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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无缘梁祝遇(三)

    剑尖划过脸庞,痛觉未至,纷飞的血滴却是先扎入视野,双腿已无力跪地,心脏仿佛在那一刹腾空,失去一切着力点,停止了跳动。儒生煞白的面庞衬得那鲜少几滴血液更为殷红,素色的衣衫被狠狠跪进尘土之中,全然一副吓破胆的懦弱模样,让人提不起兴趣。利剑相碰,铿锵有力,尖锐的声音仿佛锋利的剑刃真真划破了任萋莫脆弱易碎的胆魄。

    “还不快滚!敢在街头闹事!”莫齐对着重重人群厉声喝道,刚还人声鼎沸的城门前,霎时便鸦雀无声,人迹寥寥。唯留任萋莫和灵筠还跪坐在还未落地的飞尘中,和骂骂咧咧收拾着行装的一位壮汉。“等等,你不能走,你还顺了我的钱袋没还,你若不还,我就去报官。”任萋莫突然不知哪来的力气,猛拽那壮汉的衣角,死缠烂打的态度充斥全身,惊魂未定的双眸中倔强强压了余悸。文弱孱弱的模样,在曹丕的眼中却是另一副无赖耍泼的姿态,望着那宛若女子般娇弱的身影被毫不留情甩回满是沙砾碎石的路面,轻蔑一瞥,果然一张娇嫩细腻堪比女子般的面容,已出现道道细小的伤痕,一对玳瑁双瞳深似水,却溢满怒意,倒总有丝毫坚毅之气。“小子,休要再不休不已,若真惹恼了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孰是孰非,一清二楚,铁证如山,你有何狡辩!”“呵,哪来的证物,我倒看看,你个无力……”“天子之都,法制道然,岂是蛮力可横行霸道的!”柔弱书生挣扎着踉跄起身,身形还未站定,满腔怒意倒是喷薄而出,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虽是言语间还带着颤音,但身斜言正。看着逐渐愠怒的彪形大汉,突然语塞憋红了脸,任萋莫乘胜追击:“你若无法自证,自当伏法认罪,坦坦荡荡,可谓大丈夫是也。”“黄口小儿,休在那搬弄口舌功夫,我无法自证,你也无法证我有罪,何罪!何证!”“你行囊中有个钱袋!”“谁行囊中没有钱袋,是你这等穷酸小子,自己没有吧。”“那个钱袋装了少说千钱!”“满,满是胡言,那千钱是你能有的,也不是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身板能撑起的。哈哈哈……”“那,那你说多少?”“这我怎知?”“若非我的,你自己的钱袋,你不知多少,那你这钱袋想必也来路不明啊。”粗旷蛮横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任萋莫蓬头垢面、灰头土脸的脸上的狡黠一笑。“你这是血口喷人!”“那你随我去官家处,若是我胡言乱语,辱没壮士你的声誉,我自当领罚。怎么,壮士,不敢?”闹剧至此,曹丕已失了耐性,留下个眼神便要转身而去,不过一幕矮子戏傻子的荒唐可笑之景,倒是耽误了些许时辰,若不是这儒生有几分意思,真是不足挂齿。“哎,你别走啊,这位公子,你可要与我一同到官府作证,不然到时候,这莽夫仗势欺人,颠倒是非,我可是无凭无据了。”任萋莫目的未达,岂能轻易放过对象,直接横身于马前,不死不休的架势,拦住出城之道。“你……”“若公子持理,何畏无赖?”曹丕剑眉上扬,儒雅温润的笑颜,难以捉摸的狡猾下,是刺骨的寒意。“这,这位公子,在下有几句话,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任萋莫竭尽全力挤出一个尴尬的笑颜。一场丑陋的阿谀奉承好像下一刻便要在眼前拉开帷幕,曹丕脸上礼节式的笑容深沉少许。

    “他他,他偷的是官家的钱!抓住他!”只听得重物倒立的轰然作响,刚还气势汹汹的魁梧之躯,已匍匐在地,连吃痛的闷声也被莫齐露出剑刃呵退。确定灵筠在混乱中抽回了早已设好的圈套,转回身时,任萋莫脸上已是抑制不住的洋洋得意,不偏不倚接过曹丕重新审视的目光,一改之前中气不足、气运不畅的病秧子模样,潇洒甩甩沾满灰尘的双袖,端正严肃朝着曹丕作揖:“公子,多谢相助。”一副正经的模样,稍作停顿,“这贼人打着官家收取赋税的名头,中饱私囊,奈何在下文弱,无力制服,只得劳烦公子。”“此人必有官府清查处置,休再惹恼我家公子,只怕你……”莫齐一把推搡开任萋莫,飞身重回马上,挡住任萋莫赌注希望的目光。“公,公子,在下还有个不情之请。”咬咬牙,任萋莫第一次感受到在无助下放低身段的羞辱,来不及斟酌,只得紧贴着上前。缓行起步的马身停住了,任萋莫不敢抬头,低头闷声道:“城中不知为何开始实行禁令,我本非许都人士,来此地只为投奔。但方才得知要投奔的恩公已出城,此时禁令,恐是要与明公擦肩而过,实属无奈,这才鲁莽开口,望公子助以援手。”“你是何许人,也敢……”莫齐不留情截断,却不料被任萋莫逮个正着:“在下戚许,冀州人士。”“谁……”“冀州?远道而来,投奔哪位贤公?”曹丕侧身下马,暗握身侧的剑鞘,一步步逼近任萋莫,深沉的双眸中是看不清的算计暗谋。“自然是为扶持汉室,护卫江山的曹公。”“冀州人士?吾还以为冀州人人皆称曹贼呢?冀州民人殷盛,桑枣之饶,一路跋涉至此,可真是奔波劳碌。”曹丕本满是探究的眼中已是毫不掩盖的威迫,周身散布着不属于青涩少年的阴冷气场,任萋莫却是在一次次逼紧后退,此刻抬起了头,直视着那双充斥威慑的眼睛:“弃暗投明,自觉明智之举。”“好一个弃暗投明,好一番阴谋算计,好,一副无知无畏的胆识。”曹丕突然淡然一笑,浅薄的笑意却是松了松任萋莫紧绷的弦,再次开口时也多了几分安心:“在下愚拙冒昧,请公子恕罪,蒙公子不弃。”曹丕没有回声,也不给予理会任萋莫的俯身作揖,只是与莫齐耳语几言,便策马离去。

    城门开,少年一骑绝尘,飞扬而去。留得任萋莫在原地望地自忧:什么!这样还说不动他!不会要死了吧!不会这么绝吧!不过设计个出场偶遇,罪不至死吧!脑中混沌一片,甚至连拔腿狂奔都设想一遍,任萋莫僵在原地,一副痴态。“这位戚公子,随在下走吧,莫齐刚有鲁莽,望海涵。”莫齐见惯不惯看着痴傻呆愣在原地的任萋莫,抑制住言语中的不情愿,故作礼质彬彬,心中却是疯狂腹诽:又是一个被公子吓傻的呆书生,真以为自家公子好糊弄,天天往公子身边凑,一群无知的痴儒生,是没有见过公子的手段。明明一样的呆样,偏偏被公子相中了,莫非是样貌……额,也不过如此,不过多几分矫揉造作的柔弱,真是难以揣摩……

    惊魂未定的任萋莫僵硬地坐在城中不知何处的院落中,感受到灵筠手心的温暖从指尖传来,才长呼出一口气,锤锤已有酸痛感的肩膀,无力趴在石桌上。“小,公子,你可还好?”灵筠担忧的声音入耳更是一种宽慰,任萋莫把脸半埋进臂弯,闷声抱怨道:“暂时死不了。”“公子!”“好了,子青,哪来那么多闲神来听我自己咒自己,帮我实现这种倒霉念想,本来就是在陈述实况罢了。”任萋莫说着转身抱住灵筠,自从离别阿母,灵筠就成了自己唯一的慰藉处。自己如今从寄人篱下、改名换姓,到迫嫁他人、逃亡府外,真是一纸难书的多舛命途。这老天给自己如此厄运,是想要警戒自己,不要妄想改命吗?任萋莫将苦笑埋在灵筠温暖的衣衫中,缓缓开腔:“子青,我们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若老天真能听到我的哀嚎,烦请可怜可怜我这糟糕的人生吧。”

    一言一句,皆进了莫齐耳中,愈听愈是嫌厌,这娇弱的白面书生真是柔弱不能自理,堂堂男儿,居然抱着侍从诉苦。甩甩身上贴墙窃听沾染的尘土,嫌弃的是有关任萋莫的一切,莫齐一颗不愿多待,马不停蹄离开。

    “有谋无勇,儿女情长,娇柔懦弱,谋略粗鄙……”曹丕任由莫齐喋喋不休发牢骚,诋毁着白日所遇的儒生,仅一抬眼,便让莫齐乖乖噤声。“敢以命试,如何无勇?至于计策,卑鄙有效。”曹丕洒脱收笔,明晦不清的灯光看不清脸上的深沉或是浅笑,莫齐俯身作揖,默声退下,留得曹丕回忆着白日那副容颜,喃喃自语: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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