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按照汉源的环境打造的院落专人栽培，姑娘说环境不对，不妨说说看究竟是哪里不对。”

    循着声音看去，檐下站着一人，身着飞鹤官服，头戴幞头，朝着这边走来。

    宋蓁被他头顶幞头脚吸引，待他走近，伸手拨弄了一下那根脚。

    这一举措将宋远道吓得不轻，连忙将宋蓁拉开，卑躬屈膝道：“小女不懂事，大人莫怪，大人莫怪！”

    那大人原还有些诧异，见他致歉，倒是没多说什么，含笑道：“之前只听闻令爱名讳，倒是不曾见竟真如传闻一般……无邪。”

    后面两字他停顿了一下才说出口，宋蓁总觉得他本意不是要说这两个字，而是想说她傻。

    早听说古华夏人含蓄，她也是头一次见骂人也这般含蓄。

    “令爱若是能说出可行的话来还好，若是说不出缘由，宋大人带她前来，可就是扰乱公务了。”

    来人显然官位在宋远道之上，说话都带着一股傲慢，宋远道也是识趣的卑躬屈膝。

    他道：“是下官病急乱投医，这才听信了小女的话带她前来，这就将人带回去。”

    他心里门清，此时将人带走，顶多被说扰乱公务，若是留下再闯出什么大祸来，他就真是乌纱帽不保了。

    “我不走。”宋蓁反驳他，“且不说温湿光照如何，这树本该生长在高山之上，而纵观四下，坡都没有，如何能种得好？”

    那人盯着她多看了几眼，“照你说，这树还得搬去山里栽种？”

    “是。”宋蓁斩钉截铁。

    却不知为何，那人哈哈大笑了起来，拍了拍宋远道的肩膀，“宋大人真是养出了个厉害女儿，不如让她试试，没准真有成效。”

    宋远道额头冷汗直流，连忙道：“小女不懂事，自幼养在府里，五谷不分，哪里真能做的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啊，不能耽误了陛下交代的大事。”

    “你也知道是要事，宋大人，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陛下今儿个早朝都还在问这事。”

    宋蓁道：“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只有一个要求，必须全权交给我，你们无从过问过程。”

    她想起季荣恒给她说的，自己异能的事情不能透露出去，因而才有了这句话。

    那位大人哈哈大笑，不顾宋远道还想说些什么推辞话，便拍定这事交给了宋蓁。

    待那人离开，宋远道脸耷拉下去，如丧考妣。

    宋蓁安慰小老头：“别担心，我真能搞定。”

    宋远道看着她，欲言又止，重重叹息一声，“你真是把咱们家往死路上逼。”

    “可我若是不接手，你也没有办法，不还是死路，早死晚死都得死，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

    两颗刚栽种到万珍园的果树，今日又被刨了出来，宋蓁上前看了眼树根情况，饶是格外小心，也还是有根茎斩断的。

    挖树的人显然并不将她放在眼里，招呼人将树送上了板车，兀自朝着山里送去。

    她对此并不在意，今日前来，说是监工，不过是趁机捡走了断掉的根茎，回家泡在了盆大的青瓷缸中。

    “你还真是什么活都敢接。”

    季荣恒端详了根茎许久，也没看出什么异常，又见宋蓁看得仔细，哂笑出声。

    他依在摇椅上，架着腿，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慢条斯理道：“朝中多士族子弟，暗自站队，你父亲没有背景傍身，又不想随波逐流，难免遭人排挤。这次圣上钦点他掌管此事，就是为了看他能力，若是他能有法子脱身，圣上会重用他。可若是没办好……”

    他轻笑，望向宋蓁，眸光流转，“那就是大难临头。圣上不会重用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这件事也不是只有非要长出车厘子来不可。”

    季荣恒点到为止，笑意盈盈的望着她，只等对方接着他的话询问旁的办法。

    但她没有。

    宋蓁看向他，眼神格外清明，好像是没听懂他刚才话里的弯弯绕绕，疑惑开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季荣恒一顿，反问：“你接下此事，难道不是想救宋家于危难之中？”

    “不是。”宋蓁没有犹豫，回答的甚是笃定，叫季荣恒一时哑然。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帮助我恢复异能。”

    她想起她异能刚觉醒的时候，也很微弱，只能使得种子发芽，是后来不断的尝试培养植物，与之相辅相成，异能才得以提升的。

    季荣恒并不清楚她到底在说什么，心下疑惑，“那你有没有想过，如若你失败了，宋家该怎么办？”

    宋蓁：“宋家怎么办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只是异界的一缕孤魂，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去了，宋家顶多是她现在暂住的地方，不知道哪天就回去了。

    虽然被吸入黑洞后还能回去的机率小之又小。

    季荣恒片刻无言，似是明白指望不了她主动开口找自己帮忙，不免觉得有些惋惜，若是她找自己帮忙，还能加深二人之间的羁绊，似乎会更有趣一些。

    他身下的摇椅轻晃，发出咿咿呀呀的声响，季荣恒道：“可是，那两棵树在万珍园本就长势不好，这次又搬移了，加上途中免不了有人从中作梗，怕是难活。”

    宋蓁依旧漫不经心，指尖戳了戳水中浮起的树根，点破水面，晕开圈圈水波，“那两棵树活不活不重要，重要的是这。”

    她说的，自然是她面前的青花矮缸里的树根。

    季荣恒哂笑：“你要用它变出一棵树来不成？”

    宋蓁抬眸，惊讶看他，“你怎么知道？”

    “……”

    宋蓁看了眼天色，日落西山，正是幽凉的时候。

    “你替我守着，可莫要叫人来打扰了我。”

    季荣恒答应的爽快：“成。”

    而后就见宋蓁屏息凝神，搂着袖子，将手伸进水中，握住了树根，一副格外用力又认真的模样。

    季荣恒不想错过，从摇椅上起来，专注的盯着，唯恐错过什么。

    肉眼可见的，宋蓁握着的树根，生出了芽，一点点嫩白的芽，顶着嫩绿的小叶片。

    抽长，舒展。

    直到有一指长，停了下来。

    若说上一次是他没看仔细，这一次便是真真切切，她竟然能叫植物生长，这就是她所说的异能？

    宋蓁看到树苗，不同于季荣恒的惊讶，有些失落，“还是太弱了，只能做到这一步。”

    季荣恒点点头，“要想等它结果，你九族的坟头草都几尺高了。”

    宋蓁问：“圣上给的时间还剩多少？”

    “一个月，若是有人说说好话，能争取到两个月，你可以考虑找人帮忙，比如我。”

    她越是不开口，越是让季荣恒想帮她。

    宋蓁瞥了他一眼，迎着他示意开口的目光，淡淡道：“一个月够了。”

    她将幼苗转到了另一个盛着松软泥土的缸中。

    从见到树的第一眼，宋蓁就敲定了主意，她的目标不在于那棵树如何存活，准确来说，那两棵树已经活不了了，枯萎只是迟早的事。

    倒不是宋蓁不想挽救，而是以她现在的异能没法救，相较之下，用根茎来从头开始才最省力，而且若是一开始就适宜了这片土壤，也能因地适宜的长出适合种植在此处的果树。

    每日都以异能加以浇灌，再配上她自己特制的农肥，一个月的时间足矣。

    她不喜欢麻烦别人，更可况，她从眼前这个二十出头小孩含笑的目光里，看出了他心底的算计。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她和这人也就知晓对方名字，如何能相信对方想要帮助自己？

    季荣恒见她根本不上套，有些无奈，又忍不住轻笑，“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宋远道这几日过的忐忑不安，但事已成定局，也只能孤注一掷了。

    本想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法子，可一连几天过去，宋蓁除了去万珍园顺走些名贵的花花草草，成日都待在自己院子里，自打车厘子树移栽到了山上，她连看都没去看过，这样的态度，如何指望她有办法。

    偏偏她还不让自己插手，他急的直上火，终是按捺不住，叫自家小女前去三殿下那边说说好话，看能不能将这件事作罢。

    三殿下属实给足了面子，在圣上那边美言几句，延长了半个月，只是看起来依旧是杯水车薪，只是在强撑罢了。

    宋箐本不在乎这件事，得知宋蓁揽下这活时，还想着若是办不成，她就要遭罪，到时候和三殿下的婚事自然告吹。

    可在宋远道那得知若是办不好，全家都得遭殃时，宋箐坐不住了，当即找上了宋蓁的院子。

    “你想找死自家死就是，作甚要拖着我们一起下水？你就是存心报复是不是？”

    宋箐起初不信会连累自己，还去找了三殿下求证，得到的结果和父亲说的无二，她这才慌了神。

    她日后还要做三王妃，还要飞黄腾达，怎么甘心就此止步，因为宋蓁做错事而毁于一旦？

    于是她带着人五名护院，敲响了宋蓁紧闭的院门。

    门倏然从里面打开，将她吓一跳，正想骂两句，就看见站在门里的并非宋蓁，而是一个高大的男子，其貌不扬，之前不曾见过。

    “好没规矩的下人，见了本小姐都不知道行礼吗？宋蓁呢？赶紧叫她出来。”

    “大小姐在小憩。”季荣恒有意压低了声音。

    “她怎么还睡的着？赶紧把她喊出来！”宋箐听说她还在休息，心中火气更甚，若非这不识趣的下人堵在门里，她早就直接进去揪人了。

    季荣恒站在门里，寸步不让，语气不佳：“小姐在休息，不便打扰。”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算是摸清了宋蓁的所谓异能，每日输送能量给树苗后，就会陷入沉睡，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都在睡觉。

    他亲眼看着一指长的树苗，如今窜到了半人高，不得不相信她所说的一个月能结果。

    而宋蓁担心自己成果毁于一旦，自己沉睡时叫他守着，只有宋蓁醒着的那四个时辰，他才能稍作休息。因着这几日，他根本没睡好，困意浓重，对待宋箐造访格外没有耐心。

    宋箐没想到这人这般不上道，她在宋家还没被人这般对待过，顿时怒火中烧，“你若不让开，就休怪我无情了！”

    季荣恒本不是个任人拿捏的性子，加上没睡好，闻言一双淡漠的眸子望着她，冷笑一声，“是吗？你要如何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