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9.
屋外的光线还是很暗，模糊不清地从窗帘缝隙渗进来了些许。
映在沉闷的地板上。
喻奚眯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的瞬间竟有些恍惚，直至聚焦到床脚的黑色背包，她才一下想起自己身处何处，想起这场难得的睡眠之前发生了多少始料未及的事。
这里是年都的旅馆。
韩悦、沈季霖、唐知年……李决。
对，她记得李决去浴室洗漱。
并且她不知道为什么所有酒店的浴室都被设计得如出一辙的尴尬——年轻健康的胴体在身侧肆无忌惮地袒露，喻奚没来得及出声提醒，面前那肩背的肌肉线条足以令她一时噤声。
又不是体育生，居然有时间锻炼得这么好。
而自己也……确实没抵挡得住美□□惑。
浴室里的李决听见动静回头。
骨节明显的手腕还扣在松松垮垮的黑色的粗砺皮带上。
只见比他小了整整一圈的拳头正敲打着玻璃，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指了指内帘。
至于手语的表演人，并不看他。
他明白了意思，却也只敢轻声嘀咕。
“亲都亲了……”
话音刚落，那跟粉粉白白的手指愤怒地转了个方向，径直指向他的脸。
在空中恶狠狠地戳了戳。
以示最后的警告。
后来……帘子的确拉上了，眼皮也跟着合上了。连这人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墙上的挂钟按部就班地走着，喻奚盯着，思绪越飘越远，从“不知道这表准不准”到“李决今晚住哪”。
入住的时候，旅馆老板告诉过她，他们运气好，仅剩这两间房没有被暴雨淹湿。除了她和唐知年的房间，就只有老板本人的了。
对着镜子整理了一番凌乱的衣襟，好在有这难得的小憩，苍白的脸上终于攀上了些气色。喻奚踩着鞋，慢慢打开房门。
猫着个腰探出头，不知为何有点心虚。
她是这样想的：最好能在李决回来之前跟唐知年达成一致。
毕竟他们之前也共处过一个暑假，她看李决在唐知年表哥来去自如，估计和唐知年的关系也不会差。
至于她和李决之间发生的事情……小孩子没必要知道得那么清楚。
门刚推开，一道人影就从楼道口飞快地窜了过来。
似乎是没想到喻奚会出来，经过她面前的时候脚步顿了顿。
就是这一停顿，喻奚赶忙拉住对方的衣角。
“知年？”
“小心点。跑这么快，别摔到了。”
对面露出一个喻奚难以形容的神情，无措、愤怒，又更复杂，夹杂着愁绪。
“喻奚姐，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你知道李决来了吗？”
两人同时开口，唐知年才放缓的面色顿时变黑了一个度。
“我知道。”唐知年回答道。
“那你看见……”
“在吃东西。”
“哦……”
喻奚这下能确定不是她的错觉了，唐知年确实是在不满什么。但她想破头皮也猜不出，就在十分钟前，唐知年才和李决单方面地吵了一架。
或者说，单方面的宣战。
这场稚嫩的战斗背后，还有点她的原因。
唐知年直勾勾地看着俞奚，语气平直，“他喜欢你，他在追你，对吗？”
在喻奚的记忆中，唐知年是幼稚的、莽撞的，同时也是简单的。或许是知道自己闯了再大的篓子也会有人收拾，所以不知天高地厚得理所当然，直来直去，不考虑后果。
所以当他以这样堪称郑重的神色，褐色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语气又极不确定，如同斟酌什么似的提问时，喻奚还愣了一下。
直到唐知年皱着眉偏过头去，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傻乎乎地“啊”了一声。
像是承认。
“那你呢？”
唐知年想知道，俞奚呢？
“我想……”白净的面庞迟疑了片刻。
唐知年目不转睛。
最后她说：“我也是。”
“——他没你想的那么好！他有事瞒着你，你都不知道！”
唐知年的反应强烈到出乎喻奚的意料。
现在小男孩的营养太好，唐知年的身形已经成长得比喻奚高大太多，在他快步凑近时，喻奚竟感到了一丝丝地被压制。
“喻奚姐，你不要把感动当成爱情了，我……他、他做有些事，没你想象得那么难。”
唐知年越说越快，同时方才李决在楼下的模样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唐知年说，他要告诉喻奚姐这一切。
李决阻止了他，说他会自己说出事实。
唐知年心有不甘，就在他还想说些什么时，他自以为面冷心热对他好的表哥却说——
不要做让我后悔把你领进家门的事。
霎时间，对面人的脸变得一片灰白。
李决知道这话很伤人，而他只是屈着腿，面不改色地继续咀嚼着饼干。
自然得宛如这句话是随便说说，宛如这句话的内容无关紧要。
直到喻奚的轻笑打断了他的回忆。
唐知年的注意力又回到这个纵使他添了很多麻烦，但仍然想保护的漂亮姐姐身上。
喻奚就像第一次见面一样。
下巴尖尖的，柔软丰盈的发丝落在白皙的颈弯，又比第一次见面多了几分亲近。
他讪讪道，“……我是认真同你讲的。”
“嗯，我知道。”喻奚笑着说，“所以我才站在这里听你说。”
“可是知年，”她继续道，声音轻飘飘的没有落脚点，“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事瞒着他呢？”
“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反正，”唐知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看李决那副他说出去就要断绝表兄弟关系的样子，觉得他哥这边问题更严重，“……就是不一样。”
“其实也没必要算清楚这些。喜欢这件事，本来就是没来由的，不公平的，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能勾勒出模样的东西。”
有些话喻奚不想说得太直白，她只能确定一件事。
那就是此时此刻，她喜欢李决，想和他在一起。未来的事，谁说得清楚？或许都没能到互相坦诚的那一天，他们就因为其他大大小小的原因分手。
只是当下，只要当下。
喻奚之前想不明白这个问题，现在想清楚了。
可能是因为今夜的雨，实在太冷了。
“你还是不……”看见喻奚如此笃定，唐知年数次到嘴边的话也只能吞了下去，最后还想说点什么，抬眼时却瞥见一个越来越近的身影。
熟悉的旅店拖鞋停在眼前。
“在说什么？”
没人回答。
李决仿佛察觉不到气氛凝重，开玩笑似的，声音淡淡，“据说，如果一走近，在场的人就不约而同地默不作声，那就表明，是在说你的坏话。”
喻奚动了动嘴角，唐知年和她的对话不知道李决听到没有，听到了多少。
但她决定当作他没听到，于是无奈道：“……在说你今晚睡哪。”
然后看向垂头静止在一边的少年人，“你考虑得怎么样？知年。”
“……”唐知年低头不语。
“在和你说话。”
李决提醒道，眼神懒洋洋的，长长的胳膊搭在俞奚身后的门板上，姿态宛如在宣誓着什么主权。
声音还是那样冷淡。
唐知年听得心里冷笑，面上也如出一辙地冷酷，“不了吧，喻奚姐。”
“——我和他也不是很熟。”
喻奚：？
啊？
“不是，你……”
喻奚追上去打算再跟他好好算算这个床位的问题，然而随之而来的门板就几乎拍到脸上。
什么叫碰一鼻子灰。
一回头，罪魁祸首还靠着墙角笑。
“你好好说话行不行？！”
喻奚瞪他。
“我语气一直都这样。小孩儿脾气怪。”李决笑着说。
“……现在怎么办？”喻奚着急的时候鼻翼都出现了细细的汗珠，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眼里含着一圈水光，脸颊红润，“我不管你了。”
狠话说到一半，喻奚似乎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转身就向楼下走，匆匆忙忙的，差点被拖鞋绊住，李决见状伸手——
“别气。是我不好。”
喻奚转过身，只见他走到跟前，于是胸腔的震动变成头顶的酥麻。
“可是你也看见了……”
“我没地方去。”
“你可怜可怜我，收留一晚。嗯？”
李决说得慢慢的，计划是通过放慢的语速显得更有说服力。可尽管任谁看他都是游刃有余，没人知道他内心也满是不确定。
睫毛颤颤。
他向下看，试图窥见喻奚的真心，哪怕一点点。
她却没有说话。
还是那件宽大的T恤，有他的气息的T恤，然而又有什么变了。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李决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抬起头问。
手却没有松开。
喻奚任由他握着，心情竟奇异般的放松下来，故意将声音放轻，正声反问道，“……你觉得他跟我说了些什么？”
“你在害怕什么？”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气场也调了个个儿。
有些心照不宣的东西在空气中悄悄发酵。
但喻奚只是逗他。
表情严肃正经，嘴里却模仿着他刚才的口吻。
她缓缓凑近，从下往上，略过凌厉的下颌，望到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珠，“怎么不说话。嗯？”
李决失笑。
他才张嘴，眼神却不经意地晃过什么。
眸色沉了沉。
于是话锋一转，指了指，道，“……衣服。”
喻奚顺着指尖低头看，发现自己的领口在一阵拉扯中已经滑到胸口，露出了大片白得亮眼的皮肤和凸出的锁骨。
李决不自在的偏过头，余光注意到喻奚半天没有动作，又有些气急败坏地、认命似的重新将头扭回来，脸颊是冷白色，更衬得耳根泛红。
他提起喻奚肩头的布料，向后扯了扯，欲言又止。
“……”
对面的人还不安分，歪着脑袋，一定要看他闪烁不清的眼睛。
终于抓住。
李决眼前对上一片笑意。
喻奚：“不是亲都亲过了吗？”
还了回去。
她心满意足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字体破损的门牌号在身后的李决眼中变成伊甸园的果子。
看着怔在门口的李决，喻奚说，“不进来吗？”
“还是说你真的想和楼下老板挤着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