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宋茵回到自己的卧室。

    汪家的建筑风格奇诡,卧室里布置得却颇为温馨,应该是汪觉月特地操持。床单是浅鹅黄,枕头里放了荞麦。宋茵不知道是不是甜汤里加了酒酿叫人昏昏欲睡。总之那夜她沾枕即着,睡得极沉,即便下了一夜的大雨。

    第二日醒过来已是日头正盛。

    她是被喧闹的人声吵醒的。

    宋茵开了房门,便看见不远处的小厅里大家熙熙攘攘地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她远远地听见“偷情”、“闯入卧室”几个词,似乎有桃色新闻。

    “发生了什么?”她终于挤过去,寻摸到汪觉月,问。

    然而汪大小姐只是笑而不语。

    人群的中间站着昨日狂拍汪老马屁的那位顾姓小花顾思宜,此刻远不似昨日风头出尽,正半掩住面地哭哭啼啼。而站在她身边的男子,显然是绯闻的男主角,却让众人都咋舌——

    正是张雪的司机,泰叔。

    在场除了张雪公司的,没人认识泰叔。但大家也能从他平平无奇的样貌和穿着上看出来此人大抵是随行的助理或者司机之类,并不是圈内人。“请问......你是?”汪觉月问了句。

    “是我司机。”张雪先一步冷冷回。

    她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好看。

    宋茵这才发现泰叔其实也没有很老,四十五岁左右的样子,此时一脸惶恐地站在顾思宜身旁。顾思宜一味嚷嚷着报警。汪老爷子和汪夫人也被吵闹声吸引过来。汪夫人自然连忙要给顾思宜主持公道,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

    “今早我醒过来,就发现这个男的躺我身边。”顾思宜恨恨。

    “看他好像是醉死过去了,怎么推都推不醒,我才把大家都喊起来。虽然说昨晚应该没发生什么,但也未免太欺负人了。”

    “我想着大家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临时宿一晚没什么安全问题,昨晚就没锁门。谁知道竟然有这种无耻之徒混进来。”说着说着,竟然眼圈儿都红了。

    听到这种令人发指的事,纵然顾思宜平时人缘不妙,大家也都一股脑地支持她。顾思宜再怎样跋扈,也不至于去污蔑一个毫无关系的司机。何况她自己是上升期小花,想必对声名格外看重。

    汪老蹙着眉。汪家向来好面重礼,女客在他家里发生这样被欺负的事,闻所未闻,简直奇耻大辱。他将手中龙头杖重重往地上一甩,直接吩咐佣人:“去调走廊监控!”说罢,又转向顾思宜,“顾小姐,请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汪传龙在圈内的地位如雷贯耳,他的兄弟姐妹从政从商皆有。早些年,也有传闻说,汪传龙参与过九十年代港城□□。传闻不可考,但汪家在港城的势力之大,众所周知。如果泰叔当真得罪汪家,在港城的下场恐怕会连落水狗都不如。

    众人站在原地等监控。汪夫人请菲佣上早点来圆场,又携着顾思宜的手请她坐沙发上喝茶休息。汪觉月也连忙跟上前安慰。

    宋茵站在人群之中,注意力却被张雪夺走。

    张雪站得很直,看上去一如往常大姐大的样子。

    但她的指尖,像受到了电击一般,持续地轻轻发抖。

    不过一会儿,走廊监控便调出来。汪家的建筑实在复杂。走廊之后还有走廊,中间穿插许多小门,有些嵌了镜子,有些仿古做了镂空雕花。顾思宜的房间,恰好在某扇镜子门的一侧。

    ——而另一侧,是张雪的房间。

    凌晨一点十五分,监控里出现了泰叔的身影。只见他在走廊里跌跌撞撞地走着,似乎是喝醉了,扶着墙,花了二十分钟左右走到了厨房,倒了杯果汁,随后又跌跌撞撞走回去。这回大抵是被众多的小门迷惑了方向,只见他踟蹰一会儿,打开了顾思宜的房门。那门恰好没锁,泰叔便直接走进去躺下睡着,门也没关。

    监控一直持续到早晨六点多,顾思宜醒来,随后尖叫着喊来了众人。

    从监控来看,他似乎没做什么,只是醉意朦胧中走错房间而已。

    然而顾思宜不依不饶。

    “即使是喝醉了也能辨认出床上还有人吧?怎么这么自然地就躺下了?我刚问过佣人,你的房间明明在三楼,为什么会出现在四楼的走廊?又怎么那么恰好就走错进我的房间?怎么不走错进刘龄的?”顾思宜质问泰叔。

    刘龄也是汪家邀请来的客人,著名女谐星,身材胖,不好看。顾思宜讲话颇没情商地拿刘龄作类比,此时便得来刘龄一个白眼。

    不过刘龄仍是很好心地接了一嘴:“是啊,住三楼的人走错到四楼,不合常理吧。”

    泰叔被接二连三地质问,愣愣地站在原地,手脚都无处摆放的样子。如果从一般人的眼光来看,他长得其实还端正。宋茵忽然有种奇异的猜想。

    这猜想使她背后从脊骨神经延伸出一种又麻又痒的凉意。

    ——如果泰叔并没走错呢?

    如果他本来就是想去四楼,想进四楼某个人的房间,只不过被镜子门小小的迷惑了一下呢?

    顾思宜的房间旁就是张雪的房间。两间房中间恰好是一小扇镜子门,如果晚上没开灯,很容易搞混。

    宋茵念及此,默然。

    她和泰叔没什么深交,来港城的时间也短。周戮岳却是被泰叔风雨无阻整整接送了一年。中秋节周戮岳还送了泰叔许多礼物,算作答谢。

    在娱乐圈做事,最要紧的是嘴严。

    泰叔在这方面,应当是一等一的。

    此时,只见他脸沉沉涨得发红,从下颌处绷紧青筋,却最终也没为自己辩解什么。

    如果能调来楼梯间的监控,就能知道泰叔为什么从三楼上四楼。可在场却无人这样提议,甚至顾思宜本人,也抿住唇。

    ——无外乎拜高踩低那一套。打狗也要看主人。泰叔是张雪的人。纵然只是一个司机,也是在她公司里老员工。张雪也是不好得罪的主。她沉默,就意味着或许要保下这个司机。

    场子便忽然陷入对峙。

    在场能和张雪对峙的,只有汪传龙夫妻了。

    汪夫人在外一贯是唯夫命是从的贤妻良母。局面便全在汪传龙心意百转千回之间。监控已经显示泰叔清白,到底有没有彻查下去的必要,只看汪传龙到底是想保汪家名声,还是想给张雪一个薄面。

    然而,却是张雪先开了口。

    “是我叫泰叔上四楼来我房里,想跟他商量明早几点出发的事。没想到他喝醉了酒,还误打误撞走进了思宜妹妹的房间,给人家小姑娘造成好大一番惊吓——”

    “思宜,有空来皓源,我在我的办公室里亲自向你赔罪。”

    此话一出,众人都面面相觑。其中潜台词很明了——张雪手里最不缺的就是资源,这件事算给顾思宜留下把柄,只要她愿意,之后想要一两部好戏的角色应该没问题。

    调监控彻查为自己出口恶气,和息事宁人但能获得资源,顾思宜当然选择后者。

    她果然甜甜地朝张雪笑:“哎呀,雪姐,这哪里是你的错?你说你这么好的人,怎么摊上这么讨厌的司机......”

    这件闹剧告一段落。众人一大早就被顾思宜吵醒,又站了半日吵吵嚷嚷,早就累得不行,纷纷散场。有的继续留在原地安慰顾思宜,有的则去餐厅用早点,有的陪汪老闲聊直抒胸臆。宋茵默默走在人群中,预备回自己的房间,收检包包,打道回府。

    汪家不像是久待之地。呆了一晚就生出这么多事,她不喜欢这个地方。

    窗外雨势仍然密得很,相比于昨晚却好了许多。宋茵走在绵软的地毯上,往自己的房间去。那一刹那间感觉到背后忽然被重重戳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头,便听见张雪在她耳边呢喃:你好大的本事。

    宋茵一愣,还未来得及回答,张雪已经走远。

    汪觉月好像是悄悄看到了这一幕,端着杯热红茶直接走过来跟宋茵咬耳朵::“老女人,有把柄被捉住还那么嚣张。”

    什么?宋茵云里雾里。

    汪觉月笑得神秘。

    你可知道昨晚三楼到四楼的这段楼梯监控里发生什么?她问。

    那时候窗外雨声渐歇,所以四周忽然变得安静,汪觉月凑在宋茵的跟前,笑眯眯说道:“她和泰叔,在楼梯上,亲了两三分钟呢。”

    汪觉月说罢,手指敲着茶杯的金属边。

    宋茵眉尾倏地一跳。张雪从来在私人生活上放荡不羁,但放着娱乐圈的帅哥不爱,去喜欢一个司机,她始料未及。

    更奇怪的是,汪觉月怎么好像有种计谋成功的暗悦似的。

    “你做的局?”宋茵问。

    昨晚汪家突兀地留客,那碗叫人睡得颇死的甜汤,以及张雪的房间被安排在最复杂的走廊里,都使人生疑。可宋茵想不出汪觉月怎么知道泰叔和张雪的关系,而且苦心积虑做这些抓住张雪把柄又是为何?

    张雪虽然属于京圈,但和汪家井水不犯河水,甚至是日后有可能合作的关系。

    汪觉月见宋茵愣愣,似乎十分惊讶:“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泰叔原名叫朱泰,和张雪是同乡。张雪还没混出头的时候,就和他领证了。”

    宋茵木木然站着,一面是震惊,一面是疑惑。

    震惊于张雪隐婚和泰叔的身份,疑惑的是,汪觉月为何会认为她知道张雪苦苦守住的秘密。

    “朱泰有个弟弟,”汪觉月喝了口茶,“叫朱柄。”

    “这些资料都是周戮岳给我的。昨晚的事情也是他出谋划策,叫我一定要把张雪的房间安排在顾思宜旁边,说顾思宜眼里揉不得沙子一定会把事情闹大。”

    “茵茵,我以为昨晚的事,你都清楚的。”汪觉月怔怔。

    宋茵不答,却觉得那一瞬她好似听见大雨滂沱。

    ——从十七岁下到现在的一场雨。

    周戮岳从来不信任她一般,喜欢独自行动。

    七年前的那个冬夜,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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