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苒试探地问：“你去——做什么？”

    李时泽故意找茬似的反问：“我不能去么？”

    衡苒露出个干巴巴的笑容，“当然可以。”

    他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还是解释了一下，“清溪杆秤起源于清溪，我需要了解一下清溪的风土人情和地方风俗，后期会用到。”

    衡苒不太理解，“学校也要了解吗？”

    对方很自然地应答：“当然。”

    “噢，好。”

    虽然，还是觉得他跟着她一起去接学生有点奇怪，但如果是为了补充调研背景的话，那她可以接受带上他一起。

    她原本准备骑个小电驴就把刘浩宇接回来了，但是李时泽要去的话，她就得开车。

    衡苒在心底里幽幽叹了口气，过几天还得去一次城里，这个月的油钱又得超额。

    李时泽忽然回过头来，像预感到了什么似的，“你不情愿我去不会是怕开车费油吧？”

    衡苒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一点点油钱，怎么会？”

    李时泽露出一个早有预料的表情，“你果然不情愿我去。”

    衡苒：“……”

    他什么时候这么多心眼子的？

    .

    两人到学校门口时，正好六点。

    一部分放得早的班级已经出来了，低年级的学生被老师领着排着队手牵手出来，高年级的就像鱼入大海，自由地奔出校园，一溜烟儿就不见了。

    她以前接过刘浩宇，认识他们班老师，好不容易等到他的班级出来了，却发现女老师领着的学生里并没有刘浩宇。

    衡苒上前一问才知道，刘浩宇作业没写完被另一个老师留下来了。

    校门口拥挤的人潮已经散去，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衡苒站在这儿干等，还不如进去看看。

    刘浩宇那小子，她要是不去看一眼他是不是在好好写作业的话实在不放心，以这小子的惯性，没准儿能让她等到晚上去。

    衡苒和李时泽进了学校。

    镇上就这么一所学校，镇上的孩子们幼儿园，一年级到九年级都在这儿上学。衡苒小的时候也在这儿读的书。

    不过，毕竟已经过去多年，校园的布局还是有所不同，那个时候的条件远远不如现在。

    狭小的校园里，两栋三层的教学楼相对而立，一栋是初中的教学楼，另一栋是小学的教学楼。墙上已经蒙上了污尘，白墙泛黄，楼的侧面墙皮更是掉得不成样子。

    小镇上的学生很少，一个年级只有四五十人的样子，根本不需用分班，所以当衡苒问起三年级时，路上遇到的那个学生就告诉她，三年级在第一栋楼的三楼。

    李时泽或许是懒得爬楼梯，说要在下面等她，于是，衡苒自己去了三楼找刘浩宇。

    衡苒到三年级教室外面时，发现教室里除了刘浩宇，还有六七个小朋友也被老师留了下来。

    老师坐在讲台上表情严厉地看着他们。

    饶是这般，刘浩宇也不见得多用心，一手撑着脑袋，一手转着笔，左顾右盼，视线就没有往书本上停驻过。

    他看到衡苒站在窗外的阳台上，眼睛一亮，立马举手大声对老师喊道：“老师，老师，我小姨来接我了！”

    衡苒：“？”

    这小子有必要这么兴奋？而且他不会以为她是那种小孩儿作业没写完就不管不顾把小孩儿带走的家长吧？

    女老师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然后起身朝门口走来。

    刘浩宇仍然像个猴子似的，眼睛闪闪发光地盯着衡苒，坐立难安，好像随时都会夺门而出朝衡苒扑过来。

    女老师很认真负责，把刘浩宇近期的学习情况和这次留下他写作业的原因都和衡苒说了。

    衡苒表示自己会在外面等他作业写完。

    女老师一开始还以为衡苒是过来准备现在就接走刘浩宇同学的，现在听到衡苒的话，又板着严肃到了脸回到了教室里。

    衡苒看了下手机，时间还早，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呢，也不会太饿着孩子。

    刘浩宇眼巴巴地瞅了半天，见老师出去又进来了，却仍然没有让他走的意思。

    刘浩宇正要问，老师就对着他说：“刘浩宇同学，好好写作业，你姑姑说了，等你写完，她再带你回家。”

    周围的小孩子们听到刘浩宇的愿望落空，都忍不住笑了。

    衡苒刚到不久，也有别的家长到了，但他们并没有选择等下去，直接带走了小孩子。

    小孩子当然欢天喜地，即便听着父母“我看你也念不出来书！”的数落，也发出一串银铃般的悦耳笑声。

    渐渐地，教室里只剩下刘浩宇和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女生。

    刘浩宇自从知道提前回家没希望以后，就规规矩矩写起了作业。

    半个小时后，他终于写完了，拿上去让老师检查。

    女老师虽然表情严肃，但讲起题来却很细致温柔，一一指出了问题，等刘浩宇改正后，这作业才算是彻底完成了。

    刘浩宇三下五除二装好了书包，路过讲台时，灿烂地笑着和老师挥手，“罗老师，拜拜！”

    然后，朝衡苒飞扑过来。

    他用很夸张的表情说：“苒苒小姨，我们快回家，我要饿死了！”

    衡苒面无表情地打击他道：“知道饿，你下次就好好写作业。”

    罗老师送走刘浩宇后，就在专心致志辅导最后一排那个女孩的作业。

    衡苒和罗老师礼貌地告别后，才带着刘浩宇下楼。

    刘浩宇小嘴叭叭就没停过，“小姨，今天怎么是你来接我啊？我妈呢？”

    “你外婆摔了一跤，你妈去照顾你外婆了，可能得过几天才能回来。”

    “啊？我外婆摔得严重吗？”

    衡苒摇了摇头，“不知道，等晚上回去我打视频你问问你妈吧。”

    刘浩宇乖乖点头，“好。”

    得知缘由后，小孩儿转头又问起衡苒，晚上吃什么。

    ……

    衡苒刚到教室外面不久就给李时泽发过消息，让他自己先去转一会儿，她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

    刚刚带着刘浩宇下楼时，又给他发过消息，说准备回去了。但他还没回她，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在楼下等着。

    .

    李时泽看到衡苒的那一刻，脑海中忽然补齐那张看不清五官的红底证件照。

    他在学校废弃的光荣榜上看到了衡苒的名字和照片。

    虽然有塑料隔板遮挡，但毕竟已经过去十多年了，照片已经被露水和风霜侵蚀得花白一片，早已经看不清那个小姑娘的五官了。

    李时泽心底里很清楚，那张照片上的衡苒，会比她现在稚嫩得多。他用她现在的长相去填补那张照片，一点都不准确。

    长相是会变的，理想也会变。

    就像那张照片下方那一排黑体的属于小衡苒的理想，是一定要走出大山。

    而现在的衡苒，却心甘情愿地留在了家乡的大山里。

    衡苒已经走到了李时泽面前，却发现他眼神看着某一处有些呆滞，“你在看什么？”

    李时泽眼眸恢复光彩，“没看什么。”

    刘浩宇抬头看他，嘴张得老大，一脸吃惊的表情，“苒苒小姨，这个是你的男朋友？好高好帅啊！”

    这不值钱的语气，这没出息的表情。她这个小外甥，总是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人惊喜。

    衡苒听到他的话，尴尬得都不敢看李时泽，低下头瞪了一眼刘浩宇，立刻凶巴巴地向小屁孩儿解释：“什么男朋友，这是来咱们村做非遗杆秤采访的研究生！”

    刘浩宇不知听进去了没，神情突然变得焦灼慌乱，双手捂着屁股，“不、不行了。”

    “什么不行了。”

    “我肚子疼，我要去厕所！”

    衡苒：“……”

    衡苒松开了他肉嘟嘟的小手，满脸嫌弃地摆摆手，“快去快去！”

    刘浩宇直奔教学楼的厕所，衡苒和李时泽就那么面对面地站在原地，她本来想说些什么解释一下刘浩宇刚刚令他们尴尬的话，转念一下，越解释可能越尴尬，还是算了。

    等了一会儿，刘浩宇还不见出来，衡苒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掉厕所里了。

    正准备去看看他时，空荡的校园里响起刘浩宇杀猪般的叫声。

    “苒苒小姨，我没带纸——”

    衡苒：“……”

    原来丢脸是可以盖过尴尬的。

    再一次深刻地体会到，英英姐把刘浩宇这小子带到这么大，真是不容易。

    .

    刘浩宇上了个厕所耽误了时间，他们出来时，正看到罗老师牵着那个女孩儿往校门外走。

    罗老师身边的同事叹了口气，“罗老师，她家长都不管，你何必管这些闲事呢？”

    罗老师笑了笑，没说话。

    刘浩宇见衡苒一直盯着那边，在她身边小声地说，“苒苒小姨，那个女生就住在学校前面的老街上，可是她家长从来没有来接过她，每天下午都是罗老师送她回家的。”

    “你们老师这么好？”

    刘浩宇一脸神气的表情，“那当然了，罗老师还会给我们买水果吃！”

    说着，他又低落下来，哭唧唧地说：“就是老爱留人写作业。”

    衡苒本来脱口而出“老师都是为了你好”，话都到嘴边了，惊觉这话已经听过多次，可惜那时只觉得厌烦。刘浩宇恐怕也已经听过许多次了。

    最后，她露出些惆怅的笑容，感叹了一句，“等你以后啊，像这样看着你把作业写完，还给你改错的老师，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刘浩宇当然没听进去她的话，眼睛斜斜一瞥，然后拉低衡苒，趴在她耳边说：“苒苒小姨，这真的不是你男朋友？”

    小朋友自以为声音很小，但李时泽站在原地，能听得一清二楚。

    衡苒额角抽了抽，再一次反驳：“当然不是了！”

    刘浩宇小大人似地拍拍胸口，“那我就放心了。”

    衡苒不懂了，“你放心什么？”

    “我要替一唯哥哥看好你，在他回来之前，你可不许找男朋友？”

    刘浩宇说完话，就背着书包像个正义的小卫士一样，大步朝校门外走去。

    衡苒：“？”

    她找不找男朋友和乔一唯有什么关系？

    李时泽看着刘浩宇矮小的背影，脑子里涌出一个又一个问题。

    这小屁孩儿口中的一唯哥哥是谁？那个一唯，和衡苒又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