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后是大婚时带她离去的沈浮玉,少女站在那,笑眯眯的,“我还当你是哄骗我的,倒是没想到,你是认真的。”
姚夜安低声笑笑,手指攥得发白,“我比任何人都想要伏家死。”
“喊医师!你们这群吃干饭的东西!!”伏飞鸾风度不再,他看着一旁的侍卫,紧紧地攥着他的衣领。
那侍卫摘下□□,啊了一声,露出一张有点熟悉的脸庞。
是当时,跟着姚师兄一起来的一位师弟。
“那个,这里可能都是姚夜安的人,要不你们,还是别挣扎了?”
苏梧桐好心劝他,他却像是受到莫大的刺激一样,嘴中发出嘶吼声。
“外面的所有人,都是我的人。”姚夜安走过来,她脸上是完整的妆容,花钿色彩艳丽,灼人双目。
伏飞鸾愣愣地看着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是你。”
她站在漫天灯火中,如浴火重生的凤凰,脱胎换骨。
“飞鸾,离这个妖女远一些!”
“父亲,你没事吧父亲!”
身侧杂乱的声音不绝于耳,她火光和她的红衣相称,她站在其中,却浑不在意地拍了拍着身上的浮灰。
像是当年,那人手指翻飞,救他于水火,将他推离陷阱,自己却没活下。
“……你是谁。”他像是疯了一般,声音嘶哑,“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我。”姚夜安看着突然意识到的伏飞鸾,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意。
她蹲下身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脸,“我早就同你说过,要你照顾好自己。”
“你照顾得很好。”她依旧笑眯眯地,把玩起他的发丝。平日里的沉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掩藏的锋芒。
“……为什么。”他声音哑了,“伏家待你不好吗?”
他说完便后悔了,伏家人对她如何,他又不是看不见。
哪怕尽力避开,打心底里,他还是希望姚夜安能少添些麻烦。
只要闹得不大,他还是希望她的安安能体恤一些。
姚夜安满脸稀奇,“伏家的人都中了毒,但你没废,你不去找医师反倒来问我这些,你可没中毒。”
说的也是,伏飞鸾自从知道,伏家的侍从被她调走之后,似乎整个人都失去了斗志。
他依旧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抬起头,几近虔诚地问她,“安安,回不去了吗。”
“回哪去,回到你去流明峰,还是你遇见姚夜安?”
她冷着眼看着伏飞鸾,“你把姚夜安玩得团团转时,就没想过这件事?”
画面回转,回到那日客栈时。
“你是修者?”沈浮玉看向她。
“您猜错了。”她站在客栈时,向下看去,“我是芸芸众生中,无特色的女孩。”
这件事早有端倪,姚师兄说过,她的妹妹喜欢艳丽的蛊虫,喜欢兄长为她刻的木簪。
但这人不一样,她害怕虫子,对于蛊虫,更是厌恶。
对姚师兄就更别说了,言语间的疏离感和不自在,就连身侧的人都能感受到。
哪怕收了木簪,她也从未在头上戴过。
只是偶尔会让小花在清晨摘下花朵,点缀在头上。
“那姚夜安呢?”
她不知道她是如何变成姚夜安,又变成仙师的。
“我设了一场局。”
她被伏家那些人压入地底时,封棺人见她可怜,未曾拿泥土堵住,留了她片刻生机。
陈安安从撑着遍体鳞伤的伤口,双手血肉模糊,终于再次看见了这世间。
恐怕当时封棺人都未曾想过,她还活着。
他不是什么善人,也没想给她生路,但陈安安命不该绝,她就那么活下来了。
伏飞鸾那日,本想同她商议,婚服上要不要绣花的事情,回去的,却被告知,陈安安被伏家的人丢了。
伏家人心狠,无论他如何闹腾,他们都没有告诉伏飞鸾,他们到底把姚夜安葬在了何处。
后来一段时间,就没了伏飞鸾的消息,那些信息,都是她一点一点的拼凑出来,才得知了全貌。
伏飞鸾消沉了许久,后来一直拿着她的画像在寻人。
老实说,那一瞬,陈安安有想过回去。
但她不敢。
伏家永远是潜伏在身后的猛虎,只要伏家在,她就不可能和伏飞鸾在一起、
她看着伏飞鸾去寻找旁人,去问她的下落,陈安安很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让伏飞鸾放弃,甚至让算命的同伏飞鸾说过,一些云里雾里的话语,但伏飞鸾不信。
直到一日,有人冒充了她。
其实冒充陈安安的人,和她并不像,也只是七八分罢了。
她设想过伏飞鸾会如何,会命人把她请出去,还是赶走。
但都没有。
伏飞鸾明知她是假的,却还是将她留在了府上。
陈安安不信这个结果,她寻了另一人,也将她送入了伏家。
伏飞鸾依旧把那人留下来了。
这样的举措像是给了她们信号,于是愈来愈多的人,到了后来,伏飞鸾甚至为此专门开了个茶庄。
一日,她突然很想去流明峰见见他,她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
然后,她就看见了和姚夜安卿卿我我的伏飞鸾。
老实说,那一瞬,最多的是难过,其次是恶心。
恶心伏飞鸾和那么多人纠缠不休,偏偏还要招惹其他女子。
姚夜安和她生的很像,尤其是那双欲说还迎的双眼。
她回了自己家中,但爹娘不敢认她,于是她再一次地成了没有家的孩子。
她被好心的阿姊收留,她以为日子会一直这样,直到她去了寺庙,遇见了被山贼追杀的姚夜安。
姚夜安为了救伏飞鸾,不惜以自己为引。
那些山贼当然会被姚夜安吸引,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山贼。
那是伏家雇佣的佣兵团。
起初伏家的确对姚夜安满意,直到姚家破落,他们的嘴脸露出,便毫不犹豫地抹杀了。
陈安安告诉了她自己的身份,也让她知道,伏家人的嘴脸。
姚夜安死前,用自己全身的灵力将记忆渡给她,她成了被恨意驱使的怪物。
伏家想要姚家的宝物,在掌握姚家人出行的时候,轮流除之。
姚夜安不知道,自己枕边的未婚夫的家人,看起来和气,撕下那层人皮,是吃人的恶鬼。
每一日,她都想杀了伏飞鸾。
可她无权无势的,又不知要如何接近他。
直到姚师兄捧起她的脸,又哭又笑,“安安?你是安安。”
那一瞬间,她突然知道了。
她回了伏家,以姚夜安的身份。
伏飞鸾高兴疯了,他说这次,无论如何,自己都要娶她。
但她不是来当他新娘的,她是来取伏家性命的恶鬼。
伏家人并未对姚夜安露出本性,见到她时,最开始是惊诧,后面又惨白了脸色。
伏飞鸾这次,谁拦也没用,伏家人咬牙切齿,什么道德教义天理都搬出来了,但依旧如此。
陈安安也问过,伏飞鸾到底是喜欢何人。
他支支吾吾地,却不愿意说全。
她试着让伏飞鸾喊夜夜,但他总是推辞着不好听。
有的时候,陈安安也会想,这个人倒地有没有心,但不知答案。
但说这人不会如何爱,他又会在特定的日子为你准备惊喜,下雨时打伞会撑在你那边。
他不会弄混你和旁人的喜好,体贴入微,为你准备一切惊喜。
如果喜欢也能装出来,她也不知怎么办了。
“你是……陈安安。”
他终于认出来了。
回来的当然不是流明峰的仙师,而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间女子。
“是我,伏郎,你想我吗。”她依旧是笑着的,只是言语中带着悲伤。
他像是受到了指点,突然站起身,想要触碰陈安安,“我想你的,我好想你啊,安安。”
“陈安安和我姚夜安,你真的分得清吗。”
她手中的刀剑还立在伏飞鸾的胸口处,他泪如雨下,呆呆愣愣地看着她,只知哽咽。
四周的声音静了,具柯的毒素蔓延太快,快的来不及说上旁的话语,就悄无声息没了性命。
“我爱你啊,安安。”
胸前的血液还在流,温热滚烫,如同熔岩。
当年的灯火映射在她身上,她是飞蛾扑火的蝶,这次,她是涅槃的凤凰。
“……我为你复仇了。”
她抬起头,高台上的安摘下面罩,换下了高领衣襟,她面色沉静,堕魔纹鲜红如血。
她赫然吐出一口鲜血,像是生机被耗尽,光滑的皮肤生起了皱纹。
她本就濒死,中州二十年前的瘟疫,要的是她的命。
是姚夜安生前的灵力,护着她不死。
伏家一灭,执念散去,她当然也撑不到了。
伏飞鸾怔怔地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我还以为,我看不见你老了的样子了。”
“这刀应该放你眼睛里的。”她说。
“你留了我一命……你对我还有意。”
“呵。”
她感受着死前的天旋地转,没有力气再去骂他。
门外之人跌跌撞撞走来,她眨眼,那人面色说不上是悲怆更多,还是慌乱更多。
“……安安。”他浑身颤抖,最后就说出两字。
她睫毛微颤,很轻地一声,“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