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圆血》的发布时间在上午十点。

    上午九点五十九分，名为团圆血的个人账号由于新注册的缘故，粉丝数仍然很少，为三十九。

    而十点十五分钟的时候，账号粉丝数却激增至一千三百七十一，尔后一路飙升。十二点整的时候，粉丝数已经为三万整。

    无他，只因该账号在上午十点更新了一段十分钟左右的视频。

    标题很正常，像平台上许多其他视频那样，带了《团圆血》三个大字以及影片简洁。

    然而视频很模糊，像是取材自监控录像。第一段，深夜的画面，地点像一处装修富丽奇谲的楼梯间。一男一女站着。女的打了马赛克，男的则没有。两人搂搂抱抱亲吻，画面戛然而止。

    第二段画面，同样的楼梯间里，只不过背景变成了白天，汪觉月和秦易文穿着睡衣走下楼。

    视频到此结束。

    刚看开头的观众，对此视频只能感到惊奇，两个普通男女半夜亲吻，这有什么好看的？就算是偷情，这个年代也一点都不稀奇。然而最后画面才让网民咋舌——秦易文混了娱乐圈这么多年，那张脸当然有些知名度。

    最开始，许多人还并不清楚汪觉月是谁，以为视频中第三段画面里的年轻女子是秦易文的圈外情人。最后还是知情者跳出来评论道：放屁，那明明是汪传龙汪老的独生女。

    噢——

    汪传龙的名头可是够响亮。这下一石激起千层浪。

    那第一段画面里的亲吻男女又是怎么回事？

    这段无头无尾的视频在发布后十五分钟就被删除了。好事网友录屏下来，播放量却多达百万。众人看完都猜测各异。有人说，是不是画面里被打马赛克的女人是汪传龙夫人，此段视频在揭露汪妻出轨；又有人说，第一段画面里没打码的那个男人他认识，是圈内的幕后人员。

    神通广大的网民们最后确定了视频里所有曾露脸的人，分别为皓源公司司机朱泰、汪家独女汪觉月、秦易文。

    视频影响之广，甚至上了平台热搜。下午三点，汪觉月接到宋茵电话。“汪老怎么说？”“先斩后奏，他懒得管，不过叫我悠着点。”“好，”宋茵放了心，“我会通知易文哥发声明。”

    随着视频在热搜上逐渐走高，秦易文忽然在自己的社交媒体声明，自己和汪觉月小姐只是合作伙伴关系，那一晚是受汪老邀请去汪家做客，还有许多同行也在，视频是有心人截图而已。此条声明一出，便立刻有圈内人声援。秦易文在圈内本就人缘好，汪家当晚明星那么多，找几个愿意证他的人显然不难。

    汪觉月和秦易文的绯闻告一段落。这回，人们的关注点又停留在和司机朱泰接吻的女人身上。

    各大平台上纷纷有人匿名爆料，内容五花八门讲什么稀奇古怪内容都有。有说汪老包养三儿结果三儿和司机出轨的，有说汪家当晚其实聚众淫|party，视频中揭露的只是一段而已。

    “开始要拉所有人下水了么？”宋茵看着那些一望而知是水军的评论。

    秦易文发声明后半个小时，著名女星林薇转发了团圆血的视频，将其中打码女人身形圈出来，写道：好像有点眼熟[托腮].

    事件发生后三小时十二分，张雪亲自驱车开到宋茵所住的小区。

    这栋楼，还是张雪当年初初在港城打算成立公司时候亲自去跑场地买的。“皓源的艺人嘛，肯定是要住在有格调的地方的。”港城房子那样贵，定下数套也并不手软。她对手下艺人大方是出了名的。别的娱乐公司大都提供宿舍而已。张雪却可以把一整套高级单身公寓给新人。

    谁也不能判定人的真心，在给予的那一刻有几分。

    上帝也不能。

    “来了。”宋茵看着猫眼里的张雪，向坐在阳台上的周戮岳说一声。

    周戮岳正蹲着喂猫。他今天起得很晚，还没怎么看过手机，当然也不知道宋茵的这一系列操作引起的轩然大波。

    “谁，”他起了身，倚在阳台的墙上，朝门口张望。今日是个阴天。青白的天光洒在瓷砖地上，叫人瞧久了更加头晕，“张雪么？”他听见门口的声音，问，带着讶异。

    宋茵点点头，手轻轻一扣，开了门。

    扑通一声，张雪还没进门，就双膝落地跪在地上。

    “怎么——”周戮岳吃惊地喊。

    场面一时顿住。张雪只跪着，表情可谓涕泪横流。宋茵站在原地，既不去扶，也并不说话。面无表情盯着。

    心里是惊涛骇浪。

    ——原来能成为人上人当真有旁人难以想象的过人之处。世人评价张雪，相貌平平中了时代红利的投机者，大抵只是长了副好嘴皮子能推销旗下艺人而已。谁能想到她有这副本事？

    苦心积虑寻找欠债的漂亮孩子，再把他们签在公司里，表面上大方分片酬，实际上派□□暗地里要债。东窗事发竟能跪地落泪求饶。

    宋茵厌恶地移开眼神。她实在瞧不起这样下作的行事。然而下一秒，竟然一双手从旁扶起了张雪——“雪姐先坐。”那是周戮岳的声音。

    “小周......”张雪哽咽，苦情戏做得更重。“我今天来，只是道歉。”

    “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你母亲把你交给我时候的嘱托。当时你还上大学，我答应你母亲，一定看好你不逼你参加娱乐圈的乱事......我是真的不清楚老朱弟弟向你们要债的那些事，他们一家子本来就是□□的，我其实一直也很怕......”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知道了，雪姐。”

    周戮岳讲话很轻，像没睡醒。

    平平淡淡的这么一句，叫张雪一时间也噎住。

    “这个房子是我和茵茵自己住的，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地址？”他问，一点点捻掉衣服上的猫毛，小猫那时候走过来，浑然不觉地蹭着达人们的脚跟。张雪忍耐住厌恶站直——她讨厌猫，周戮岳知道。

    “以后别来了罢，我们养猫的——”周戮岳替张雪打开了门，像是自动请她出去，“雪姐你不是猫毛过敏？”

    说完笑笑，胳膊将张雪推出去，关了门。

    宋茵从头到尾就没插话。她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插手。张雪对她并没什么倒还并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视频事件，自始至终，只是替周戮岳报复一下罢了。

    顺便也为团圆血炒了热度。

    至于到底要不要原谅张雪，如何处理与公司的合约，这些都是周戮岳才有资格决定的事情。

    不能参与对方的仇恨——这是宋茵从七年前自己的经历中体会到的结论。

    如果周戮岳当时肯给她多一些处理的自由，也许任达闻的事件不会那么猛烈地东窗事发。两人之间也不会经历长达七年的离别。

    宋茵当然从没怪过周戮岳。

    她知道少年人爱人从来是百分百。

    若有人伤害自己喜爱的人，恨不得啖其血肉。长大了，才知道凡事有回旋的余地。人各有志。谁也没资格指责当事人圣母。

    “所以你打算让她走了就算了。”宋茵心平气和。

    “不会，”周戮岳说，“肯定要找个时机揭发，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的行为虽然坏，但确实给了我很多资源，没逼着我做什么龌龊事。索取无度倒也算不上。”

    “再等等罢，茵茵。”周戮岳揽住宋茵的手，“等我更有话语权的时候。如今人微言轻，去揭发了张雪也没人信。”

    “但我们有她的把柄，并且想必她一段时间内都不敢再欺负新人，”周戮岳握住宋茵的指尖，替她拢上发丝，“谢谢你替我......”

    说到一半声音却忽然变轻。两人都是一楞。他们之间要言什么谢。七年了，说血山泪海也不为过。人一辈子能经历几件大事。却是都叫他们碰上。一桩桩一重重。

    宋茵不相信命理，唯独在周戮岳这个人身上是意外。

    为什么是他呢？为什么偏偏是他。齐南路茫茫人海里，为什么偏偏选中他。那么多喜欢她的男孩子，为什么偏偏要对一个陌生人，将秘密全盘托出。

    无端端信他。信他会帮自己离开泼天的污潭。信他绝对不会伤害自己。

    其实信就是爱了。没人信自己讨厌的人。宋茵从前不懂，现在才能明白，是她先动的心。一眼万年的酒楼前，她见他第一眼便动了心。

    团圆血是写她的前半生。可她比剧里女主角的结局好一万倍。多亏遇见周戮岳，死志才没那么决。

    不然早就割腕溺毙在美利坚的卧室浴缸里。

    “怎么对张雪，你决定。”宋茵此时轻轻回。

    周戮岳揽她入怀，深吸一口气。“阿辉的事情没有提前告诉你，是我做得不对。”他讲得低沉，“怕你伤心。”

    “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宋茵只是轻笑，并不怪他。

    她那晚看到的周戮岳电脑里阿辉的资料——阿辉和朱柄在美国酒吧里认识，并把她的身世告诉了朱柄，才让张雪有了签下她的念头。

    其实当年张雪问她联系方式是真，但后来却早就抛掷脑后，也并没有特地去学校打听过她。她做经纪人的，见到惊艳的女孩子要个联系方式，做得熟练到厌烦的事情，没什么特别含义。

    而宋茵曾经把这段故事当作救赎。

    她那晚看到阿辉的背叛，心里其实波澜寥寥——

    那时才明白，自己当真从任达闻的伤害里走出来了。

    所谓旧事，不过是旧事而已。张雪编的故事不再有什么吸引力。声称遭受性侵犯的同难阿辉也再不会引起牵扯血肉的共情。

    只有经历过大恸的人才能懂那感受。曾经往心里下刀子的事，如今回忆起来，也不过模模糊糊，画面都蒙了翳。

    遥远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