被困,也迫切想逃离海市。

    到头来才发现小城市再不堪,也自有它的安逸。一种可称之为乡愁的东西。

    他们回了海市仍然住酒店。周戮岳怕宋茵认床睡不好,特地把家里的枕头也带过来。晚上熄了灯,宋茵照例躺在他怀里。一件薄薄单衫隔绝体温。而他胸膛紧紧贴在她背后。

    “明天去给......他们上香?”周戮岳在她耳边问。

    他问得很自然,并不小心翼翼,仿佛只是谈话间的一些思考带来停顿而已。宋茵却仍然听出那停顿中巨大的怜惜。

    她父母双亡了。如今是孤女。

    “嗯,先去看妈妈吧。”宋茵回。

    第二天一行人便出发去扫墓。奇怪的是郑琴宁也跟着他们,并不回自己家里住。周戮岳暗暗对宋茵表达过不解,才得到宋茵简短的解释:郑琴宁为了出柜的事情和家里闹掰,此番回来只是散散心。

    周戮岳恍然。怪不得郑琴宁从高中的时候就爱和男同学保持距离。

    到了宋母的坟,三人一同在旧铜盆里烧了纸。看冥币漫天飞灰。

    宋茵临走时还把《团圆血》的剧本也放一卷在妈妈坟头。

    扫完墓三人随意找个饭馆,恰好离阳平中学隔了一条街。点了几份从前懒怠吃的本地特色海鲜。“非洲的某个宗教里说星期二是灵魂安息的日子。”郑琴宁拆开筷子,突然讲。宋茵喝了一口街边随手买的的劣质咖啡,不言。奶油浮在咖啡上,质地分离。

    “安息就好。”宋茵终于说道,并用竹筷搅了搅咖啡沫子。

    这么多年来,亡母并不像一般人所以为得那样能成为遗孤的心灵支柱。宋茵亲身体验下来,受苦的时候是怨声更多。如果妈妈的身体硬朗一点,能活着带宋茵长大,宋茵不可能再被宋储明控制,也不可能发生被任达闻欺凌。

    算到头来,宋母才是宋家财富的起源。宋储明当年是半个入赘的女婿。

    不知道妈妈如果听闻她的青春期遭遇是什么心情。想必任何母亲都见不得女儿受此大辱。

    倒也不如早早去了干净。至少宋母因病去世的时候,宋储明还带着一副好男人的皮。

    ——我真的离开了那些坏人,妈妈。宋茵心想。

    成为女导演绝非易事。而宋茵从执意考戏剧学院开始,就已在这条路上走了七年。

    周戮岳见她一直沉默不语,便将饭桌旁的窗子打开,春风和煦吹在人脸。那杯喝了一半的劣质咖啡被他收走,扔进饭馆的厨余垃圾桶,又替宋茵布菜,把蒸好的海鲜盛进粥里递给宋茵。

    郑琴宁坐在对面默默地看。

    “你们两个说实话——”郑琴宁突然开口。

    “早知道最后也是这样分不开,会不会后悔之前几年没有主动去找对方?”

    “没。”“有。”

    二人同时开口,答案却全然不同。

    宋茵愣愣转头,看了周戮岳一眼。她的答案是没。而周戮岳却说的是“有”。

    宋茵从来没后悔过在美国独自待着的那些年。人生境遇是个人造化。她当年在海市实在呆不下去,换作世上任何十七岁的女孩子,也很难呆下去。她承了这样的命数,即便多走几年弯路,能在二十几岁的时候回到正轨,已是万幸之幸。

    可周戮岳却那样坚定地回答“有”。

    “我最后悔的便是,你最需要疗伤的那几年没陪在你身边。”他看着宋茵,一字一句。风吹在二人脸侧,带走漫长七年的生离。宋茵此时忽然四周连氧气都汹涌。她胸口一起一伏。

    这么多年来,没人分担她的苦难。难以言说的苦难。能怪罪的人都葬于黄土。她不想随意怨怼。可如今却有人对她说,她受苦,他有错。

    其实周戮岳有什么错?他根本都不认识任达闻来的。说起来还是宋茵硬要拉他淌这趟浑水。

    谁也拧不过命运的绳。可那人爱你。便心甘情愿要承受这舛途。

    “能忘掉的事情就不要一直记住。”宋茵摸周戮岳的头发,重复郑琴宁讲的箴言。

    他们最后也没回阳平看老师。无他,宋茵当年的事给小城的人冲击余波不散。她无意搅扰他人平静生活。不过,宋茵在路边买了束亮丽的花,放在学校门口。

    那是七年来她感到人生最平静的一个午后。

    毕竟当初离开阳平中学,是带着血案、耻辱和永不回头的勇气。

    周戮岳陪宋茵站在阳平门口看完了海市的一场日落。十七岁的少年,骑脚踏单车要载玛丽安娜小姐回家的少年,已经长成参天一株大树成为她的倚靠。而在港城,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家。

    从七年前葬礼第一次见面。人群里心照不宣的一眼,二人已经不自知中投下命运的赌注。

    那就是两个命途多舛的少年从此上下求索的核心。

    火中取栗,自投罗网。

    只为求得一个安心之处,一个无需逃离魔爪,也没人要债的家,而已。

    一年以后《春鲤》斩获金像数奖。周戮岳进入影帝候选人。而宋茵坐在观众席里盯着他发表感言。

    “为什么穿绣球花来首映礼?”

    “看到就是春天了。”周戮岳想想,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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