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当时过境迁,祁渺还记得他第一次遇到元芫时的情景。

    汗水与欢笑、冰淇淋碰到夏日热气时升起的那一缕白烟,透过他好奇的眼,穿过五彩缤纷的气球,等他回过神,元芫拉着一个彩色的气球,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面前。

    而最后一次见到元芫,他的双眼早已模糊,只有那双曾牵起他的手,把他狠狠地推走。

    ······

    火车轰隆隆地驶过群山田园,碾压铁轨去到天际的站点。

    正是深夜,卧铺区的乘客都陆陆续续陷入了沉睡,只偶尔有一两个人带着疲惫的神色上下车。

    一个穿着宽大运动衫的男人低着头,穿过鼾声,推开厕所的门,确认无人注意到他后,嘴角终于勾起。

    “喀嚓。”

    门锁上。

    他从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个皮夹,皮夹是棕色,边缘稍有点发白,一看便知年岁久远。

    刺眼的白光打在他的脸上,映在镜子里,显得格外的苍白。

    他粗鲁地打开皮夹,把里面的现金和银行卡一把夹出,藏在口袋里:“切,就这点。”然后提着这个旧皮夹,往下甩了甩,一直夹在内侧的老旧大头照便露出来半个角。

    里面似乎是一个男孩。

    他并不感兴趣,正准备用指甲钳里暗藏的剪刀把这皮夹剪碎,扔进坑里毁尸灭迹,深夜里本该寂静的厕所门却被敲响了。

    “有人吗?”

    他心一惊,手里的皮夹瞬间掉到了地上。

    “有。”粗哑地回答。

    “还要多久?大号,很急。”

    外面的人声音穿过铁门,与轰隆隆作响的行驶声混合,略有些失去了真音,他听不出来人是男是女。

    “你去隔壁车厢,我还要很久。”

    随着这声回应,外边陷入了沉默,他正要松一口气,来人却开始快速地敲门。

    这沉重的砰砰声显得格外刺耳,让他本就紧张的心跳得更快了。

    “都说了去别的地方,听不懂人······”

    他拉开一条小小门缝,正要低声把人骂走,没想一只手直接插入缝隙,然后对方的身体也挤了进来,在短瞬之间,便钻进了这狭窄的空间当中。

    对方带着一个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明明身型比他更矮小,力气却极大,把他的手死死扣住。

    “你他妈想干什么?”

    “把你偷的东西给我。”

    他心一惊。

    “我不想惹事,也不想去找乘警,你也不想自找麻烦吧。”

    ······

    元芫拿着皮夹慢慢穿过卧铺车厢,连走四节,回到硬座车厢。

    这车厢里趴了一片又一片的脑袋,所以其中坐立着的身影显得格外突出。

    “上厕所回来了?”

    “嗯。”

    元芫坐下,对面坐的这个男人大概三十来岁,长相温文,戴着一个老土的黑框眼镜,他见到元芫,带着愁容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这是你的皮夹吗,我刚在后面地上看到了。”

    元芫把皮夹放到桌上,男人瞬间便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他拿过皮夹,飞速打开,确认了某个东西的存在后,大松一口气,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

    “太谢谢你了!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刚上车时,她便注意到了他,一看就知道是个老实人,真诚热情,又带一丝天真。火车发车不到十分钟,他就和周边的乘客聊开了,帮搬行李、分享食物、逗弄小孩,当他把据说进口的巧克力递到自己身前时,元芜默默接了过来。

    她很难拒绝这类人的好意,这类老好人。

    而在那个小偷顺走他的皮夹时,她发现后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提醒。

    直到看到对方露出伤心的表情,说到其实里面有一张很重要的亲人照片时,她才有所意动。

    “真的很感谢你,对了,我叫唐仁,你到哪站下呀?”

    唐仁把皮夹珍惜地放进行李袋里,小声问道。

    夜幕之下,除了列车与铁轨的撞击声外,只听得到周边人此起彼伏的鼾声。

    元芫坐在灯光的交界处,鸭舌帽也投下一片阴影。

    她说:“江市。”

    江市,算是经济较为发达的一座城市,原本是本地人虽清贫却一派和睦的小地方,但自从上边动乱,大换血后,有许多权贵、新贵等涌入这离得不远的城市,在带来了无数资源的同时,也把江市变成了阶层分明的金字塔。

    “太巧了,我也是江市下。”

    唐仁眼一亮。

    “你是去读书吗?我看你很年轻,这趟车大清早到站,那个时候估计没公交,我车就停在站里,可以送送你。”

    不等元芫回复,他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你放心,我不是坏人,你可以拍下我的身份证和车牌号,发给家里人。”

    元芜眨了眨眼,沉默地看着他,直到唐仁开始有些尴尬和不知所措,一副自己是不是冒犯了对方的模样。

    她才点头,轻声道:“那就麻烦你了。”

    一切本来都进行地很顺利,元芜坐在车后座,车子型号老旧,却被主人精心保养,车头挂着平安符,平安符下是一罐味道很平常的车载香薰,元芜抬手拨开窗子上装的帘布,将车窗摇下,清凉的风将江市即将醒来的烟火气吹进了厢内。

    天还未亮,路边已经有人开始晨跑,早餐摊也缓缓占据街边小巷。

    唐仁正在跟她介绍江市的分区,一通电话却打破了宁静。

    “什么?!你说自己迷路了?”

    他的声音突得拔高。

    “我不是让小刘去接你的吗?他人呢?······你跟他走丢了?”

    元芜不由自主地开始注意他的对话。

    “那你身边有人吗,能不能让他们接下电话,我问下你的位置······”

    不知道对面说了什么,唐仁的表情都扭曲了起来,满脸都是无奈。

    “渺渺,你别这样,求助一下别人没关系的。”

    对面又说了什么,唐仁又变得一脸惊恐:“别,渺渺,那你就站在原地,我马上就来找你,马上!”

    说着,他把手机往旁边一放,又拨了一个号码,同时车头一转,竟然闯了红灯,直接变道。

    “喂,小刘,你现在在哪,渺渺怎么和你走丢了啊?”

    他很焦急,口吻里却没有责怪。

    这次是话筒外放,元芜能很清晰地听到对面的声音,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子,都快哭出来了。

    “唐哥,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注意,我本来要带祁哥去停车场的,但是机场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人特别多,好多巡查,我被拉走质询了,一回头,祁哥就不见了,机场不让我广播找人······”

    “怎么办,唐哥,祁哥他要是出事了我————”

    “好了,你别急,我在过来的路上,你再去找一找,问问旁边的人有没有看到他的······他特征很明显。”

    元芜疑惑,一个成年人还能在机场走丢?还不能求助?难不成是精神上有问题。

    唐仁大概是因事发突然,忘了车后面还坐了一个他要热心接送的大学生,脚踩油门,以绝对会被罚款扣分的速度疾驰在马路上。

    幸好城市还未彻底苏醒,马路上车辆寥寥,元芜也没有出声。

    半个小时后,这辆上了年纪的车停在了机场里,车轮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唐仁拽着手机和证件就要往车下跑,眼一瞟,才意识到元芜还在车里。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元芜摆手:“没事,你快去吧。”

    一道身影便迅速消失在了视野里。

    元芜无所事事地在车里坐了一会儿,回了几个信息,终还是觉得有些闷,便也下了车。

    她和唐仁交换了联系方式,想着这件事情大概要耽误很久的时间,想找个地方活动下筋骨。

    她心中罗列着今天的计划,打开手机搜索附近的地图,想在抽象的文字和图形中找出一个目的地。

    “放,开我。”

    一个极小的声音却钻进了她的耳朵,这个声线像应激的猫,有些低哑,却又带着颤意,尾调提高,藏着不为人知的害怕。

    元芫的胸口好似被挠了一下。

    她听力很好,循着这个声音,放轻脚步走去。

    在一辆跑车旁边,有两个人正拉着另外一个人,想要把他拉上车。

    这两人一看便知家境极好,一人染了金发,穿着松垮的设计师潮牌,另一人抱着手,看着热闹,而挣扎的那个人,手中拿着一根黑色的拐杖,他就用这根拐杖死死地抵住地面,瘦长又倔强的脖颈蹦出青色的经络,一头罕见的长发因动作的剧烈四散开来,衬得他的肤色更为白皙,也更催发了那俩富家子弟的恶欲。

    “跟我们走,保证送你去找你朋友。”

    他们嘻嘻笑着,手中的力气却极大,硬是在他手臂上勒出红色的印记。

    在拉拉扯扯的挣扎中,挂在他脸上的墨镜滑落在地,露出一双像高原无人区的湖水一般的湛蓝眼眸,本该是极为美好的眼睛,却蒙上了一层茫然的阴霾,没有焦距,就算你的倒影浮在那潋滟的水面上,你也清楚地知道,那双眼睛里,不会装下任何人。

    这种残缺的美让在场的人都愣住,忘了手中的动作。

    而一只手悄然捡起了那幅墨镜,并抓住了纨绔扣在瘦弱手臂上的手腕。

    “请问你们找我哥哥有什么事吗?”

    “艹,好疼!”

    金发脸上见了明显的怒色,揉着手腕,欲找元芜麻烦,却被同伴拦下了。

    “算了,不过是个平民,走吧。”

    “啧。”

    金发不甘地朝地上唾了一口,转身上车,车门重重一摔,喷着黑色的尾气远去了。

    “你是谁?”

    元芜听到背后的人问道。

    他的声音很轻,夹杂着警惕,藏着期待。

    元芜转过身,将这个自己刚刚见义勇为的对象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最后眼神还是停在了他的眼睛上,眼角有泪痣,颜色很浅,不仔细看不出来。

    她浅浅一笑,把墨镜戴到他脸上,说:“一个路人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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