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觋如梦初醒。
他摇头,“我不要。”
沈浮玉放开他,目光依旧死死地盯着觋,“行啊,现在带我们去拿浮世灯。”
“好。”
觋没再多说,当即起身,方恨之不知从何处抱出一个一个小女孩来,“诶,这你们巫族的人不,就是眼睛不太好。”
女孩死死地抓着方恨之的衣摆,弓着腰,神色紧张。
“咦,是她。”
沈浮玉倒没想到自己还能看见她,毕竟,她以为这个女孩,和那些人一起去了。
“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在地震?”她声音发颤。
觋看见女孩的一瞬间,他先是怔楞,又是皱起眉,最后只是苦笑起来。
“是天意啊。”
“什么?”女孩费力地仰起头,似乎是想看见什么。
“我带你们去找浮世灯。”
觋立刻起身,也不废话,立刻冲着一旁的地方去了。
陆拾砚立刻拉住他,地上的藤蔓生长,结成一块巨大的方形,“行了,都上来。”
“等会,我的娇花和小紫……”
虽然直到沈浮玉只是在喊名字,他的耳尖还是不可抑制的一红。
陆拾砚将袖子抬起,在她的面前迅速地一晃,“都在我这,不必担心。”
看见了那抹熟悉的紫色与白色,她心中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走吧,跑的话太慢了。”陆拾砚道。
觋点头,立刻开始给他指路,“在东南方,就在那片水域里。”
见姚师兄还在努力地把方恨之和小女孩推上去,苏梧桐立刻拉着他的手腕,“快上来啊,到时候跑了,你哭都没地哭。”
姚师兄哭笑不得,“知道了知道了。”
见几个人坐稳,陆拾砚立刻驱动藤蔓做的毯子,直直地冲着那水域去了。
在进入水域的瞬间,四周的山幻化出来,黑鱼躁动地浮出水面。
“都往后站。”觋翻身下来,身上的衣服在风中作响,“我要召行舟了。”
他深吸口气,学着妹妹的样子,开始念着咒语。
自小时候起,巫族从不让他碰行舟。
行舟是巫族女子才能驱使的东西,那些她们习以为常的术法,也不是他能碰的东西。
“你在看我们修习剑诀?”女孩弯下腰,目光中满是好奇。
她并没有说什么冒犯的话语,无端地,他却被吓了一跳,“我不会再犯了。”
见他低着头,扫着自己的东西,她却拿了过去。
“不可以!”男孩面色涨红,下意识地想抢回来。
“扫个地怎么了,我这手又不是金子做的。”她莫名其妙地看着男孩,强硬地抢走了。
他一个人手足无措地站在那,急得不行。
是巫非要扫完整个地方,但她自小娇生惯养又没做过这种活,扫到天黑也没做完。
最后,巫没赶上上课,还被教习的女先生给骂了。
“你同他在一块干什么,你是天上月,一个云泥中的贱胚子,真是胡闹。”
他捧着伤药,站在房门口,无心再去听后面的话语,便匆匆地离开了此处。
觋不是巫族想要的孩子,巫族为了血脉的正统,只会和族人通亲。
但他的父亲,背叛了巫族的女子,和外面的人苟合,生下了他。
他的母亲受不了巫族压抑的气氛,收拾包袱就离开了。
离开的那晚,只是捧着他的脸,哭个不停。
但他很高兴。
因为,母亲爱过他,他也是被人期待的孩子。
这是第一次的初见,父亲看着他浑身的伤痕,只知道不停地落泪。
自那之后,觋基本就是避着她走。
但他知道,那个女孩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做青珩。
青珩没再找过自己,他却有偷偷地关注过她。
像是躲藏在阴暗处的灰鼠,但又不自觉地被阳光所吸引。
后来,巫族像是犯了忌讳一样,健在的那些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最后只留下了巫。
巫看着他,不说话。
太阳失去光彩,藏进了云层里。
有的时候,巫不吃饭,他也不吃,最后巫没了法子,才开始吃的。
“你去山上了?”
族里的食物告罄,又没有别的补充,他也没有世俗意义上的钱财,就只能去山上了。
但山上有野兽,有毒蛇,吃的反而是少得可怜。
“可以吃肉了。”他说。
“……”青珩没说话。
见他这人忙里忙外的,她忍不住了,“巫族待你不好,你不欠巫族什么,你没必要待在这。”
“但是,你是我妹妹啊。”
青珩低下头,第一次认真地看着他,“我教你术法吧。”
“什么?”
“上任觋也死了,你正好接管他的位置,”
“我不能的,我什么都学不会,我肯定会搞砸的。”
明明是数落自己的话语,青珩却生气了,“放屁,行不行自己试了再说,现在做什么结论?”
他没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青珩。
原来,太阳还没走,她还会发光。
青珩说了教他,就是教他,她会的所有东西,她全都告诉了他。
但觋不是什么聪明的性子,他学了很久,才磕磕绊绊地学会了,如何去除瘟疫的诀。
但中州很太平,没有人生病,没有人需要他们。
她们继续饿肚子,最后还是巫受不了,自己去了深山里。
觋那天挺害怕的,脑海里是巫被野兽撕成碎片,或者她回不来,迷失在半路,又或者,被捕兽夹抓住。
他很心急。
但巫不让他跟着去,还说等他捉了东西,自己早就饿死了。
他还记得那个雨夜,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终于看见了青珩。
青珩身上背着的,是一只野猪。
听了他的担心之后,青珩啼笑皆非,“我又不是你这个半吊子,那里的野兽,没一个伤得到我。”
他泄气的同时,更多的是一种可悲。
是了,他也是个无用的兄长。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直到,他的脸上生出了可怖的斑点。
觋记得的,那些人就是脸上生出了半点,而后又慢慢被掏空,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在了屋子里。
如果这是他修习巫术,天道给予的惩罚,他愿意接受。
他想得开怀,但青珩没有。
在青珩看见的第一眼,她的眼神就变了。
老实说,觋从没见过她这副样子,像是世界崩塌。
可,不应该呀。
太阳的光不应该暗淡下来。
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不停地笑,“我很开心,这些日子,都是我赚的。”
青珩看着他,最后只是凶狠道:“什么你赚的,明明是我和你一起争取的。”
“好好。”觋也不想反驳她,干脆顺着她的意思说了。
自那天之后,青珩就变了。
她变得沉默寡言,不停地在藏书阁中翻阅着什么,又去见了浮世灯。
青珩在藏书阁呆了好几日,最后终于出来了。
但她消瘦了不少,也不愿意吃饭。
青珩说,她想在巫族收养一些手脚不便,天生残疾之人。
他说好。
只要是她想做的,他都会答应。
但他不是个合格的兄长,恐怕就在那时起,她就动了用禁术的心思。
巫族的第十六人,不单单是为了他的性命。
那段时间中,觋不知道青珩想做什么,起初,他是想劝着她,让她改变的。
巫族里的人越来越多,青珩好不容易开始露出笑容,可是觋却开始不安了。
当斑点蔓延至全身,他的身体已经疲倦不堪了,他甚至没有办法,清醒地站着半日。
每日醒来,看见的都是青珩阴郁的面孔。
但看见他睁眼,她却总会笑,就好像在安慰他似的。
“你好像,睡得越来越久了?”
青珩的笑容勉强,语气不想重,只是在轻轻的试探,“我还在想,兄长要睡到什么时候呢。”
她第一次喊他兄长的时候,他像是活在梦里,踩在云端伴不真切。
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到了现在,他才惊觉,这原来真的是一场梦。
觋还没来得及沉浸,就被迫要醒来了。
“怎么到这来了?给他们种子了吗,让他们种下去,来年,可都是可以吃的,到时候,我不在了……”
他还没说完,青珩就把一侧的锄头踹倒了。
觋叹气,认命地扶起,“这是做什么,拿它撒什么气,明个我还要带着它为你锄地呢。”
“为我为我,如果真的是为我,你就别死。”
青珩气鼓鼓的,“说那么多,还不是一心求死,我看你就是想丢下我,和女夫子她们一样。”
觋看着她,眼神渐渐地染上悲伤。
不是的,如果可以,他也想看着她慢慢的壮大巫族。
那一日,他睡得特别沉,自己像是被封住了,明明是听得见青珩的哭喊声,却不能睁开眼看着她。
觋本来以为自己活不过去了,可他神奇地活了下来。
身体变得轻松,他以为,是天道显灵,饶了他一命。
他拉着妹妹感谢天道,可妹妹却说,他什么都不知道。
原来,那天开始,青珩就把他这个拖油瓶,放入了浮世灯。
而觋,终于不再是青珩的累赘了。
当行舟被黑鱼推上水面,上面的泥沙缓缓落回水面的那一刻,他终于松了口气。
他终于能够独当一面了,青珩,你看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