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朽木家别院的樱花盛开得正好,粉色的花瓣如春日的落雪般翩然飘落,最后静静地躺在她苍白的掌心。

    ……其实她还挺羡慕樱花的。

    生得绚烂,死得也乾脆,从不拖泥带水,风一颳就自高洁枝头落下,毫无怨言化为土壤,为来年的新生献上自己。

    “姑姑——”

    一声温软的长唤将她的思绪拉回到现实,抬眸看去恰好望见家中小辈毫无仪态可言地自长廊转角欢快朝她奔来,像极了庭院裡跑跑跳跳的麻雀。

    如果被她的礼仪老师或者是爷爷看见了肯定又会被唸一顿吧,毕竟朽木家族世代以循规蹈矩为宗旨,这一代倒是出了两个活泼性子的孩子。

    妃樱不打算去斥责她,反倒露出笑容张开双臂,让这隻小雀鸟跳入她怀中。

    在这春寒料峭的时节裡,怀裡能有个又软又暖和的小姑娘也是她人生裡少有的慰藉了。

    怀裡的小辈抬起眸来,笑弯的月牙裡晶亮晶亮的,衬得她的外貌精緻又单纯烂漫。

    妃樱抚上她的头顶,开口“白哉呢?没有一起来吗?”

    茜羽原本还蹭啊蹭的动作忽然止住,有些无奈尴尬回应“本来是一起的,但路上遇到了夜一就……”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清楚,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妃樱也能猜到后续,大概她的姪子又被四枫院家家主给挑衅到,追着人要展现自己的成长吧。

    于是她只是笑笑地摸了摸怀裡姪女的头。

    虽然都是活泼,但两个孩子性格也不一样,男孩子暴躁冲动,女孩子又太过柔和,无论是哪个都没有完全像到她的弟弟苍纯或是弟妹碧涟。

    这样也好……别像逝者,让他们活出自己的道路。

    此时她的贴身侍女躬腰上前,望了一眼还在小姐怀中的少女后选择在妃樱耳畔低声私语,而后者听完她的禀报后神情也有一瞬凝滞。

    她的父亲,朽木银岭此次并不似从前一般将孙子孙女送来后就离开,反而留在了会客室中等候,这恐怕也是因为孙女近来身体情况的不稳定而做出的对策,而他毕竟是现任朽木家家主与她的父亲,方才侍女正是来请示她是否要请他到内院来见面。

    茜羽只看见她的姑姑在最初的沉默过后,仍然摇了头,生硬吐出一句“……为家主备一盏茶吧。”

    侍女闻言颔首“是。”

    这是一句委婉的拒绝。

    等侍女离开后,妃樱摸着姪女一头长发,而当她在姑姑怀裡抬起头时,一双夕色眼眸映出她晦暗不明的神情。

    茜羽这时想起了在宴席上偶然从小贵族间的闲话中听来的消息。

    她的姑姑原本有个很厉害的丈夫,但不知因为什麽原因,他后来背叛了尸魂界,被中央四十六室下令封印,而封印他的人正是她的爷爷与山本总队长。

    从那之后,姑姑除了大事之外就再没见过爷爷一面。

    所以……姑姑还爱着她的丈夫吗?爱到甚至为了他冷冻父女关係?

    她由怀抱转为伏在长辈的膝上,抬起眸去望着她的姑姑,想问很多却又不敢开口,生怕戳了她的伤心事。

    似乎不小心将心中纠结外露,妃樱望她一眼后便笑了“如果想问什麽就直接开口吧,我没事的。”

    茜羽伏在她膝上沉默许久,沉思忐忑了许久才以极轻的语调缓缓问道“爱……到底是什麽?”

    听见这个问题反倒让妃樱愣了一瞬,她设想过她可能会问响河、会问为什麽不见她的父亲,却不想她却问出这个问题。

    「爱」是什麽?

    曾受过的贵族教养让她很快恢復了笑颜,没有先解答,反而再将一个问题抛回去“茜羽没有爱的人吗?”

    “有啊。”小姑娘朗声回复,接着掰起手指开始算。

    “爷爷、兄长、夜一、日世里……”

    听着她数,妃樱饶有兴致问了个人“那五番队的队长呢?”

    茜羽立刻露出灿烂笑容“当然也是!”

    她的姑姑抬手掩笑,再问“那五番队副队长呢?”

    她可是听说这位副队长远比他的上司来得更受欢迎。

    岂料此话一出,方才还笑得像花一般的少女立刻皱起了脸,不是厌恶倒更像是在面对一个极为困难的问题。

    是因为不熟悉吗?

    妃樱揉了揉姪女让她不用再想这个问题,随即沉吟半晌,茜羽也没再出声打扰她。

    习习微风吹入和室中,捎来了一片淡色樱瓣落于桌上茶水之中。

    思及她的丈夫,她眸光黯淡不少,而后低语出口“爱情是春天的樱花、夏天的蝉鸣、秋天的橘子、冬天的炉火。”

    “……他是每个季节最好的一切,即使后来被人构陷。”

    只是最后这美好仍被四十六室、山本总队长、她的父亲……和响河自己打破,汙衊终成为了事实。

    那一切全化成灰烬,再也回不去了。

    她低下眸,见到茜羽懵懂的神情,苦涩地扬起嘴角,眼裡却是对她的温柔,她抚上她的脸颊“如果可以,我希望妳永远不要懂这些。”

    “妳该是湛蓝天际中自由展翅翱翔的鸟,不该被任何东西束缚住。”

    她是「茜羽」,该是天空之中最明媚耀眼的存在,不该让任何事物沾染那本该轻盈鲜明的羽翼。

    少女还是不太懂这其中门路,懵然问道“姑姑当年没有说什麽吗?”

    既然如此爱他,那当年被陷害的时候没有为他辩解什麽吗?

    妃樱摇了头,回忆起当年的情况,眸中涩意掩不住,她轻声开口“那可是中央四十六室的判决,我不能提出异议。”

    少女更不懂了“可那判决不是是基于子虚乌有的事情上吗?为什麽不能提出异议?”

    女人这才抬眸看着眼前的姪女,一字一句坚定将无法撼动的原因诉与她。

    “因为这是规矩,四十六室做出的判决即使是护廷十三队的队长也不能有异议。”

    “我们是贵族的门面,必须遵守,规矩是构成现在安稳的基石,若我们都不遵从,那还有什麽可信度可言?”

    茜羽闻言却蹙起眉头“可错误的事情就是错误的,什麽东西都不能改变事实。”

    “掩着错误的规矩只会造成更多痛苦,如果是这样,那这规矩不要也罢。”

    听见这话妃樱先是愕然,接着急忙伸手紧紧捂着茜羽的嘴,颤抖着呼吸,在姪女茫然的眼神中压低声音道“不能这麽说,茜羽,要记得这句话千万不可再说给别人听……!!”

    “要永远记得,祸从口出。”

    正因为是大家千金,她才知道那些藏在这秩序底下的必要之恶到底多深沉。

    可茜羽更加不懂了,为何只是说出自己的想法也能为自己招来祸端?

    明明那是正确的,不是吗?

    冷静后,妃樱松开捂着她的手,抱紧了她,感受着从她身上传来的那种舒畅温暖“很抱歉吓到妳了,但我希望妳能了解这个道理。”

    她垂眸抱紧怀中少女,两个孩子在襁褓中安然熟睡的模样仍烙印在她脑海裡。

    “……我只想看着你和白哉能平安长大。”

    她的弟弟与弟媳没能看着两个孩子的长大,她想替他们完成这件事。所以即使此身已是垂在枝头的碎瓣,她还是想撑下去,直至看见他们幸福。

    无法如樱花一般率性赴死,只能像这样苟延残喘活着,也是对她当年默认一切发生的处罚吧。

    见她如此,茜羽回抱住了她的姑姑,小声“对不起让您操心了……”

    也只是为此道歉,她仍不觉得她的话哪裡有错。

    正确与错误不该被错置,若是现在的规矩掩盖了错误,那她会选择去改变这样的规矩。

    ——至少她现在是这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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