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莲真真

    千修院,主屋。

    辜月初至,屋子的主人已经披上厚实的大氅,靠坐在四柱灯笼锦围子的架子床床头,边咳嗽边就着烛火看朝中来信。

    自暴君登基以来,不修军队,不理朝政,整日流连于后宫诸妃裙底之间,夏太后又迷恋珠宝,大肆挥霍,大旱三年后的夏国国库早已空虚,经不起她半点折腾。

    在这时保山王夏幽早有不满之心,橖宴安插在夏宫的间人鼓动夏太后让夏幽带兵攻打赵国旺郡,以期赵国向夏国上供奇珍异宝,郜玲又在暴君旁边吹耳旁风,那绣花脑袋的暴君真就心动了,强令夏幽出兵攻打旺郡,结果旺郡地势易守难攻又兵强马壮,夏幽的军队数站连败,共被赵兵斩首坑杀十五万。

    此战失利不说,还被暴君问责,气得保山王生生喷了一口血出来,朝中民间对暴君的不满更上一层,橖宴乐了。

    耳边风声扫过,灯影闪烁,一个黑影落在他面前:“主子。”

    橖宴头也没抬,继续看着手里的其它信件,过了会儿才随意问道:“回来了,尸体处理好了?”

    黑衣人摇了摇头,遗憾道:“还未。我未寻到掳人的机会,怕贸然动手给主子惹不必要的麻烦。”

    黑衣人看着他慢慢蹙起的眉头,又道:“但我听见她和安王妃密谋,王妃问她要什么,她说要您死。”

    她、要、我、死?

    “嗤——”灯笼锦围子旁传来不耻的嗤笑。

    “就她?”橖宴撂下手里的书信,嘴角嘲讽地扯了一下,对白真真的愿望嗤之以鼻。

    “还想要我的命?”橖宴懒散地揉了揉脖子,慵懒的嗓音拖长,声色平淡却显得阴阳怪气,“她是要掐死我还是捂死我。”

    真是个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他想着,忽然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

    黑衣人看着他笑,就觉得头皮一紧。

    从小一起长大的都知晓,这位主儿可不是什么良善的好人。

    秾丽的皮囊下裹挟的是因常年女装而阴暗扭曲的情绪,说不准什么时候你就得罪了他,被他盯上。

    橖宴将看完的一撂信件随意丢在黑衣人怀里,手里只留下一封未打开的花笺:“这些信送到寇先生府上,也让先生乐一乐。”

    寇先生有诸葛之才,三年前来到橖宴身边做谋士,朝中最近发生的几件大事身后都有寇先生的手笔,橖宴十分看重他。

    黑衣人点了点头,正要走,忽然想到:“那,白姑娘还杀吗?”

    他更想问,您是要亲自动手还是我来。

    黑衣人以为,白真真得罪了主子,主子完全可以趁她守夜困顿时,一手捂死她再扔井里去。

    偌大个王府,不小心掉水里溺死一两个人是很正常的事。

    只可惜了那张格外漂亮的脸和温顺的好脾气。

    他记得在今日之前,白姑娘伺候主子挺尽心尽力的,主子这样坏脾气喜欢折腾的人,在她的软性子面前也无可奈何。

    橖宴不紧不慢地拆着手里的花笺,慢悠悠道:“不急。”

    常年在这后院里扮女子,眼里看到的耳朵里听到的都憋闷得紧,许久没什么新鲜事儿让他感兴趣。

    但今日,那蠢笨愚忠的婢子倒是给了他好几次意料不到的“惊喜”。

    日夜相处三年多,他倒是不知晓白真真还有这样睚眦必报的一面,更是妄想杀他。

    是温顺的小兔子急了咬人,还是她本就是一只藏有利爪的小猫,别有目的地隐藏在他身边。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性情大变。

    这个原因可千万别让他失望。

    -

    白真真回来后跟千修院的掌事大太监说了声儿就直接去了后罩房的小厨房,没去前头伺候橖宴。

    她太累了,重获新生的第一晚就遇到这么多糟心事。

    虽然勉强能解决,但总有一种被掏空身子的极度饥饿和疲惫感。

    而且她暂时不愿看见橖宴那张脸。

    她看见他那张脸就会想起前世愚不可及的自己,想起她怎样蠢地信了他,他深爱的郜玲又是怎样每天换着花样地折辱她。

    白真真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小厨房。

    厨房里暂时没人,只有两口大铁锅啵啵啵地烧着水,灶旁的地是湿的,应该是厨娘刚洗刷完锅碗瓢盆。

    窗外冷风扫着树叶,簌簌的声音传来。

    小厨房里柴火烧得噼啪响,不大的空间暖乎乎的。

    白真真掀开灶台上的蒸笼,平时有人没来得及用饭,厨娘会将饭座在蒸笼里,用小灶的余火温着。

    但她翻遍了蒸笼也没看见厨娘给她留的饭。

    只在碗橱里找到了俩冷掉的红糖馒头,还是昨儿早食吃剩的那种。

    白真真深吸了一口气,立刻想到是艾歌在搞鬼,酉时那会儿她当众下了她脸面,这会儿报复她来了。

    可她实在懒得再折腾,刚在外面还能靠意志走回来,如今到了小厨房,半点都不想动。

    王府主子们吃的麦粉是从江北拉来的上等精白面粉,她们这些伺候主子的虽吃不上精白面粉,却也能吃上一般的白面,白真真以前在家时吃的是寻常百姓家吃得起的带麸皮的死面馒头,农人家又吃得更差些,吃的是难以下咽的高粱馒头。

    她不挑,有隔夜馒头吃也很不错,而且还是红糖味儿松松然的发面白馒头。

    她拿起俩冷馒头,偎在灶火旁烤火。

    馒头煨热了,冻得麻木的手指却还是冷的,黏腻的红糖黏在指腹,她慢慢扯着馒头片送进嘴巴里。

    甜丝丝的红糖和麦香在舌尖上绽开,白真真仰起头,感动得要掉眼泪,好久没尝过食物是什么滋味,嘴巴里有味道的感觉可真好呀。

    白真真仰着头,泛红的眸子里水汽氤氲,吸了口气睁大了眼睛,拿馒头的双手快速扇着风,想将那要决堤的泪水扇回去。

    其实她以前也是一个喜欢撒娇,喜欢哭鼻子,等着阿爹阿娘哥哥姐姐来哄的小娘子来着。

    她不是生来就脾气好,什么都能忍。

    只是后来知道没有人来哄她,才故作温柔坚强而已。

    现在想想,谁知道自己哪天就死了,本就是苟活于世,活得这么憋屈做什么。

    这辈子她都重生了,总要为自己活一次,可要活得好着呢。

    她忍住了泪,将红糖馒头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满足地笑,刚吃了几口,门外就有脚步声传来:“哟,真真姑娘?奴家就知晓你在这儿。”

    来人是千修院的掌事大太监,白真真吸了吸鼻子,连忙站起来,不解地看向他,不太明白她已经告了假,掌事为何还来寻她。

    白真真挨着灶火站着,曹掌事走过来停在她面前,看见她手里的红糖馒头,和红红的眼眶,记起今儿一整日厨房都没做过馒头,皱眉道:“哟,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吃昨儿剩下的,胃受得了啊?厨娘不是留了饭菜吗。”

    说着,他上前掀开了蒸笼,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掀蒸笼的手在半空停着,好一会儿沉默,才尴尬地收回去,曹掌事看着眼前温顺的少女,心下了然:“这艾歌,回头我说说她。”

    “和小姐妹斗气怎么还故意糟践人,还有脸闹到姨娘面前。”曹管事自言自语,有些生气,言语间已经是偏向白真真。

    白真真这才疑惑地抬起头,看着掌事大太监:“曹爷说什么,什么闹到姨娘面前。”

    曹掌事目光停留在她脸上,半信半疑:“你还不知道?”

    白真真怯怯地咬着唇,模样格外使人怜惜,她摇着头,小心道:“我该知道什么吗?还请曹爷明示。”

    曹管事看着她这张精致漂亮的小脸上满是害怕,想起主子的话,不由叹了口气,心里替她担忧:“具体我也不知,只是艾姑娘突然求到主子面前,说你欺辱她,现在人正在西厢房叫告状呢。”

    她欺辱艾歌?

    白真真闻言放下手中的红糖馒头,素手轻揉着胃部,微蹙的细眉和一脸轻愁让人格外心疼:“我虽不知晓艾歌姐姐为何污蔑我欺辱她,想来有什么误会,可我不会怪她的。”

    白真真看向他,双瞳剪水,如同灵动又无辜的小白兔:“但实不该因这点小事扰了姨娘清净,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

    她素来温柔大方菩萨心肠,明明被人欺负了还不吱声,一心帮别人说话,将错揽在自己身上,曹掌事看着那隔夜馒头,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样的好姑娘,怎么会欺负人呢?

    他是不信的。

    “真真姑娘别担心,主子性子虽无常,但好在对下人一向公正,艾歌的所作所为和姑娘的为人处事大家伙都看在眼里呢。”

    白真真心下想着,只怕那是对你们公正,那只瘟鸭以折腾我为乐,对我可不公正得很。

    但她面上却做出感激溢于言表的模样,让人挑不出毛病来,眼里还含着濛濛水光,温声道:“多谢曹爷为我说话。”

    “我们还是快过去吧,别因为我耽误时间,令姨娘对曹爷您不快。”

    她可真是善解人意,曹掌事这样想着。

    但主子的脾气确实不算好,曹掌事也怕耽搁久了被迁怒,忙带着她往西厢房赶。

    一炷香不到,两人已经来到了西厢房门口。

    “真真姑娘,咱家就送你到这了。”曹掌事道。

    真希望主子不要听信艾歌的片面之词,不要为难她,她是多乖巧懂事一个小姑娘啊。

    白真真笑着点了点头。

    她转身踏进西厢房,脸上单纯美好的笑意荡然无存,过分白皙的小脸上一片冷意和厌恶。

    一想到要直面橖宴,她就觉得恶心。

    她站在西厢房珠箔银屏之后,忽然听到艾歌的声音。

    “姨娘,白真真这人惯会两面三刀,嘴上说着与我做好姐妹,转头就联合大家排挤我,私下更是行巫祝之事诅咒您,这样的人留在您身边祸患无穷啊!”

    “您若不信,可派人去她房中搜查,那巫蛊小人儿在她床下放了可有些年头了。”

    大夏禁巫蛊之术,违禁者汤镬弃市。

    弃市,也就是死后暴尸街头不许人捡骨。

    这样的死法触及到了白真真心中的伤痛,面色瞬间白了,周身冷得发颤。

    她听着艾歌的污蔑,下意识去看橖宴的反应。

    虽然她恨橖宴,但不得不说,因为前世那段相依为命的时光的影响,她第一反应竟然是想指望他。

    白真真反应过来时,脸色难看。

    你下贱,白真真!

    他上辈子如此对你,你这辈子竟然还想指望他,他难道是什么好东西。

    橖宴一身白色天鹅细绒的华贵衣裙,长发未曾挽起,懒懒地披散在身后,白裙乌发,衬得他眉目艳丽又嚣张。

    他歪在贵妃榻上,玩着裙子上的羽毛,听到她的话,苍白却过分漂亮秾丽的小脸上显现出几分兴致。

    屋子里到处铺着厚软的地衣,脚踩在上面一点动静也没,艾歌那个蠢货不知道白真真已经到门口,可他耳力好,早在白真真到门口时就发现了。

    橖宴不怀好意地撩起眼皮,看着站在珠缀帘子之后,一脸惧色的白真真。

    忽然觉得她害怕的样子有趣极了。

    白真真十二岁起就在他身边侍候,她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有数,虽然傍晚时分她的举止让他刮目相看,她并非平日里表现出的那般良善。

    可他选择坏心眼儿地吓唬她,故意拖长了调子,连冰冷的眼底也泛起了懒意。

    “哦?”

    “那这般说来,这白真真——确实留不得了?”

    白真真听到他的话,气得手抖,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平复。

    果然如此。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他从不为她考虑,很多捕风捉影的事,没有任何证据,他也从不向她求证,便定了她的罪。

    白真真没出息的鼻尖一酸。

    你看,他又一次因为别人不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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