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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东方九州之南境,有一幽深之地名曰翠影山。此山四时常青,白云缠足。

    天微微亮,霞光映照,一老者缓步而来。他身披素袍,满头白发如雪,脚下步履虽颇为沉重,但行至山门结界外,忽而不知用了何种手段,只轻轻一挥衣袖,便消失在视线之中。

    下一刻,老者已身处结界之内。此地乃一处古林,林木皆有灵气滋养,生机盎然。其中有一棵独立于群木之上,正是上古神树“寻木”。

    寻木之高,穿云而立,树干坚实,如同玉石般发出淡金之光。枝条横展,叶片如凤凰之羽。树根如龙蛇般纵横交错,仿佛天网绕于大地之上。

    望着眼前巍峨的神树,老者朗声道:“寻木,老朽来了,你可还记得我?”

    树叶轻轻摇曳,如同海潮之声。

    神树散发出淡青色的光芒,一道身影自光芒中缓缓走出。其气息与四周的山林融为一体,身姿如风中神树一般挺拔,身前仙气缭绕,叫人难以窥其真容。

    “怕不敢忘。” 声音清澈,带着一丝笑意,如同深谷溪流。

    老者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深沉,嘴角却微微上扬,“如此,甚好。”

    寻木轻摆衣袖,大树之下立刻浮现一个精雕的古木茶桌,两旁配有软垫。桌上茶具整齐,袅袅茶香四溢。

    “品茗叙旧可好?”寻木的语气颇有些恣意,不似一棵万年老树该有的端庄。

    老者摇摇头,面露得意之色,道:“品茶有甚意思,叙旧自然要饮酒才痛快。” 说罢,他掌中出现一个雕花酒坛,随手打开,甘醇的酒香扑面而来,令人垂涎三尺。“这是埋藏于乾坤海下百仗淤泥之中的灵露酒,那酿酒师与老朽扬言,只需小小一杯,便能醉倒百头巨兽,你可敢试试?”

    寻木欣然点头,“有何不敢?”撩袍坐下,与老者对酌。

    这灵露酒色如琥珀,酒体清亮,入口甘甜醇厚。两人开怀畅饮,不知不觉间一坛灵露已见了底。

    寻木久不见故人,今日心中欢喜,这酒饮得颇急了些,此刻眼中已带了几分醉意。望向老者时,见他神情郁郁,不觉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困扰吗?”

    “老朽身体之元已将耗尽,不日就要与这尘世告别,这或是你我老友最后一次相聚。” 老者淡淡叹息,似是不舍。

    寻木思索了片刻,举起皎洁如冰的左手,以手指轻点天空,画出流星轨迹,洒脱道:“生死乃是天地轮回,尘埃落定之际,即是另一个开始。到时,天命若定,你我必将再次重逢。”

    老者沉默了片刻,缓缓起身,立于寻木面前,“既是如此,就在此处道个别吧。”说罢抬手张开双臂,神情宁谧,犹如古寺中的禅僧,超然物外。

    纵是万年神树寻木,此时犹如磐石的心也还是动了动,胸中涌起淡淡的感伤。他起身走向老者,轻轻张开双臂,与之拥抱。

    万年的孤寂,等来这数百年的情谊,在此刻的拥抱中尽释前尘。寻木心有万千,静闭双眼。

    下一瞬,老者覆于寻木后背的手猛然闪烁出刺眼的红光,这红光如同烈火般猛烈,迅速扩散,几乎要将整个山林都染成血色。寻木不及反应,一颗血红色的珠子已一掌拍入他的心脏。

    整个身躯仿佛被雷击中一般,僵直在原地,动弹不得。那血红色的珠子好像被赋予了生命,在他胸内蠕动,所到之处显现出一道道深红的纹路,如同枯木被蔓藤缠绕,每一个纹路都在吸取他的力量,令他面容逐渐苍白。

    他急欲驱除这胸中异物,闭目深呼吸,试图聚焦内心,引导流淌的神力,却发现体内神力已不受控制。大量的神力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外溢而出,震得周围山石崩裂,树木连根拔起。

    原本立于他身前的老者,此刻亦身如飘叶,被震退后飞掠出数丈之遥。这飞掠的姿态,倒是比先前入山时沉重的步履轻快不少。

    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老者勉力稳住身形,双眼中的光彩逐渐凝聚,语气中显露出些许惊讶:“寻木,你的力量…竟比我所知的更为强大。”

    寻木直直看向他,眼中不带半点怒意,只有浓烈的疑惑。他问道:“这是为何?”

    老者没有回答,手掌中突然凝起一枚青铜色的法符,法符转动间,口中念起古老的咒语,仿佛来自深渊:“云阴阵起,封神之影。”

    瞬间,天地变色。12道黑影从虚空跃出,身形诡异,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他们自八卦十二方位环绕寻木,每人手中把持着一面黑色的符旗,当十二面符旗在空中汇聚,一个巨大的法阵形成,法阵中乌云密布,仿佛是封锁神魂的牢笼。

    寻木深深一吸,欲再聚神力,却发现体内的力量像流沙一般,逐渐散去,再无法聚起。

    “不必挣扎了,注入你体内的是万妖血与混沌浊气炼制成的混元血珠,就算远古真神再世,也必定神力散尽。”

    老者掐诀施法,法阵开始收拢。

    寻木只觉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血液沸腾,身体似要被撕裂。他试图凝起最后一点点力量抵抗,老者却不容他再有分毫反抗之力,掌中红光闪耀,一股强大的力量再次袭来,誓要将他碾碎。

    在强力的压迫之下,寻木劲力全消,弯了膝盖,跪在大地之上。他勉力抬起头,那被仙气笼罩的眼眸中,依旧满是不解。他再次问道:“究竟为何?”

    老者望着寻木,声音冷漠不复从前。“我一生苦修,五百多年方至通天境,以身守护燎原洲的百万生灵,仍要受生死之制,何其不公!如今战乱四起,正是平定天下最好的时机,我却寿限将至。你区区树妖,终日与草木为伴,身怀两件上古神器,有甚用处?却不肯借与我!”

    “树妖?”

    寻木心中泛起一丝苦笑。回想当年,他不过是这翠影山上一棵普通的树木。偏巧,创世神陨落之地正是翠影山,陨落之时他又恰好伫立在旁,毕竟,那时他真的只是一棵树,除了伫立在原地哪儿也去不了。

    创世神感念这新世界的蓬勃生机,不忍它再次陷入混沌。在殒身前那一瞬,目所能及只有寻木。遂在最后一息,将一缕神识融入他的元神,并以神心化为石、神杖化为骨,重塑寻木之身,以保其神识不泯、神力不断。

    如此,寻木成了遗留在这天地间唯一的神。数万年以来,独自在这一方结界中坚守,日复一日,净化天地、驱散浊气,阻止混沌重聚。

    万年寂寥。

    直到三百年前,东方现混沌异象,寻木前往查探,却见三人正联手与上古凶兽犼缠斗。

    那三人祭起法器无数,布下巨大阵法,却终究是尘世之身,怎敌得过犼的远古力量。法器纷纷被击落,阵法被击穿。三人遍体鳞伤,倒在犼的脚下。

    眼见犼缓缓抬起它那如山般巨大的前蹄,这一踏之下,凡物难逃湮灭,三人就要命丧于此。

    临危之际,寻木高举神杖天乾,璀璨的青色光芒直射犼的左眼。犼放声怒吼,左眼浑浊,流出蓝色血泪。

    巨大的疼痛之下,凶兽再顾不上自己前蹄之下的三人,转而带着滔天怒意向着寻木直冲而去。

    墨黑的杖身青光流转,与犼猛烈的冲击正面碰撞。澎湃的神力将犼震飞出去,庞大的身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落在地面上,吐出大口蓝色粘稠的血液。

    寻木飞身上前,落在犼的后背之上,驱动神杖形成一个淡青色光球,将他和犼完全包裹起来。

    光球一路下坠,直没入东海之中。

    封印完犼之后,寻木将奄奄一息的三人带回翠影山,以心石之力救治,方才捡回性命。

    从此,三人常来与寻木为伴,在静谧的山林中,抚琴论棋,对饮清茶。

    思及往事,寻木目光微微敛起,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幽幽道:“心石,是我的心。天乾,是我的骨。我要如何借你?”

    老者冷笑:“不必言借。今日,我自会取走?”

    “神器,于你无用……”寻木已虚弱至极,声音如风中细语。

    “诸多借口!”老者勃然大怒。

    语毕,手中红光转化为紫气,仿佛古老的星辰在其中旋转,形成一个复杂的法阵,缓缓升空而后落向寻木的身体。

    痛,前所未有的痛楚。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感完全控制了他,叫他原本已跪在地上的身子更蜷了起来。

    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紫色的法阵形成一道流光,贯穿寻木的骨骼。一根,又一根,从手骨,到脊椎,再到腿骨……每一根骨头都被流光的力量拉扯住,生生地从血肉中剥离出来。

    接着,那流光伸入因失去肋骨而完全敞开的胸腔,一点一点地,剜出了尚在跳动的心脏。

    寻木的身体,如同一块碎裂的玉石,支离破碎,缓缓坠地。

    元神似乎还保留着他生前的模样,望了这守护万年的世间最后一眼,慢慢从碎裂的身体上升,不久后,就像烟雾一般逐渐散去,消逝在天地间。

    老者浅浅地注视了寻木一瞬,随即便回首,将视线落于自己手中之宝物。

    宝石透明如琉璃,封印着青蓝两色交织的气流,反射出梦幻般的光晕。

    神杖通体墨色,散发淡淡青光,顶端似蕴藏着星空般的点点星光,流转不息。

    传说中的上古神器,原初心石,神杖天乾。

    老者再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仰天大笑。

    这一刻,仿佛天下已尽在掌握。

    随着寻木元神的消亡,整个结界逐渐崩塌。

    天空如墨,雷声轰鸣,地面剧烈震动,深不见底的裂缝在蔓延。

    屹立于天地的巨树寻木此刻已布满裂纹,那曾璀璨的翠叶纷纷坠落。转瞬间,古树化作灰烬,随风而散。周遭所有树木花草尽数凋零枯萎,落入尘土。

    整个翠影山,再无一丝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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