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警局的时候，余晓峰神色镇定，甚至十分轻松。可直到晚间，他也没有等来任何的转机，迎接他的是对疑似与他相关的两起案件的深入调查。
一桩是埋在冬宝寺古井下的白骨案，还有一桩，则是在陈默现身后牵扯出的，今年正月初八冬桂山间发生的那起车辆坠崖案。
晚上九点过，陈默离开警局时，听说余晓峰依旧没有开口。
陈默猜测，余晓峰是桓荣地产的大老板安排在余声身边的人，大概有余父在背后撑腰，他现在不开口，大概是在等待老板派人来救他，比如余家的律师。
果不其然，当陈默来到接警大厅时，余声正站在门外打电话，她听见他说了“李律师”“好的”“那我就放心了”之类的话。
转头见到陈默，余声立刻挂断电话，向她谨慎地点点头。从他的表情推测，余声还没有听说余晓峰和那起车辆坠崖事故的关联。
陈默笑着抛出试探：“桓荣地产的律师还没到吗？”
“哪有什么救命律师。”余声匆匆笑了一下，语带无奈，“公司内部已经做了紧急排查，填井立香炉的事都是他自己的主意，甚至可以说是一手操办，偌大的桓荣地产，居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在那只复刻的香炉底座上刻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符咒。”
余声说完频频摇头，脸上写满了所托之人非善类的表情。
“这样啊。”陈默似懂非懂地说。
“所以，这件事和公司无关，属于余晓峰的个人行为。”余声的语气突然强硬了几分，“公司也帮不了他。”
看来，桓荣地产的大老板是不想管这档子事了。
“而且，听我爸的律师说，”余声环顾四周，突然压低了声音，“余晓峰曾经就是从冬宝寺附近的村子里出来的，也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番话倒是印证了小武当初的调查，余晓峰是冬城本地人。
陈默故作讶异：“我还以为他是你们余家的人。”
“他？怎么可能。”余声冷笑，语气冰冷，“一条痴心妄想的走狗罢了。”
陈默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余声：“看样子，冬宝寺的验收工作也要搁置了。”
余声无奈赔笑，突然说道：“还没问你，你怎么......”
见他打住，似乎是察觉到“你怎么没死”这种问题对当事人直接说出来太无礼，陈默便坦言：“你是想问之前那起事故吗？”
“嗯。”
他满脸关切，不像装的。
“简单来说，就是从圈套里逃出来了。”陈默说完，对他淡淡一笑。
余声眯起眼睛，一副摸不着头脑又很好奇的表情：“圈套？”
他果然还不知道余晓峰也被牵扯进这起案子了。
“往后有机会，再慢慢聊。”陈默说着，看向院子那些还在等待母亲的随从们，又对余声说道，“我先走了，回见。”
“陈默。”余声叫住她，“你和大师还住在之前那间酒店吗？我也住在那。”
“母亲前几年在冬城购入过一套房产，一直有人在打理，”她匆匆笑了一下，“我也是今晚才知道的。”
二人说着，陈玉兰和她的助理正从楼梯上走下来。
“余总还没走？”
“陈阿姨。”余声恭恭敬敬地迎上去，“刚才我还和陈默说起，都是我们公司在员工管理上的疏忽，让您今晚受连累了。”
陈玉兰只是淡淡笑着，转过身对她的助理说：“我们走吧。”
“好的，大师，车就在外面的院子里。”
“忙了一天，余总也早点休息。”陈玉兰这才转过脸看向余声，又看了眼陈默，“你先去暂住的地方收拾一下，今晚回家里来住。”
陈默点点头，拿起手机：“那我让小武过来接我。”
“不麻烦了。”一旁的余声察言观色，突然说道，“陈阿姨，陈默就交给我了，晚点一定给您安安全全送到家里。”
母亲看着余声，默许地点点头，陈默只好无奈收下余声的殷勤。
***
余声的座驾依旧是那辆卡宴。
车里很干净，狭小的空间里除了清新的雪松调香薰，并没有其他女人的香水味。
“陈默，你回来这件事，我还是觉得不太真实。”二人一坐进后座，余声便说，语气似乎有点幽怨，“怎么不提早告诉我？”
陈默笑着看了他一眼：“让你担心了？”
余声叹气，一副拿她没办法的表情。
“如果我告诉你，设下圈套想借车祸杀害我的人就是你的助理余晓峰，你会吃惊吗？余总？”
说完，陈默平静地看着余声，看到了她期待中，他突然如五雷轰顶的震惊表情。
“......慢点，我捋一下。”余声低头蹙眉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试探着问陈默，“我记得项目初期，你曾多次问过那口古井的事，好像还催我跟进关注计划的调整，晓峰不会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盯上你了吧？”
见陈默没说话，他继续分析：“他是在担心你的提议会让他曾经在井下掩埋尸骨的事情暴露？所以才对你下了狠手！”
“余总说的，和我的猜测出入不大。”陈默点了一下头，“他大概是借了你们桓荣地产的名义，暗中更换了日常接送我的司机和车辆，然后买通司机行凶。”
余声眉头紧锁，似乎还在回想着从前的种种，好半天才有些释然地说：“陈默，还是你福大命大啊！”
“倒不如夸我行事谨慎。”陈默讪讪一笑，“那天早上，我提前察觉到新司机的异样，在他下车试图制造车祸时也悄悄离开了那辆车，从他视野的盲区里逃离，并藏在附近的林子里等待我的人。”
余声抬眉：“你的人？”
“就是小武，从我去年来到冬城的第一天，他就一直在暗中跟着我。不瞒你说，我并不信任主办方给我安排的那些司机和保镖。”
“所以，”余声眯起眼睛看向她，“等你的人过来，你们就把那个司机抓了？毕竟，搜救队在潭底搜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找到一具尸体。”
“当然，我需要证人。”
听到“证人”这个词，余声的呼吸有一瞬变得急促了些，他偏头追问：“指认了？真的是晓峰？”
陈默点头。
天刚黑的时候，小武已经把那个认出余晓峰的司机带到了警局作证。
“哎。”余声无奈地摇摇头，“实话告诉你吧，余晓峰是父亲安排在我身边的。”
果然如此。
说到这，他突然停下，嘲讽般地苦笑了一下：“在我父亲的眼里，我是个贪图享乐的花花公子，没什么能力，要不是只有我这一个孩子，他可能早就放弃我了。后来，他派余晓峰到我身边，说是让他在工作上协助我，可我发觉那个人心思不纯，城府极深，如果不是父亲那边给到的压力，我早就把他换掉了。我只是没想到，是以现在这样不体面的方式，还让你受到了牵连。”
陈默看着他，忍不住感慨：“余总变了。”
“欸？”他歪头，眼神依旧警惕。
“从前你都是客客气气叫我‘陈总’，可从今天下午到现在，你一次都没有过。”
“啊。”余声愣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一茬，随即低头轻轻笑了，“大概是在我的潜意识里，你已经不止是工作伙伴了。”
“那我是什么？”陈默皱皱鼻子，“死而复生的生化怪人？”
余声看着她的脸，张了张嘴，却有些克制地什么也没说出口。
陈默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过头对司机说：“师傅，前面就到了，把车停在路边就好。”
下车的时候余声也跟着下来，陈默看了他一眼，说：“今天劳烦你了，余总先回吧。”
余声低头看着她：“我答应了陈阿姨，要把你安全送去她那儿。”
陈默笑：“收拾屋里的东西还要好一会儿，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我自己叫车过去。”
“你说的可不算。”余声强硬地说，“这可是你妈妈交给我的任务。”
陈默无语。
鬼知道多日不见，余声怎么突然变得如此殷勤。可他向她献殷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回的背后都有他明确的心思和目的，而陈默一时竟想不出事到如今，他对她还能有什么目的。
不过，她并不关心余声的目的。就像她讨厌他这个人一样，非常明确。
二人并肩走进深夜的小区，余声眼神挑剔地四下环顾，发出不满的评价：“你怎么住在这种地方？没有安保，乱七八糟，到处都是广告和噪音，还有臭烘烘的生活垃圾，这是人住的吗？”
陈默冷冷回怼：“余总，我已经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天了。”
余声悻悻闭嘴，指向陈默所住的楼栋，毫不留情地说道：“先上楼吧，带我参观一下你的家。”
这回陈默已经不是无语，而是咬牙切齿了。
她多希望此时高歌就在家里，她给过他钥匙的，这样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摆脱余声的继续纠缠。可是刚才走到楼下时她抬头看过，窗户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一丁点儿亮光。
有点失望。高歌今晚并没有来找她。
二人踩着弥漫着烟味的楼梯走上去，过道里又暗又窄，陈默走在前面，余声跟在后面，陈默正在考虑待会儿如何拒绝余声进屋。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的，伴随着他们的脚步声突然亮起，照亮了整条走廊，也照在正站在门外的高歌身上。
他拉上房门，手里攥着钥匙，正要把门反锁。
一看到他，陈默的心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