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尾七那天,余声来到夏城。
这次他独自出行,以往无论去哪里,他的助理晓峰都会跟随左右,事无巨细地替他张罗,可这回晓峰却留在了冬城工地上。
晓峰觉得冬宝寺重建这件事有千万双眼睛都在盯着,不能有任何的疏忽,加上冬桂山庄项目也在如火如荼地进行,老板在这个时候为了儿女情长分心本就不妥。两人之间第一次出现了不怎么愉快的分歧,最终余声一意孤行,晓峰便破天荒地没有跟随,留在冬城替他继续打点生意上的事。
中午飞机在夏城落地时,余声收到了晓峰发来的消息:书然的手语私教课效果不错,他很感兴趣,今天老师要去书店给他买教辅资料。
余声面无表情地迅速编辑回复:拉琪怎么样?
转念一想,晓峰几乎不去城郊的私宅,拉琪的情况管家和佣人们更清楚,既然管家没有向他汇报什么,那就说明没有异常。
于是他又删掉了这行字。
让余声感到意外的是,陈家并没有做法事。陈玉兰的别墅里依旧温馨明亮,四处都摆满了鲜花。
余声不免有点疑惑。
很快,他见到了陈玉兰。她穿着常服,面色也一如往常,大概已经从痛失爱女的情绪中慢慢走出来了。
余声觉得她和她的女儿陈默一样,都是那种看似柔软却异常坚硬的女人。
“陈阿姨。”
见到余声,陈玉兰只是淡淡颔首:“辛苦你大老远过来,我们这边一切都好。”
“之前答应过要来送送她的。”余声也挤出一个微笑。
“依她生前的要求,尾七家中没有大肆操办。”
余声点头:“也好,这样安安静静的,她也走得安心。”
“生死有命。”陈玉兰平静地对他说道,“我曾在十年前就算出她要经历死劫,当初还以为被她命硬化解,没料想只是迟来了十年。”
余声暗暗吃惊。
“你也不用太挂记她了。”见他沉默不语,陈玉兰反倒安慰起余声,“活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好好经营自己的事业和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余声幡然醒悟般连连点头,谢过大师。
见陈玉兰起身就要送客,余声连忙说道:“陈阿姨,我还有点事想拜托您。”
陈玉兰看着他,依旧一脸平静。
她的身后不远处的一只斗柜上摆满了颜色淡雅的进口鲜花,花丛里有副巨大的黑白照片,照片中陈默正温温柔柔地笑着,眉眼弯弯,嘴角上扬。余声突然愣了一下,他突然感觉陈默正在看着他,令他顿时毛骨悚然。
“什么事?”陈玉兰又问了句。
“哦,是这样。”余声收回视线,平复了情绪,“我想再找大师您做一次命理咨询,不知您是否......”
陈玉兰却稳如泰山,并不接招:“听说余总冬桂山庄的预售额已经破了当地的销售记录。”
“啊,那都是天时地利人和,又依仗了家中的帮衬。”余声难掩笑意,谦虚地说,“当然,还有大师您的指点。”
元旦时余声见过一次陈玉兰,当时他手上的两个项目刚起步,尤其是还未开盘的冬桂山庄,他心中没底,便询问陈玉兰如何在玄学上再帮一把。后来他听从了大师的建议,在项目的中层干部里提拔了几个名字里带“金”,属相是“兔”和“猴”的人,项目果然进展得顺风顺水。
但三个多月来,进展越是顺利,余声就越谨慎,越害怕出岔子。
正想着该怎么开口,陈玉兰却话锋一转,微笑着问他:“余总事业正旺,是想喜上加喜,让我看看姻缘吗?”
这倒是他现阶段从未想过的事。
但余声忌惮陈玉兰的玄妙能量,并不敢随意反驳。心里想着咨询姻缘也是咨询,到时候顺带着再问问生意上的事,也不算突兀。
“嗯,正有此意。”他尴尬地笑笑,“不知大师几时有空?”
陈玉兰不紧不慢地回答:“余总既然是陈默的朋友,今晚就来家里吃饭吧,我们顺便聊一聊。”
***
夜里九点过,余声离开陈宅,搭乘最近的一班飞机火速回了冬城。
在安静的飞行过程中,他闭眼试图小憩,却始终没法入睡。某张带着异色的美艳面孔总是模模糊糊浮现在眼前,他却始终想不起来那张脸究竟长什么样。
晚饭后和大师聊起姻缘,免不了提及男女之间的那些事。陈玉兰一针见血地说,余声身边的桃花很多,多到她都难以用一个准确的词去形容。
她说这话时,眼神敏锐,还有些冷漠,和陈默很像。
“大师,那不过是些烂桃花,进不了人眼的那种。”余声自嘲。
“但在我看来,余总最近应该是遇上正缘了。”陈玉兰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余声的脸,语焉不详地问,“难道,不喜欢?”
余声的内心当即震了一下,他迅速在脑中把最近在身边逗留过的女人想了一遍,最终心头一惊,难道,是在说拉琪?
和他相称的优渥背景,和他相称的出挑容貌,其实在打探过拉琪的底细之后,余声就有过一瞬这样的想法。他们太般配了。
可他对那个女人并无太多感觉,而且,他还想吃各式各样的菜。
“我这种人啊,”他连忙打趣般继续自嘲,“不瞒您说,在那种事情上没什么节制,甚至有点乱来,哪里会有什么正缘。”
大师却缓缓摇头:“正缘和事业是相互促进的,正因你的事业好了,才会碰上那个人。如果能把握住,不光是事业,财运,健康,甚至是家庭关系,都会得到提升。”
正因为事业好了,才会遇到那个人。是啊,正因为他接受了媒体的采访,才会让远在海外的拉琪看到他。
大师所说,也太准了。
事业,财运,健康,家庭关系。也包括他那已经绝望的父子关系吗......余声想着陈玉兰的话,心动了。
可他现在连拉琪究竟长什么样,几乎都快要忘掉了。
即便如此,在飞机降落时,余声闭上眼睛,已经在脑海里幻想和那个面目模糊的女人在盛大的宴会厅里举行婚礼的样子了。
婚后,他甚至可以开拓海外市场,让从未看好他的父亲对他刮目相看......想着想着,余声笑了。
夜里,晓峰在机场接机,余声对他说,直接去城郊的私宅。
晓峰有点意外:“老板,上次您说想认识的那个网剧演员已经来冬城了,这几天一直在等着您回来,一起吃个饭什么的。”
“今天太晚了。”余声冷冷拒绝,“我要去看看书然。”
“从前也没见你对那个孩子这么上心。”助理小声抱怨着,大概是从那个小演员那拿了什么好处。
“把我送过去你就回家吧,”余声淡淡说道,“今晚我住那。”
***
书然已经睡着,余声在他房里草草看了一眼,便直奔向二楼的主卧室。
在漆黑的卧室里,有一股幽香钻进了鼻子,余声打开床头的台灯,发现房间里多了些鲜花。
佣人从不在卧室摆放鲜花,大概是拉琪让人买来的。
余声推开小隔间的门,里面却开着灯,拉琪正背对着他侧身蜷在小床上,手里抱着一本书。
居然这么晚了还在看书?
余声清清嗓子,径直走了过去,她却依旧无动于衷地背对着他,走到近处他才发现,拉琪已经睡着了。他轻轻拿起她怀里的书,那是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这让余声没忍住笑出声来。
怎么看这种幼稚的东西?
正想着,拉琪突然翻过身,伸手一把拽住余声的胳膊:“别杀我,你别杀我......求求你了......”
她闭着眼睛,原来是梦呓。
余声无奈,由着她发梦,过了会儿,她迷迷糊糊地又说了些含混不清的话,然后突然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一时间死寂死寂的。
“你回来了?!”
终于,拉琪的脸上涌上喜悦,一副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样子。
余声挤出假笑,顺势捏住她冰冷的手,瞥了眼枕边的那本书:“以后睡前,少看这些没什么营养的东西。”
拉琪的脸红了,有些害羞地靠上来:“好啊。”
余声冷笑,别过头不去看她那张艳丽的脸,勉强答道:“听到你说梦话了。”
不料拉琪却抱紧了他:“我梦见,你要杀我......”
余声哭笑不得,梦到他要杀她,她醒来还能这么紧紧地抱着他,确实是恋爱脑晚期没错了。
“怎么可能?”余声轻笑,“我怎么会无缘无故要杀你?”
“因为,”拉琪在他怀中抬起头,依旧不太清醒地看进他的眼里,“梦里,你杀了人,被我发现了,然后你就要杀我灭口,好可怕啊......”
这样直白地说着梦里的事,语气就像是在谈论某个真实的日常,让余声突然想起了已经死去的某个人。
只是那个人说起梦中的事眼神冷漠癫狂,而拉琪的眼里全都是他,仿佛在等他降下庇护。
余声笑了,语气轻松:“我怎么可能杀人,又怎么可能杀你?”
听到这话,拉琪紧紧抱住他,把脸埋进了他的胸前。
余声有些乏味地想着,她还是和别的的女人一样,玩着些不入流的小把戏乞求他的垂怜,然后在他的怀里开始撒娇,开始求爱,开始说“余总你一定要好好呵护我啊”。
呵,都一样。
“即便杀了,那又怎样。”冷不丁,怀里的人却轻声说道。
余声有些诧异,低头看去,拉琪却并不看他。
她半闭着眼,用侧脸贴着他的胸膛,梦呓般说着:“余总,就算被看到,你也不要杀我,因为我会接过你的刀,帮你再捅一下......一下不行,就两下......嗯,无论你做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无条件地相信你......”
余声怔怔看着怀里的人,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这就是所谓的正缘?他余声,的确需要这样一个的伴侣。
但愿大师说得没错,有了她,他的事业会更上一层楼。
等他回过神来,拉琪已经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将她抱起,将她放进卧室的大床里,帮她盖好被子,又下楼嘱咐管家,明早告知拉琪,从小隔间搬进卧室,另外,整个房子里她都可以自由走动。
随即,余声驱车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私宅,路上,他给晓峰打了个电话,让他把之前说的那个女演员接到酒店房间里等他。
正缘又如何,不过是他宛如摆件,死心塌地,没有自我的囊中之物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