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马

    所有的故事,所有的起承转合,都有一个或平凡,或不平凡的开始,也都经历着五彩斑斓的各色变调,最后都将归于一个结局。

    冬日的雾霾,渐渐散去。隐藏于其中的,昏暗不见天日的,或是阴谋,或是抵抗,终于可以见到天日了。

    就像是故事的结局,就像是蒙着面纱的美人,就像是余音绕梁的美妙乐曲的终章,姿态翩然般来到了众人面前。

    可是,美好的结局,固然令人欣然向往。而带有缺憾的结局,却常常令人黯然神伤。

    尤其是,在生离死别的哀乐之时。

    胡氏一府,大宗小宗,百余人众,都被庆氏杀害。

    往日威风凛凛的胡府,今日却府门大开。围观的群众,站在门口,就能看到里面的惨状。

    庆氏的屠杀,从进入大门就开始了。大门旁边,躺着门人和管家的尸体。庆氏的刀,还留着鲜血的余温,就又刺向了赶来的家丁仆从。于是,堂前的天井旁,伤亡者不计其数。

    两侧的小路上,堆满了尸首。

    心软的人,大概看不了第二眼。

    根据里长的事后调查报告,胡大夫在后院,找到没有生命体征的棠姜夫人后,打击太大,自我了断。

    胡氏的竖牛家宰,则神志不清,陷入了疯狂。

    庆大夫不愧是胡氏大夫的,往日贵客,心理素质非同常人。不同于众人的闻者伤心,见者落泪。胡大夫却身轻体健,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他对着围观的众人,脸色狰狞地说道:“胡氏其心可诛,杀害国君,又欲构陷太子。我奉太子之命,捉拿乱贼!”

    这话,有人信吗?特别是经历了胡大夫刺杀国君这件事。

    臧伯达眼观鼻鼻观心,不见嘴巴动,而听腹语音。他侧着身子,和旁边的左众大夫,小声说道:“胡氏杀害国君?此事极为隐秘,又是刚刚发生的,他怎么特地来捉拿?好像……”

    国君与左众大夫,本为姻亲。左众大夫恨得咬牙切齿,吃了一肚子亏,一声冷哼,小声道:“好像他早就知道似的。子追,你说呢?”

    庆大夫听得这些窃窃私语,眼看悠悠众口难堵,只得开口镇压,手持长剑,说道:“谁有异议?斩!”

    说罢,庆氏手持长剑,在人群中指来指去,想要杀鸡儆猴。

    谁知,众位卿大夫根本不接受他这个说法,纷纷私下商议,有的说要去太庙中祈求,有的说要去宫中求太子对证。说着说着,就有一起拔腿走人的趋势。

    庆氏以前,最恨别人看不到他,只看得到胡大夫。今日,胡大夫已死,还是没人怕他。他愤恨非常,想要找人泄恨。忽然,他看到了一个落单的,柔柔弱弱的身影,正是姬子追的夫人林孟。

    庆氏阴鸷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仿佛冷血动物锁定了猎物。他走下台阶,快走几步,拔剑而出,寒光闪闪,剑指林孟。

    说时迟,那时快。正在和左众耳语的姬子追,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电光火石刹那之间,拔剑而出,护在夫人身前,二剑相对。姬子追的脸色,比冷剑还要冷还要硬。

    身处龙卷风之眼的林孟,看了看庆氏身后,手持长矛利刃的私卫,又看了看自己身后,那些拔剑而出的卫兵。她一脸平静地摇了摇头,似乎并不理解这样的场面,轻声细语道:“都消消气吧!有什么事儿,先商量商量,不成吗?”

    展大夫一身甲胄,十分稳重地走过来,说道:“此言有理。同朝为官,都是为国君和太子尽忠。子追是太子的兄长。庆大夫是太子的宠臣。有话慢慢说嘛!”

    说罢,展大夫两手暗暗使力,分开了姬子追和庆大夫的长剑。

    姬子追潇洒收剑,一剑入鞘,一声剑鸣,如同龙入深潭。他靠近了夫人,就那么光明正大地,一手搂着夫人,牢牢地护卫她的安全。

    林孟微微垂眸,似乎有些害羞,感应到夫君姬子追手上传来的力度,她温柔地抬眸,小声回应道:“我没事儿。别担心。”

    姬子追那张冰山脸上,冰块融化了一角,他牵动了嘴角,仿佛终于欣慰了三分似的,手中的力道不减反增,只是温和说道:“好。我不担心了。”

    东边日出西边雨。

    这边,庆大夫的火气还是没有消,只是拿着长剑,已经没有了刚才的神气。拿剑的那只手,软绵绵似的,好似提了一个鸡毛掸子。庆大夫的鼻子呼呼喘着粗气,对着姬子追说道:“那你们刚才,都聚在一起说说说,说说说,都说什么呢?”

    说你杀人放火呢!众人不用说话,你看我,我看你,只是都是这样的心声。

    庆大夫拖着长剑,在人墙前面走来走去,越来越暴躁。卿大夫们对上他的视线,纷纷移开了目光。

    庆大夫越来越心虚,似乎平步青云的幻象将要破碎,似乎无颜面对,自己在太子面前的夸下的海口。他牙一咬,心一横,又拖着剑来到姬子追面前,目雌尽裂地问道:“我知道,他们不敢说。你在太子心里,不是常人,你说!”

    你的剑在手,我们怎么说呢?林孟急切地看了看夫君姬子追,看到了他的怒气和戾气,正在升腾。他是温润如玉的君子,他是国士无双的文武全才,他是太子的异母兄长,身在其位当谋其政,怎么能被这样阴险狡诈的小人,阻拦了脚步呢?

    不可以沉溺于敌人的幻象,不可以沦陷于敌人制造的泥沼,飞吧飞吧!飞越这个幻象,去往更高的高空!飞出这块沼泽,去往更远的地方!林孟心中拿了主意,那只纤纤素手,紧紧握住夫君的手,她抢先回答道:“对啊!是在说话啊!在说那边的虫子啊!”

    姬子追对于这样的回答,有些疑惑。可是,他看着庆氏,又十分警惕。

    庆氏唱了许久的独角戏,终于有人回应了他,还这样回答的十分具体,他十分满意,连长剑都收了,挤出微笑来问道:“这是冬天,怎么会有虫子?你们说的什么虫子?说来听听!说详细点!”

    林孟仍然十分平静,温和地回答道:“说蝉呢!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没有说你奥!”

    庆氏得了这样详细的答案,皱着眉头细细思索。

    臧伯达大夫一听此言,和左众大夫对视一眼,忍不住噗嗤一声,带着笑说道:“瞧瞧,黄雀听得多认真呢!”

    众位卿大夫会意,还在相互解说,此言之意,胡氏杀害国君,是螳螂捕蝉,那么庆氏以此为借口,杀害胡氏百口人,是黄雀在后!再看看庆氏吃瘪的模样,众位卿大夫仿佛出了口恶气,都跟着哄笑起来。

    庆氏恼羞成怒,大声争辩道:“胡氏为求太宰之位,在太子面前,诬告国君要杀太子。太子恐怕情报有误,这才让我来的。你们不许笑!不许笑!不!许!笑!”

    庆氏如此为自己开脱,有人听不下去了,咆哮着从胡府中,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那人,正是竖牛。竖牛手中,还拿着一个箱子。

    竖牛眼神呆滞,仿佛初生的小动物般走走停停,好像记忆全失似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只是在柔夫人林孟面前,停顿了多那么几秒,他忽然面露喜色,行跪拜大礼,喜滋滋地说道:“母亲!母亲!孩儿见过母亲!”

    姬子追那张写满了忍耐和生气的脸上,转换成了满脸的震惊和警惕,他把夫人林孟护在身后,勉强咽下一口气,企图遮挡竖牛那过于热切的视线。

    竖牛的神色,仿佛新生的孩童,看不到林孟之后,他盯着姬子追看了几秒,依旧欢欢喜喜,再行跪拜大礼,更加开心地说道:“孩儿见过父亲!孩儿见过父亲!不知父亲,几时把母亲接来的?怎么不带上牛儿呢?牛儿好想你们啊!看到父亲和母亲在一起,牛儿真开心!”

    据说,竖牛的母亲,是胡大夫在某地偶然看上的女子。而后,这个女子,就被生性风流的胡大夫忘在脑后。竖牛,是被母亲一人带大的。

    姬子追和夫人对视一眼,二人的眼神中,都流露出一丝不忍心:此情此景,说不上可笑,倒是可堪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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