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秋雨添凉,清晨时寒气更重,花草枝叶上布满晨霜,到太阳出来时,便成了露珠嘀嗒嘀嗒往下坠。

    在康安县的书院中,朗朗读书声穿过大街小巷,湮没在热闹的菜市场。

    清晨的蔬果最是新鲜,妇人们总会在这个时候出门买菜,季月茹便在其中。她先是挑选了两个萝卜,问及价格后摇摇头,又问了番薯的价格,再次摇头:“怎的又涨了一文钱。”

    “今年地里收成不好,番薯市面上卖的少,自然就贵了。你买不买,不买别挑挑拣拣的,后面还有人等着呢。”小摊贩对季月茹嫌弃地摆摆手。

    季月茹瘪瘪嘴,只好到旁边的摊子买了一棵别人挑剩的白菜,结了钱后放进菜篮子里离去。

    路上她叹息,曾几何时她是买金银首饰都不看价的人,然而一朝下嫁书生,为给丈夫读书谋取前途,她用光所有嫁妆,还与娘家借了不少银子,终于供丈夫考取了秀才,如今她丈夫刚参加完第三次乡试,家里也彻底没了钱。

    公婆身体不好,她除了省着家用,还给别人做缝补洗衣的生意赚一些银子。

    正思索着,季月茹已经走到了书院附近,听着里面的读书声,她心中舒缓许多。现在苦点有什么,只要以后她丈夫能出人头地。

    再往书院走不远便是季月茹的婆家方家,方家本不住这里,是公婆偏要效仿孟母三迁,给方敬言找个有助于他读书的地方,于是便用季月茹的嫁妆买下了这里的一处小宅子。

    季月茹推门进去,将门闭好后便准备到厨房里准备做午饭,可却听着堂屋里一阵笑语,这声音喜气洋洋,像是有天大的好事一般。

    她好奇走进堂屋,还没叫出一声:“爹,娘。”便听见了熟悉的声音:“爹,娘。现在我中了,已经今非昔比,以后我们家能在这康安县横着走了。”

    “我儿真是能耐,娘能看见你中举,实在欣慰。”

    季月茹拎着的菜篮子落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这时方敬言和公婆才发现季月茹回来。

    方敬言转过身,一下子黑了脸:“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才回来。”他往菜篮子里一探,嫌弃道:“又吃这些烂白菜叶子,就不能吃点好东西吗?”

    季月茹还沉浸在方敬言中举的喜悦中,没有将方敬言的话往心里去,她向前一步,惊喜道:“夫君,你中了!你终于中了!”

    方敬言负手,看着季月茹的样子鼻哼一声。此时的季月茹正身穿一件洗的发白的灰色衣衫,头发用一块褐色头巾围住,脸上因日晒没有了昔日白皙,反而只有深一块浅一块的黑斑。这模样,跟他站在一起,活生生像比他老了十几岁。

    方敬言早就看不下去季月茹这个丑妇,当初他没中举时,靠着季月茹做工还有她娘家帮衬养活一家人,现如今他非同寻常,自然不用担心养家糊口的事。凭着这个身份,不光养活家里人,再养几房小妾也不是问题。

    季月茹怎么能看不出方敬言眼中的嫌弃,但她觉得自己是因方敬言才变成这样,不管如何,方敬言也不能没有良心,不管以后纳妾或是什么,终归是把她当妻子的。

    她想上去与一家人一同庆贺丈夫高中,方敬言却在季月茹走过来时往旁边嫌弃地躲了躲过,季月茹一时有些难堪,她将手收回去,看着自己手上干活磨出的老茧还有指甲缝里的泥灰,埋下了头。

    方敬言不知怎么跟季月茹说,他早就不爱季月茹了,换人只是迟早的事。只是现在说了未免别人会说他卸磨杀驴。

    不想,他正不知如何开口,他娘吴氏便替他说了。吴氏看着季月茹,尖酸刻薄地说道:“我儿子现在是举人,你只是商户出身的农女,我看你现在就出门去吧,别耽误我儿子再娶个门当户对,对他前途有帮助的美娇娘。”

    季月茹骤然睁大眼睛,没想到方敬言刚刚放榜中举,这么快他们就恨不得将她赶出去,她拼命摇头:“娘,这么多年我哪里对不起咱们家了!我的嫁妆全用来给夫君读书,我还和娘家借了不少银子,还有这宅子,你们身上穿的衣服哪个不是我的钱?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夫君他才刚刚中举。”

    她满眼含泪,未曾想过对方可以这么绝情,“你们这么做,就不怕亲朋邻居背后指摘你们吗?”

    吴氏瘪瘪嘴,她当然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地道,别说邻居亲朋了,就算陌生人知道这一桩事也指不定怎么说。她就怕季月茹拿别人的嘴来堵她。

    这时方敬言却不知哪里来的底气,沉声道:“我要你走,不是因为我中举,是因你嫁过来七年无所出。难不成我方家断子绝孙吗?”

    “那你大可以娶一房妾室,我不会介意。”季月茹深知自己无所出这一条是罪过,所以也不会去计较丈夫的独宠,“可你不能休我,这么多年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方敬言却道:“难道让我以后的子嗣从妾室的肚子里出来吗?季氏,是你违反七出之条,我本想让你体面地走,没想到你这么固执,我现在就休书一封。”

    季月茹大笑:“好,很好。你们家这么对我,就不怕遭天谴吗!”

    话音刚落,季月茹脸上便挨了清脆的一巴掌,她不可置信地捂着脸看向方敬言,曾经那么深爱的男人竟然如此陌生。

    她张张口,事已至此,她算是看清了这家人的真面目。她转身朝着门外跑出去,一直来到郊外的河边,她抹着止不住的眼泪,觉得自己这一生无比悲戚。

    她放弃所有,只为了一个男人,最后却落得个惨败收场。她心生绝望,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任何对世间的留恋。

    她闭眸缓缓坠了下去。

    过了许久,季月茹躺在岸边的湿地上,呕出了一口水来,她慢慢睁开眼睛,只见好几双眼睛围成一圈盯着她。

    他们穿着古代的衣服,女人梳着古典的发髻,俨然不是现代人的模样。

    “呀,姑娘,你醒了,醒了就好。你怎么就掉水里了啊?”一个老者询问道。

    一个男人道:“幸亏我看见你冲到下游,将你救了上来,否则你的命恐怕交代在这里了。”

    季月茹不知喝了几口水,腹腔有些胀痛,她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意识到自己可能是穿越了,而且看她身上的衣服,应该是魂穿。

    只是不知为何,她现在完全想不起来关于自己这具身体的事情。

    这时人群中好像有人认出了她。

    “哎呦,造孽啊,这不是方家的媳妇吗?你丈夫不是刚刚中举吗?你怎么刚好这个时候落水了。幸好救上来了,要不然喜事还没办就得办丧事。”

    方家?季月茹仔细搜寻了脑海中的记忆,或是经过老婶子这么一提醒,她想起了一些东西。

    她这具身体也叫季月茹,生于商户人家,却喜欢上一个穷书生,为了书生她坚持下嫁。爹娘怕她受委屈,就给她带了不少嫁妆,却没想到方家三天两头假借用银掏空了她的嫁妆,而且还逼她去跟娘家借银子。

    为了书生的前途,季月茹委曲求全,银子用完之后,她一边赚钱养活全家,一边照顾公婆,就是不想让书生被俗事纷扰,专心读书,出人头地。

    却不成想,最是负心读书人,书生一朝中举便要休妻,书生一家人也同时摘下面具,只想卸磨杀驴,把季月茹赶走。

    即便这些事情发生在原身身上,但季月茹一想起来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便不由为原身生气,一时急火攻心,咳嗽起来。

    “咳咳……”

    “哎。看方家媳妇没事了,赶快来两个人把她送回去吧,让她回去好好歇歇。”老大婶张罗道。

    季月茹捂着胸口站起来,冲众人摆手:“不用,我自己回去。”

    “你能行吗?刚刚差点溺水死了呢。”

    “我没问题。”季月茹说着便凭借记忆往方家的方向去,秋风呼啸,她身上凉透了,但是目光所无比坚定,有些事情是一定要解决的。

    方敬言这人没良心,人品极差,若不离开,只怕他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今天是原身自己投河,只怕他日就会是他亲自动手。婆家阴险,丝毫不感念她的付出,只怕在方家待下去,日子会更艰难。

    原身没有子嗣,她也没什么留恋的。当初原身能靠着工作养活一家人,现在她一个魂穿的现代女,还愁在这时代活不下去吗?

    她思索了一路,终于到了方家,没有任何迟疑走了进去。方家的人正说着她:

    方敬言:“她能去哪,一会儿就回来了。那个糟糠妇,早该让她下堂了。”

    方父:“当初她爹看不起咱们家,不让女儿嫁给你。现如今风水轮流转,是咱们家看不上她了。”

    方敬言:“要不是看她有点用,我也不会留她那么久。她以前仗着家底厚,温柔恭顺学不会,倒是想和我平起平坐,以后再嫁估计能学乖点。”

    说着,方家人哄堂大笑,也就是这时吴氏率先发现了季月茹回来。她瞬间变了脸:“呦,回来了。这是去哪了?投河?呵呵,怎么不淹死你!”

    方敬言也注意到回来的季月茹,道:“死了干脆,你怎么不去死。”

    季月茹听着对方恶毒的话,心中有些酸楚,原身这是养了一家什么人,升米恩斗米仇,越是付出的多,他们越是蹬鼻子上脸。她强压着跟方家一家撕破脸的冲动,道:“我干嘛要去死,我娘家家底厚,养我一辈子也够了。我娘家人脉广,再给我找个家中富裕的人家改嫁,让我一辈子衣食无忧也不难。我以后活着那么好,又不似在你家这么累,我干嘛去死。”

    “我不过就是在你这里栽了跟头。我想通了,离开你我过的只会越来越好,倒是你再想找个一心辅佐你,为你花光家底的女人恐怕找不到了。你说我不温柔恭顺,那你一个二婚男能找到什么温柔恭顺的富家千金吗?”

    季月茹哈哈大笑,虽然举人在古代含金量很高,但就算榜下捉婿捉的也是进士。举人?还是家中世代为农一朝发达的凤凰男,能娶秀才他闺女已经老天开眼,也别指望人家能带什么丰厚嫁妆,读书人家清贫居多,谁家供读书人不要银子的。

    “我只是不慎摔进河里,没想去死。现在我想通了,回来拿休书啊,快点给我。”季月茹一脸释然,“我走了这么久,你应该写好了吧。”

    方敬言的确已经写好了休书。可刚才季月茹这噼里啪啦说的一通话,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他是嫌弃季月茹现在没钱,又丑。可是他想了想自己以后能娶什么样的,不禁有些惶恐了。

    以他的条件,若娶个美妻,大概率家底不会很厚,无非就是像季月茹一样家中从商的。可对方一打听他的前任,这桩婚事就要泡汤。

    若娶个贤妻,那家里必定是小门小户,帮不了他前途什么,顶多求个温婉恭顺。

    若娶个能帮他前途,家底还厚的贤惠美娇娘,是想都不用想的,真要攀附恐怕只能去这样的人家入赘。

    听季月茹一席话,方敬言自己再这么一合计,顿时有些犹豫了,要不就骑驴找马,等有合适的对象再休人,也免得别人说他富贵抛糟糠。偏偏这时候吴氏发了话:“儿子,将她休了,娘再给你娶一个有钱的美娇娘。”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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