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高歌和姜鑫相约在城里一间室内篮球馆见面，二人加入路人局，打了一场三对三。两局结束，球友们还想拉他们继续，姜鑫摆摆手，说年纪大了体力不行，不打了不打了。
于是高歌向球友示意不打了，跟姜鑫一同退到场边。
“你怎么也不玩了？”姜鑫脸色煞白，喘着大气，看起来确实打不动了，“你看着瘦瘦的，两局下来怎么都不带喘的？是不是平时经常锻炼啊？”
高歌笑笑，意思是说，还好。
姜鑫给他递来一瓶水，很自然地调侃道：“如果是经常健身的话，老同学，你现在应该没和爸妈住在一块儿了吧？”
即便高歌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还是实事求是地点点头。
见他点头，姜鑫眯起眼睛：“欸？有情况，有情况！你不会已经偷偷摸摸成家了吧？咱们班草娶的是谁家的美女？”
高歌摆摆手，示意自己单身。
“单身好啊，像你这种的，绝对属于黄金单身汉，快说，追你的女人是不是很多啊？”姜鑫毫不尴尬地说着言不由衷的场面话，随即下意识又开始八卦，“话说回来，咱们班晚婚的可真多，就我所知，现在还留在冬城的，好像除了我、徐哲、张晓倩、还有唐梦然，其他人都还没结婚呢！”
都什么年代了，二十七八没结婚很奇怪吗？
高歌在心里吐槽，敷衍着笑了一下，拿出手机低头输入了一行字，又递给姜鑫看。
“‘李晓欣结婚了吗’，欸？你怎么问起她来了？”姜鑫傻眼。
高歌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姜鑫一副秒懂的样子揶揄起来：“不是吧，原来你小子当年也暗恋班花？”
高歌只是低头笑，继续打字放钩子：可是李晓欣当时已经有男朋友了。
看到屏幕里的这行字，姜鑫眯起眼睛，面色突然尴尬起来。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手里的水瓶被他捏得几乎变形。
“高歌，当年在你休学之后发生的那些事，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零零碎碎听说过一些。
姜鑫从高歌的手机里抬起头，眼神闪烁，小声简短地把高二暑假发生的那几件事告诉了高歌。
高歌听着，摆出讶异和震惊，他张开嘴怔怔看着对方，眼中涌上怜悯，仿佛真的在为李晓欣的遭遇而难过。
“哎，难怪昨天我和你提起陈默的事，你一头雾水的样子。”姜鑫撇嘴，随即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架势，“虽然吧，大家都把陆续发生的那些事看成意外，毕竟那个夏天这座城里发生的意外实在是太多，但我总觉得，它们之间存在着某些关联，把它们连在一起的那根链子，就是陈默。”
他说着，可能感觉到寒冷，抬手穿上了外套。
为什么会这么想？你有证据吗？高歌迅速把手机里打好的问题拿给他看。
“那倒没有，不过......”姜鑫欲言又止。
——他们总爱找陈默的麻烦，而且啊，据说不是那种一般的小打小闹的欺负！
这是昨晚姜鑫在闲聊中无意提及的，高歌由此猜测他或许知道些什么内情，加上此时他欲言又止的表情，让高歌更加确认了之前的猜测。
鱼还没上钩，继续下饵。
于是他好奇地看着姜鑫，用眼神迫切等待他的回答。
“哎，你别这么看着我啊......老同学，你不会这么痴情，过了这么多年心里还有李晓欣吧？可是，你真的帮不了她，她和陈默之间的恩怨真的很微妙，一来可能涉及了什么歪门邪道的因果报应，而且退一万步说，当时的确是李晓欣的错。”
高歌迅速打字：她们只是玩闹得有点过头，班主任张老师也总是这么说，怎么就变成恩怨了？
“哎，你们看到的，都是些表面的皮毛......”
姜鑫嘴上敷衍，内心似乎已经开始动摇，终于，他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兄弟，就给你看一眼，一眼啊......不过你得答应我，看完就对李晓欣彻底死心，别再想她了！她根本就没有你看上去的那么好，喏，你看吧。”
姜鑫打开网盘翻出照片，依旧紧紧攥着手机，同时把屏幕伸到了高歌眼前。
那是一张光线很暗的拍翻照片，只穿着内衣的少女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一只干净的白色运动鞋正踏在她胸前。
只是看了一眼，五脏六腑就像是被一只伸进来大手捣成了浆糊，高歌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突如其来闯进眼中的是陈默，是少女时代被人肆意凌.辱的陈默。
那些禽兽不如的烂人居然还拍下了这种照片。
这比他最坏的想象还要坏上一万倍。
高歌只觉得天旋地转，他用力攥紧拳头，却听见旁边那人“嘿嘿”地笑了声，继续说道：“后面还有两张更劲爆的，被扒光了，什么都没穿。”
“咱们两个堂堂正正的清白人，就不聚在这儿看这种脏东西了。”姜鑫不屑地说着，熄灭了手机屏幕，讪笑着把手机揣回了外套内层贴身的口袋里，随即轻轻拍了下高歌的肩，“告诉你，这些都是李晓欣拍的，怎么样，没想到吧？”
耳朵里嗡嗡作响，抵死般极力藏住即将喷发的汹汹恨意，高歌一言不发地看着对方。
“兄弟，你不会是幻灭了吧！”
高歌感觉自己整个人正在不住发抖，姜鑫的声音就像是从外太空传来的一样极不真实。此时此刻，他唯一想做的就是飞速逆行，穿越过这十年的光阴，杀光曾经以及现在，所有霸凌过陈默的人，包括眼前这位。
确实是幻灭了。
他用力咬住后槽牙，冷漠地打下这行字，拿给对方看了，随即有些轻蔑地摇了一下头。
“这就对了嘛！李晓欣那种外表和内心相差甚远的狠人，你还是别碰的好，毕竟现在大家都要注意影响。”姜鑫语气轻松，“我听说她现在在酒店里当服务员，这就是报应吧。”
高歌点点头，低头穿好外套，指指球馆门口，示意要回去了。
“那我也走了，媳妇儿这会儿估计已经在家里把晚饭做好了。”姜鑫一脸轻松地对高歌说，“春节期间我得控制饮食，好好恢复体力，下次我们再约着打球！”
高歌冷着脸点头，转身走了。
不过，大概率是不会有下次了。
“啊对了，兄弟，你明天应该会去你爸妈家里过除夕吧？”姜鑫说着，也拎着包小跑着跟了过来，“是不是每逢过年过节，你家都会被上门拜年的人挤满啊？那场面，一定很热闹，也有点难以应付吧！”
高歌拿出手机，冷漠输入：国.家规定，公.职.人员不允许收礼。
“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夸张了！”姜鑫腆着脸笑道，“咱们同学一场，明天我上门看看老同学，这都不行吗？”
高歌停住脚步，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不再掩饰的意图。
于是他点了一下头，可以收网了。
“对了，我正好弄到了几瓶好酒，早就想着要拿去给高区长品尝！咱们就当是朋友之间串串门，给长辈带的一点心意，这总不能说是违规吧？”
姜鑫殷切的嘴脸瞬间就和过往上门拜访的那些人重合在了一起。于是高歌摆出一副“我懂了”的表情，又向他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姜鑫脸上的紧张终于被由衷的笑容所替代，连声表示明天会在家里全程待命，只要高区长一有空，高歌通知一声，他马上带酒上门拜年。
***
大年三十当天，高歌很忙。
白天出了好几趟门踩点，又在家里做了各种计划，并反复模拟验证。直到下午五点过，他看了眼窗外的天光，已经黯淡得需要开路灯和车灯，便动身出门。
他把车停在市中心一间商场的地库里，先乘电梯去到一楼的某奢侈品店，在除夕夜临近六点打烊前为妈妈挑了只新款手包，又绕进消防通道下楼梯回到地下车库。避开摄像头，他在车里迅速换了身和之前颜色款式差异极大的外套，戴上帽子和口罩步行离开了商场。
在夜幕的掩护下，他脚步缓慢地穿过了几条大街，来到姜鑫的住处附近，用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上一拨客人刚走，过来吧，顺便一起吃个饭。
姜鑫几乎是秒回，他激动地一连发来了三个OK的表情。
不出五分钟，高歌便远远看见姜鑫拎着礼品纸袋走出了小区，他便转身避开，迅速藏进了小区外的某条巷子里。
今晚要喝酒，所以姜鑫没开车。他离开小区去到大路上打车，必然会经过这条小巷。
巷口有个摄像头，视角原本可以遍及整条小巷，但巷子里恰好停了一辆轻型小货车，货车背后便形成了摄像的盲区。
***
暮色浓重，除夕的小巷里空无一人，很快，姜鑫口中得意的小曲儿和轻快的脚步声逼近。
接连发生的事仿佛只有一瞬间。
姜鑫正经过那辆小货车，一个黑影神不知鬼不觉地便从他身后闪过，黑暗中，黑影伸手在他肩侧重重拍了一下，姜鑫下意识回过头，根本来不及看清对方的脸，胳膊已经被死死钳住，整个人竟腾空飞了起来。
一个过肩摔，姜鑫脸朝下，和那几瓶好酒一起，重重砸在了地上。
紧接着不速之客用力按着他的后背，对他实施了足足三分钟的拳打脚踢，力道稳准狠，却巧妙地避开了所有要害。姜鑫疼得哭爹喊娘，苦苦哀求大哥有要事在身，愿意交出身上最值钱的那块手表，只求大哥留他一命放他走。
果然，对方粗暴地掳走了他的手表和钱包，又强硬地从他紧紧捂住的口袋里夺走了手机，这还不算，对方揪着他的头发把他的脸扳起又砸下，砸得他鼻子嘴巴里都是血，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手，一瘸一拐离开了现场。
情急之下，姜鑫并没有注意到，对方揪着他的头发扳起脸时，另一只手正拿着他的手机，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解锁。
姜鑫被揍得浑身酸痛，脑子里更是晕晕乎乎，趴在地上老半天都没站起来。好一会儿，他才猛然惊醒一般，忍痛爬起来，踉跄着朝家的方向奔去。
今天最重要的事还没有做，那是关乎他仕途和未来命运的。
高歌这会儿估计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这很不妙。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打起精神，回家换身赶紧衣服，再拿些现金去买两瓶好酒几条好烟。
至于那个抢劫的强盗，等明天再去报案也不迟，现在四处都是摄像头，他就不信那个脏兮兮的瘸子还能全身而退。
正想着，姜鑫抬头却看见小区门外停着辆警车，红蓝相间的警灯正在暗夜里不停闪烁。
这么巧吗？那要顺便报个警？算了算了，报了警还得配合去做笔录，拜年的事真的一刻也不能耽搁了！姜鑫急急忙忙想着，低头避了开那辆警车，准备绕道走进小区。
“姜鑫？你是姜鑫吗？”
从警车里下来的那名警察却大声叫住了他。
正琢磨着并不认识对方，那警察已经大步走到他的跟前，回头对车里的另一个警察喊道：“没错，就是姜鑫！”
全身都在痛，姜鑫望着警察，有点懵。
警察上下打量着他：“你这是被人打了？”
“没、没有啊！”为了省去麻烦，姜鑫迅速说，“警官，我还有点应酬上的事，先上去了。”
“你等等。”
“这位警官，”姜鑫忍住心头的烦躁，嬉皮笑脸地转过身，“还有什么事吗？我还约了高区——”
那警察却说：“姜鑫，你涉嫌敲诈勒索，请配合调查，跟我们走一趟。”
***
离开小巷一公里后，高歌依旧在耐心扮演着某个腿脚不便的人。
他拖着脚步，不紧不慢地回到了商场地库，在车里换好衣服后，开车驶上了大街。
今晚的街道上空空荡荡，漆黑的天幕下时不时传来烟花爆竹炸裂的声音，在某个路口，他的车与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擦肩而过，而他对姜鑫此刻就在那辆警车里的事却全然不知。
驶出市区，在傍山的公路上，高歌按下车窗伸出一只手，冷风扑面袭来。
手机从他手中应声掉落，在一辆相对驶来的运输货车那巨大车轮底下瞬间被碾得粉碎，然后随着惯性驱使和寒风的裹挟，碎片跌落进了一旁的山崖之中。
半小时后，高歌把车停在冬桂山脚的一处安静无人的河滩边。他打开后备箱，徒手搬出几箱烟花炮仗，准备庆祝属于他一个人的，震耳欲聋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