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心

    此刻的丁赴端坐在进门的位置,大红色的官袍乍入眼帘,通体散着寒气,擦拭着一柄利剑。

    莫夭被带至这间问讯室时,地上还有刚刑讯完的前几人留下的血迹,或喷溅状或拖行状尤为骇人。

    许是考虑到她是女孩子的缘故,没有把她吊到后面的那处刑架之上,而是给她在自己对面准备了一把机关椅。坐上去后,四肢自动被束缚不得动弹。

    “我这刑房每日来回无数个犯人,死的残的不计其数,像沈小姐这样干干净净的官家小姐倒是第一次遇上。”

    “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见莫夭如此上道,丁赴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方才审的几位都是崇光门刺杀一案的参与者,他们均指控你为主谋,小姐可有要说的?”

    莫夭故作哀叹状,“是我让他们老实交代的,毕竟是替我做事,没来由也要替我卖命不是。”

    “沈小姐倒是个好心人。不过我还听到了一些事情,不知道是否也与沈小姐有关。南城府衙的一位师爷说起他曾见你的鸟儿出现在死鸦那日,可有此事?”

    “大人这是要追根溯源?那个陈眷年不也是当时的目击者,大人怎么不去问他?”

    丁赴冷哼,“他,不是你说了算吗?”

    莫夭耸肩满不在乎,“也对。不过大人可不要空口污蔑,我那鸟儿不过是只寻常的鹦鹉,大人一看便知。总不至于这都能指鹦为鸦吧。”

    “故而查证后,本官第一时间就砍了他这空口白牙胡诌之人,所以三小姐可以放心了。”

    丁赴这话明面上是在让她宽心,实际又是恐吓罢了。

    “大人真是好魄力。世人都道大人是那杀伐决断的狠人,如今看来还是有出入的,大人还是会动脑子的嘛。”

    一个闺阁小姐如此镇定自若,于刑具前面不改色,甚至还有精力出言讽刺,真是不容小觑。现在丁赴有点相信她确实是能策划出这种事的人了。

    “大人不必心急破案。我这里呢,有个故事。大人不妨听一听,我相信听完之后,大人便会知道该如何处置我们这群人了。”

    “哼,有意思。你们大庭广众之下行刺国君一事,还想有别的处置法吗?不妨一说。”

    莫夭乏力地扭动手腕示意让丁赴替她解了手上的机关束缚,丁赴不动声色往边上的桌椅下按去,机关随即解除,莫夭捏着酸痛的肌肉开始讲起了故事。

    “二十五年前,一个男孩出生在一处贫瘠山脉下的小村庄,他出生没多久村庄便遭遇了山洪,父母亲均在那场山洪中遇难,他被一只野狼叼起上了山,村民们都以为他凶多吉少,可那野狼出乎意料地并没有吃他,反而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生生养到了三岁,男孩生活习性也变得和狼一模一样。”

    丁赴握紧了剑柄神色凝重,“你从哪儿听来的?”

    莫夭有恃无恐,伸出两指向前对着丁赴的双眸而去,“我可不是听来的,我是亲眼看见的。”

    她的话让丁赴觉得毫无逻辑可言,她那时才几岁,他只当作了胡诌来听,直到莫夭越说越多。

    “一日,由于一名学子无故未来上课,夫子打听了他家的住址,穿过一片树林准备去往学子家中,那个男孩突然从茂密的树丛中穿出,将夫子好生吓了一跳,夫子见男孩衣不蔽体甚是可怜,便将他带回了家中。夫子教他用筷子吃饭,用笔习字,将他好好地养了起来。”

    丁赴攥紧拳头,明显有些被触怒了,“你究竟想说什么?”

    “大人莫急,后面的故事更精彩。”

    莫夭那副诡异又洞悉一切的笑容又出现了。

    “平静生活下的某一日,家中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他们与夫子私下聊了很久。男孩知道,他们即将要抛下自己了,可他根本开不了口去求他们带自己一起走。到了临出门,夫子告诉他,让他守着家,一定会回来接他。他为了这句嘱托,就这样日复一日靠着砍柴为生,过了一年又一年。”

    “可他等来的,竟是一场大火,失去庇护的他不甘心,准备孤身前往夫子曾说起的故乡,那个大桑国都。偶然的机会下,男孩意外发现夫子竟然成了那里的国主,他拼尽全力再次出现在他身边,尽心竭力要报那养恩。”

    丁赴嗤笑正欲打断却被莫夭提前一步,“大人不必急于打断我,后面的故事便是大人所不知的了。”

    “他不知,夫子早已在离家那日便遇难了,他们乘坐一艘大船,船上各式各样的人都有,一场巨浪将他们卷入了一处深滩不可出,伤亡惨重。船上有一群渔夫无意间瞥见了他们身怀不少钱财,借着这场天灾合力将他杀害,随从的护卫已因人祸四散,妻儿逃难卷入浪中。”

    “之后见他名帖,知道身份不一般,便找了个会画皮的匠人做了张假皮,冒充他的身份前往大桑,此后他们飞黄腾达,那个假冒人皮的渔夫李代桃僵走上了人生巅峰。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其中的一个兄弟发现了夫子还未断气,出于某种心虚,偷偷把他藏进了南城死牢之中。”

    丁赴抽出剑锋对准了莫夭的脖领,“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莫夭雪白的脖领伸长凑近,“您当然可以。毕竟,那男孩认贼作父,在南城都牢亲手杀了他的恩人,在大理寺伤了他的孩子,怕是早就断了心肠了吧。就在刚才,你几乎挑断了陈眷年的手筋不是吗,你猜,他为什么会姓陈?”

    丁赴看着莫夭咄咄逼人之态,脑海泛起的记忆瞬间回到了天杀那日,穿过层层铁束卫的包围,那个死囚向他的方向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这种目光直击心头颤动。

    原来,他于十几年后仍能认出长大的自己,可自己却辨不清老去的他。

    丁赴一口淤血吐出,他先前并非没有怀疑过,某些言语举止的不同,只是他不相信自己,也没人可以告诉他答案。所以他只能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对的。可如今,有人将他多年累积的信念,从中间掏空,用强酸倾泻而下,告诉他连里头都烂了。

    他手中的利剑清脆落地,膝盖重重跪倒在地。

    莫夭缓缓吐出几字,将丁赴所有的防线悉数击垮。

    “我们……才是……同伴。”

    岁禾啊岁禾,他注定不能安稳度日,怕是要辜负你的嘱托了。

    大理寺前厅,张遂沉默地处理手头的工作,氛围安静到了极致,此时贾泉正巧取了陛下的手谕过来,内容无非是要严查此案。不过这封手谕其实是要传给丁赴的,贾泉加了点私心先到他这里转了一转。

    里头最后一句,“凡所涉人员,一律斩杀”,与陛下近期提出的仁德治国很不相同。

    也就是说,陛下明显慌了,一慌就容易出事,手上的罪孽也就更重,大桑也就更危险。在不知道丁赴处事的情况下,张遂认为还是要压一压。

    “我可是听说是你亲手将那位心尖上的沈三小姐给抓进大理寺的。如今丁赴接手此案。你就一点也不担心?”

    “担心?还是担心我们自己吧。”张遂放下手中的笔杆,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我最近总是做梦,梦见那里的场景,还是睁着眼睛会清醒点。”

    “那个彼岸之境的威力这么大,给你都整恍惚了,我看是时候用隔世笔割断你们之前的牵绊了。”

    “不必,我想这不是坏事。”

    张遂明明屡受其扰,却执意不加以干预的行为让贾泉格外不解。

    “这还不是坏事呢,你都情根深种了。”

    张遂听了他的吐槽,摇头无奈一笑。“能与神使有牵绊,不是好事吗?”

    贾泉一时惊诧,“神使?不是说是恒阳神君吗,怎么,这沈三小姐也是神使,可他们性别不同啊,莫不是神君男扮女装了?”

    贾泉此言实是让人忍俊不禁,张遂知道他是为了让自己放松下来才开的这种玩笑。

    “有一件事我未同与你说起,其实爻芳宴那天灼日之箭受感召而去,我曾前往追寻,意外见到了恒阳神君。”

    “你见到了神君?”

    “不错。他劝我不必过于执着,告诉我天命坚不可摧,这话北曲神君也曾与我说过。不同的是,恒阳神君与我们的目的一样,都不希望生灵涂炭。”

    “那不是很好,那你为何看着心思更重了?”

    “恒阳神君并非神使,他提及神使有一警钟,不可更改既定之轨道,否则容易反噬。本来,此事已成死局,但由于此次的神使为天生天养且幼时遭难神魂受损的上神,主神疼她万分。故此,若她有一丝怜悯,则此局可破。”

    “幼时遭难……神魂受损……我知道了。”贾泉用力敲打自己的额头,连声说着怪不得。

    “既然如此,如何才能知道她有怜悯?”

    张遂提笔在一张白纸上写下了一个名字。

    “很快,我们就会知道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