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上午九点半，陈默吃完早餐，在桌边打开平板电脑，戴上耳机，里面立刻传来了会场里嘈杂的声音。
“老板，我已经就位，今天一共来了八家文创品牌。”小武在那头说道，“老板，我看到余声了！”
他果然在。
冬宝寺官方的文创商店计划开设在寺外的文化小街里，那条街是由冬桂山庄开发的，余声算是场地的提供者。
陈默问：“余晓峰在吗？”
“不在。”小武大概将四周环顾了一遍，回答说，“今天跟余声来的是另外两个人。”
余晓峰大概照例在帮余声打点工地上的事。
陈默叮嘱：“之前你去过余家的寿宴，今天还是谨慎点，尽量别和他打上照面。”
“老板放心。”
上午十点整，耳机里传来各路品牌悉数登场的介绍宣讲，有的进行了过往产品的展示，有的带来了针对冬宝寺的设计稿，多数都是以照片描图或是直接拿照片贴图所进行的产出，这也是市面上许多文创产品的通病，美得雷同，质量粗糙，设计成本几乎为零。
陈默觉得这次她很有胜算。
进程已过大半，耳机里突然传来某知名文创工作室的名字。
演讲的人和陈默一样信心满满，他一上来便介绍说，工作室曾与全国十来家文物保护单位有过合作，出过多款网红爆款产品，这次非常看重冬宝寺的重建项目，专门请来美院的知名教授进行产品设计，还带来了3D设计稿。
接下来进入到展示环节，陈默从耳机里听到现场传来此起彼伏的赞叹声。
很快小武发来消息，她看到了从会场里传来的照片。
这间工作室居然以“旧日与今时”为主题，设计了一套两组文创产品。虽然与她的设计理念和风格都有所不同，但设计稿同样精美成熟，令人印象深刻，绝对是能让人产生购买欲的产品。
最后一个登场的是小武，而在很远的地方，陈默的心跳也开始加速。这本该是由她亲自完成的环节，却无奈只能在很远的地方偷偷听着，她对亲手设计的产品很有信心，同时又难以避免地担心努力和希望落空，而更是想听到又害怕听到的，是评委们对于“亡故设计师的遗作”这一概念的现场反应。
她索性结束了通话，摘下耳机开始完成新产品的设计稿。
***
一直到傍晚时分，小武才打来电话说成了。
“老板，今天好险。”小武一改冷静，语气颇为激动，“咱们的产品反响很好，主办方评委打分，居然出现了罕见的平分！后来他们关起门商量了很久，刚刚公布的结果，老板，中标的是我们！”
陈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却不住颤抖着。她赢了，她设计的产品可以留在冬宝寺了。
这时，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另一个声音：“你好。”
竟是余声的声音，他似乎是突然出现在小武的身后。陈默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小武有点慌：“你......你好。”
耳机里传来的是沙沙的异响，声音随即变得闷闷的，大概是小武把手机迅速收进了口袋。
“恭喜中标。”
“谢谢余总。”小武的语气很平静。
“你是从夏城过来的？”
“嗯。”
“大师她......”余声又问，“她还好吗？”
小武：“谢谢余总关心，毕竟生活还要继续。”
余声随即稍显苦涩地笑了一下：“那件事，太令人痛心了。我原本以为她只是个出资挂名的富家女，来到冬城只是走形式做个样子，是我忽略了她的灵气和才华。”
陈默静静听着，她知道余声在说的，正是她本人。
她曾热情地告诉过他，她的热爱和专注，也曾向他表达过对于合作的殷切期待，却被他眼下一句不痛不痒的“忽略了”草草带过。
陈默觉得很可笑。
耳机里，余声又问：“刚才听见你似乎正和你的老板通话，陈默不在之后，现在文创品牌是由谁在打理？”
“大师一直很支持老板生前的事业，已经在夏城雇了几位优秀的设计师接管，这个品牌不会消亡，而且，我们往后不止会做文创产品，还打算尝试珠宝和服饰的设计。”
大概是对余声刚才那番话颇有微词，小武毫不客气地说了一通他们并没有提前演练过的说辞。
“是啊，毕竟一切还要继续。”余声感叹，压低声音说道，“其实在刚才平票之后，是我极力向主办方推荐，才有了最终的结果。毕竟，我和陈总朋友一场，我希望她完成心愿，也希望把她存在过的痕迹留在这里。”
把她留在这里。
耳机里传来的交谈声变得模糊不清，这几个字却重重落在了陈默的心底。虽说余声浅薄自大，但这句话却与设计师的某些灵感不谋而合，在无意中精准地击中了她。
可是，陈默也很清楚，即便对方口吐莲花，她也无法再对余声有任何的信任了。
***
一小时后小武来到陈默的住处。原本顺毛的他换了个稍显做作油腻的发型，穿得很商务，鼻梁上还架着只金丝眼镜。
跟着她共事久了，小武也变得谨慎无比，难怪余声并没有认出他。
他还带来了从餐厅打包来的丰盛晚餐，陈默一边吃，一边听他汇报今日招标现场的更多细节。
结果的公示等了很久，在现场得知平票的时候大家都很诧异，也心知肚明平票的是哪两家品牌。最终公布结果的时候，小武紧张得手脚发冷，他说对方去了一整个团队的人，而这边只有他一个，越是等待，心里就越慌。
“所以老板，你之前提出‘遗作’这个噱头，对你来说虽然有点不吉利，但确确实实吸引了很多人的关注。当时我们做展示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一家了，会场里昏昏欲睡，特别沉闷，后来一听说是冬宝寺金主生前设计的，感觉那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睛一下子都亮了。”
小武依旧沉浸在先前的紧张气氛里不能自拔。
陈默实话实说：“他们的设计图我看过了，只能说我们今天确实很走运，辛苦你了。”
小武腼腆地笑着回答：“我只是拿着老板的成果，按老板的安排走了个流程，要说平票之后主办方的决策，这里面大概还有余声的一份力。”
就是之前在电话里听到的内容。
陈默面无表情地问他：“所以你觉得，余声说的是实话？”
小武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回答道：“这项合作是我们和主办方达成的，与桓荣地产没有涉及太多的利益关系，而且，他看起来挺真诚，应该没有骗我的必要。”
陈默不说话。
“老板，其实我感觉，”像是突然抒发起个人感想，小武吞吞吐吐地继续说，“余声还是很在乎你的。”
在乎一个死人？陈默很想笑。
可她好像笑不出来。想起先前以拉琪的身份接近余声时，每每提及陈默，余声追忆亡者时无言而痛苦的表情，她又觉得不该那么武断决绝地把他和余晓峰归为一类。
真是有些矛盾。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陈默拿起手机，低头就看到了高歌发来的消息。
——工作上的事还顺利吗？
上次和他说过，直到周四她都要忙工作不能见面，虽然每天都有例行的视频通话，但今天高歌发来的这条消息意图非常明显，是想求见面了。陈默没有急于回复，只是把手机屏幕倒扣在桌上，示意小武继续。
小武面色如常地回归正题：“老板之前猜测余晓峰今天可能在工地上，所以回城之前，我又去冬宝寺的工地上打听了一圈，余晓峰果然还守在那里。听工人们说，最近工地上的大小事务全部由他管理，余声已经很久没去过了，而且工人们私下都在疯传，是因为你的事导致他伤心过度，害怕睹物思人，才一直回避不去的。”
陈默扯扯嘴角，无奈地笑了一下，并不想深聊这个没有意义的话题。
“现在进度如何？”
“建筑主体的修复工作已经完成，院墙也快围好，他们计划下周修整前后的院子，就是铺砖绿化这些工作。”
“那口古井呢？”陈默平静地问。
“还是处于没有人管的状态，工人们说，等修整院子的时候会一起填掉。”小武说着，从桌边的文件袋里拿出了几张复印纸，“老板，这是下午刚发收到的冬桂山附近地下水层的结构图，你看这里。”
虽然是外行，但图上很明显地标注了地面以下第一个稳定的隔水层水面距地面的距离，最浅的地方也有七米多。
而除夕夜他们潜入冬宝寺井下所看到的，井底距地面分明只有三米多。
简单来说就是，最浅的地下水面在下方七米的位置，而古井只有三米深。
“所以，”陈默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的图纸，心中已经有了结论，“寺中的那口古井，至少应该有七八米深才能够出水，我们现在看到的，大概是被填过的。”
“没错。”小武点头。
至于多年前为什么会填井，陈默的心底也有一个猜测。
桌边的平板电脑里还存着一份先前收到的初步鉴定报告，除夕夜他们从冬宝寺古井的碎石中带出来的那片碎片，是人类女性的头骨，死亡时间大约在九至十年前，更多的细节暂无，还要花更长的时间去提取验证。
以现有的线索拼凑，曾经的冬宝寺，很可能牵扯进一桩未被公开的命案。
“老板，”小武神情严肃地询问，“要找个时间偷偷挖开那口井看看吗？”
陈默想了想：“不急，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