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不如归去

    贞元元年三月，又是一年春暖花开的好时节。

    清晨，蒙蒙云雾笼罩在天地间，水天一色。

    福星客栈，一名红衣女子缓缓走下楼，提着个包袱，叫道：“小二！”

    “哎！来了来了！”店小二应声而至。

    红衣女子道：“切二两熟牛肉，再来一坛你们这上好的竹叶青。”

    “好嘞，客官。您稍等。”

    红衣女子选了个僻静的角落落了座，正低眉沉思间，却听邻座的两位客人议论道：“哎！你知道吗？我听说最近太后娘娘仙逝了！”

    旁边一人惊讶地张大了嘴：“啊？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那人道：“就是两个月前。这不，孝诚皇后的服丧期还未满，这回宫中又添了新丧。哎，世事无常啊！”

    他旁边那人道：“听说皇上一直怨怪太后气死了孝诚皇后，自皇后去后便再也未去见过自己的母后。太后就自己搬去了佛堂居住，说是为先皇和孝诚皇后诵经超度。”

    那人道：“哼！不过是求个心灵上的慰藉罢了。哎，只可惜那孝诚皇后才貌双绝，却怎地偏生这么短命啊。真是天妒红颜啊！”说罢竟自顾自抹起眼泪来了。

    他旁边那人奇道：“唉……你哭个什么啊？！不说这个了，来，吃菜！”

    红衣女子听罢，苦笑一声，自顾饮下一杯酒。

    忽然飞来一只小白鸽，轻轻巧巧落在她肩上。她一惊，轻抚它的羽毛，取下绑在它腿上的小竹筒，抽出一张泛黄的纸页，展开看了看，皱眉沉思了会，从怀中掏出几两碎银子，向小二道：“小二，这是这几天住店的钱和饭钱。”小二走过来，狐疑地盯着她道：“怎么，姑娘这是要走了么？”

    红衣女子一笑道：“叨扰多时，不胜感激，这便要告辞了！”说罢转身走出了客栈。

    日已上三竿，红衣女子牵着她那匹“青冥”慢慢走在大街上，却不知要去哪里。

    天地茫茫，却不知何处才是她的归途？

    自青木堂势力被禁军剿除殆尽后，门下弟子死的死逃的逃，顷刻间树倒猢狲散。都散了，只剩了她一人，天涯海角，四处流浪。

    两年前青木堂叛乱，若不是她临阵改了主意勤王，只怕今日便换了天地。皇帝念在她能及时醒悟救驾有功特免她一死，只是将她永远地放逐出京。

    这样也好，京城的氛围本就不适合她。她只是想知道堂主……唐公子如今怎样了，身上的毒可有解了？现在身在何处？那日她掩护着受了重伤的他一路南逃，刚到了桐城便不见了他的身影。她心中焦急，可又转念一想：也许他是蒙得哪位奇士高人相救，也许……

    她本以为他们是患难之交，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他们总是可以并肩走到最后。可是到头来，终究只剩了她一人。她不禁想到了长居深宫的妹妹，她早就听闻皇上已冷落她多时，不知她如今怎样了？她当初是自己把自己送入这座不见天日的囚笼中，就该承受今日的结局。她爱的那样义无反顾，将自己关入爱的囚笼中终老一生，不知可有后悔当初的决定？

    红衣女子不禁有些自嘲，她忽然有些羡慕起妹妹来。她可以为爱囚禁自己，可自己却连爱的资格和权利都不曾有过。原来她自己才是最可悲的那一个。

    原来冥冥中，到底还是应验了当年的那个诅咒：他们桃花石国王室的女儿，永远得不到一生所爱。

    她还依稀记得，小时候自己曾躲在父王寝殿的幕后无意中偷听到了父王酒后吐真言。当年父王游历中原，强行抢回一个汉人女子，不顾她的反抗强娶她为妻，生下了她们姐妹。一次母后趁父王外出还是偷偷地跑了出去，之后便杳无音讯。她和妹妹从未见过母亲，从那之后她才明白，是母亲不要她们了，她们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

    虽然那时的她还小，却也在父王的讲述中渐渐明白过来王室中人有多可怕，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直到父王为她定下了亲事，那一刻她便下定决心要远离王宫的一切，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哪怕今后四海为家，风餐露宿也好过终生受人摆布。

    他是她一生的劫数，改变了她的宿命。他曾问她：“你想要自由吗？可是自由，是要付出代价的。”

    当年的一句戏言，未料到如今却一语成谶。

    家国还在，可是她却已回不去了。

    红衣女子蓦地苦笑，骑上青冥星夜兼程回到了青城山，山脚下远远望见一袭蓝衣的男子正微笑着迎向她。

    她飞奔至他身前，微笑：“怎么是你？这两年你都去哪了？”

    蓝衣男子笑道：“自青木堂散后，我一直记挂着你，想来看看你。”

    红衣女子道：“你这些年游历大江南北，一定长了不少见识吧。”

    蓝衣男子道：“江湖中人，天大地大，处处是我家。”

    红衣女子微微一笑，与他并肩漫步于青城山脚下，柔风吹起了她的发丝，一片宁静美好。

    “我这次回来了就不走了。”蓝衣男子忽然道。

    她嫣然一笑，没有说话。没想到最后陪在她身边的那个人，竟会是他。

    他们是一样的江湖人，从江湖里一路血雨腥风地并肩走过，终还是要回到江湖中去。

    欲回天地入扁舟，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