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手

    林薇的别墅坐落这爿半山富人区最静谧一角。九月的风吹过来却还叫人觉得鼻息炙热。台风天过去后温度只是短暂地降下来。宋茵后悔自己穿了薄披肩。

    她一路往上走,看墙上攀花逐渐颓败,最后一处竟然灰突突的,杂草丛生恍若坟场。看来林薇在港城当真住得短暂,连房子也无暇打理。

    周戮岳彼时就呆在地下室,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刮胡子。他好几日没收拾过自己,懒散如流浪汉。刮胡沫子覆了大半脸颊,刚想洗掉,抬眼一看镜中,身后是宋茵。

    没问你怎么来了。也没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先是看她手上提着的透明塑料袋——袋子里装着碗小馄饨。

    周戮岳盯着小馄饨眨眼,原本阴郁锋利的眼睛此时忽然显得呆滞,朦朦胧胧一双灯影憧憧的黑眼睛。“不想吃?”宋茵看他愣住,故意开玩笑。

    多少年前偶然撞上他粉刷家门上债主红漆时,她的反应也是如此。“给你带了小馄饨。”她那时只顾笑吟吟找话题。却不晓得自己的笑在旁人看来如何脆弱,像折断的蝴蝶浮在水面上,叫人不忍说破。

    他们之间从来不舍得伤害彼此。

    “到楼上吃,这里闷。”周戮岳轻轻地说。

    宋茵点点头,知道周戮岳对这里布置陈设更熟悉,便跟着他往楼上走。一楼装修豪华复古,一望而知样板间,不像林薇热衷风格。周戮岳取了两个白瓷碗,将小馄饨分成两份,和宋茵一人一碗。他吃得慢,像很多天没怎么好好吃饭胃口不佳的样子。

    宋茵知道周戮岳不爱葱花,特地叫老板不要放葱。那一晚馄饨看起来于是清汤寡水。咬下去才知道虾仁馅咸鲜放得很足——毕竟是她跑几条马路去老字号饭店排队买回来的。

    “好好吃。”周戮岳舀一勺馄饨,又对她微微地笑,替她把碗挪近一些,省得汤水淋漓。

    不知情人若旁观定要以为二人是相处经年夫妻。

    “他们逼你还多少钱。”宋茵问。

    她在接到郑琴宁电话后,来的一路上花了几分钟就想明白整件事。从周戮岳明明还在拍戏却被莫名剃头开始。周家的事她再清楚不过。刘芬向来与人为善。如果说母子二人有什么仇家致使周戮岳不得不暂时放弃工作躲避,只有多少年前那一桩还未解决的悬案而已。

    “数目不定,基本根据我的片酬来。很少狮子大开口。”

    “那就是打定主意吃你一辈子了。”宋茵说。

    “大概是哪边的势力你清楚么?我爸爸那边是不可能,他几个月以前死在监狱里。宋家本又人丁稀少。而且当年他把许多债都勾销。”

    “也不是任达闻那边。话事人叫朱柄,生意做得很干净,不沾官权。”周戮岳回答。

    宋茵听完微微皱眉。两大仇家都不沾,难道真是泥土里冒出来的恩怨,专门逮着周家人薅。这件事在她心里说不清楚的奇怪。每次要钱的分量都不超过片酬。难道当真时不时派人跟踪才能对他的工作行程一清二楚?

    “你住在港城这几年,有被什么人跟踪过没有?”宋茵问。

    周戮岳摇头。宋茵所想到的可能性他都曾探究过。结论就是朱柄在港城并没下什么手脚。他自从来到港城工作,与对方几乎断了联系,没怎么被要过钱。本以为一切已进入平稳期,谁知道又出这么一招。

    “我先躲一阵子,风头过去,再跟公司讲明白。”

    “雪姐怎么说?”

    “她知道一点我的私事,宽容度比较高。本来我的工作安排得也不满,现在又没什么剧本找。”

    宋茵点点头,任凭心里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狐疑像电流般闪过。她把一切不安全感暂且压制,专心致志吃着眼前这一碗馄饨——余光看着周戮岳也是如此。

    他们彼此相处的时间如何宝贵,双方都心知肚明。

    “林薇说你胃不好。我就买了点汤汤水水的。待会要是还不舒服,得吃药。”

    宋茵讲话时侯一贯轻声细语,毫无施令发号,却叫周戮岳只想立刻服从。他看着不驯,其实最服管。只怕宋茵不理他晾着他,若对方开始事无巨细地来安排,恨不得每一样都顶在头上照做。

    那一碗馄饨果然很快见了底。只见周戮岳站起身就到她的包里找药。“干嘛。”宋茵气笑,轻轻按住他的手,却被对方反握住。他摩挲着她的掌纹,沉沉地笑:“你说要我吃的呀。”

    “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宋茵说,这一回变成陈述句。

    “嗯。”

    周戮岳俯下身来应一声,声音低沉响在宋茵脖颈后,眼睛像带灼热温度一般盯着她的脸颊看。白而薄的皮肤。她一贯如此,不施粉,皮肤透明得像雪糯米糍外头被抻开的那一层。心里如是想,手便忍不住捏上去。

    宋茵的脸颊肉被他捏出一小团。

    她平时是冷静的性子,鲜少有这样的表情。可爱得叫人想一口吞下。周戮岳觉得自己别无他法,像被缴了械的士兵。

    在她面前自己永远别无他法。

    他脱口而出心里话:“和我在一起。”话音刚落感觉到宋茵忽然僵硬身形。说来也奇怪,这么多年,人人看去都觉得天生一对,他们却从来没和对方直接了当地表达出这句话。连“我爱你”都能喁喁而言的人,却从未恳求对方和自己在一起。

    爱是单方面。可在一块却要对方的首肯。我是爱你的,而你是自由的。因此那一句话非万不得已不能轻易讲出。毕竟以他们的经历,都算不得世俗里好嫁娶的人,要对方和自己在一块,难免怕是对方在做牺牲。

    此时此刻终于是人生头回勇敢。

    宋茵抬眼看周戮岳,把脸贴住他掌心。细腻如脂的皮肤,被掌心纹路描摹。那一瞬只叫周戮岳摇旗呐喊。

    ——你每每抬眼望我。你每每抬眼望我。

    “好。”他听见宋茵答应。

    至此,七年余的缘分算是有了第一段结尾。

    他们那天是一起出了林薇的别墅,尔后夜色深沉里牵手坐在巴士的最末尾,却并不下车,绕城一趟又一趟,直到晚风把对方掌心的汗吹干。

    .

    “所以周戮岳真的就成我姐夫啦?”

    临去北京开学前一晚,梁涵的饯行宴上,他大剌剌问在席众人。

    宋茵和周戮岳坐在一块。后者正忙着为前者布菜,全然专注无暇听高中生问八卦。宋茵露出罕有的害羞,朝梁涵轻轻点头。林薇作为这场家宴上唯一的当红明星,墨镜一带短暂出席敬了杯酒便走,临走前不忘叮嘱梁涵:小孩儿别学他们拖那么久,上大学遇到喜欢女孩赶紧抓住。

    梁涵低头不语,余光里林薇的裙摆翩跹,心想自己的胆量说不定要等你二十年。

    郑琴宁坐在一角,把一切收之眼中,只是淡淡一笑。说起来宋茵和周戮岳能在一块,还多有她和林薇两位月老的功劳。高中时起就纠缠不休的老同学终成眷属,她比谁都开心,因此默默多喝了几杯。

    曾宸是唯一缺席的人,理由是工作冲突。上回医院里那场小插曲让宋茵一直放心不下,她怕曾宸生病瞒着大家,特地打电话过去慰问,结果得到对方熟悉的冷嘲热讽:拜托宋小姐我是忙人不像你没什么工作。

    文哥则是春鲤剧组里除曾宸外第二个被邀请的人。毕竟周戮岳当时失恋还多亏他陪着去酒吧买醉。说起来文哥对宋茵和周戮岳的牵扯一概不知,进了席才大吃一惊——原来你说的那位前女友是她呀。

    看来当初曾导演把宋茵赶走也不冤——职场恋情多扰人工作的兴。

    阿辉作为宋茵在港城唯一老友,也被请来庆祝梁涵升学。阿辉对宋茵以前的事略知道一点,刚来就忙着邀功:“你看要不是我劝你进春鲤这个组,哪能遇到分开那么久的初恋啊对吧。”

    汪觉月和秦易文作为宋茵指导剧组的男女主演,自然也被邀为座上宾。只不过二人似乎有嫌隙,自动将座位隔出银河。汪觉月忙着和郑琴宁聊些心里医学的问题,而秦易文则和梁涵讲自己去缅甸拍戏的故事。

    人人都喜气洋洋。小包厢里欢声笑语,一多半是娱乐圈里工作的人,性子本就放得开,又见多识广,一时间笑话包袱抖个不停,八卦也越聊越没下限。

    周戮岳任由众人闹去,安安静静坐在宋茵身旁。母亲刘芬那边如今也同意了他和宋茵。刘芬从前坚定否决,是因为两家有世仇,然而亲眼看见儿子被债主威胁,才知道周戮岳这些年来过得如何辛苦,倒索性叫他放手去寻自己爱的人以求慰藉。

    宋茵在亲密接触方面的障碍也比以前要好。他们如今虽没同居,依然是对门邻居的关系。但周戮岳时不时地就去宋茵家里沙发蹭住一晚,一点一点陪着她做许多青年情侣爱做的事。

    周戮岳觉得自己从来没有一刻比此时更自足。

    直到宋茵忽然接到一通电话。

    周戮岳看见她表情有不好的变化,心里一紧,模模糊糊听见电话那边似乎是个女人在讲英文。他想是不是宋茵从前在美国的老同学出了什么事,便问:“是你从前的同学?”

    下一秒,却看见宋茵将电话挂断。那还没熄灭光亮的屏幕上,圣玛莉安四个大字。

    ——他听见宋茵失魂落魄的低语。

    “梁玲自杀了。”她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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