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江市三伏天最高温度可达42℃，局部小雨，环比前五年，升高4℃。有网友认为这和全球气候变暖有关，也有知情人士称，近些年的工业排放治理问题很大，家乡的排放严重超标，但是却被评为了文明城市，也有观众吐槽，他们今年夏天已停了数十次电了，最长停了两天，民众们只能去商场里躲凉······”
碧空如洗，白云散烟，摩天轮寂寥地转悠着，红色的车头从假石中窜出，击水成雨，挥洒在孩童兴奋的笑脸上，烈日下缓速前进的排队队列，手臂拦在眼前，眼中满是焦灼和期待。
轻快的歌曲穿梭在偌大的园区，经典的旋转木马里永远都有游客。
三人找了个歇阴处坐下，前胸后背都被汗浃湿。
“接下来你们想玩什么？”
元芜给两人递上纸巾，自己猛猛灌了口矿泉水。
“夏天真是一年比一年热。”
文心佑体凉，没有两人这么怕热，只是开心地撑着椅子晃荡着双腿。
嘴里还哼着刚刚过山车项目里放的歌。
“太热了，歇会儿吧，姐，佑佑，我去隔壁买个雪糕吧，你们俩想吃什么？”
“随便拿吧，我都行。”
元芜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钞票，却被顾澜拒绝了。
“姐，现在都用电子支付了！”
他潇洒地拍拍屁股，起身要走。
“哎，我还没说想吃什么呢，臭顾澜！”
“你的口味我还不知道吗？走了！”
他背对着两人，晃了晃手。
元芜伸手摸了摸文心佑的脸，脸白白的，微微泛红，摸着有点凉：“佑佑，你感觉还好吧？要是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时间说出来。”
“放心，姐姐，我最近情况都很稳定。”
文心佑穿着白色的碎花裙，长发扎成两个麻花辫，额头上别着顾澜送的发卡，脚上的帆布鞋洗得微微发黄。
“那就好。”
元芜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到她手上：“佑佑，这张卡里有五万块钱，你收起来，回去后给叔叔阿姨。”
“······”
文心佑的嘴张了张，仿佛想说什么，又合上了嘴。
“放心，这是我存的钱，都是打工和上面发下来的一些报酬，我自己留了钱的。”
“姐姐，我一定会好好治病，争取以后给你养老。”
女孩双手接过了卡，薄薄的一张卡仿佛有千斤重，让她心里又沉又酸胀，她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小包包里。
“哈哈，好啊，反正我以后应该不会有小孩，就靠你们俩了。”
揉揉文心佑的头，她的发质有点硬，有些扎手，与无害的外表倒是不太一样。
“嗯！”
文心佑重重点头。
“谁都靠不住，但是我们可以依靠彼此。”
她朝元芜甜甜一笑，牵住元芜的手：“姐姐，待会可以去玩跳楼机吗？”
“你啊，就喜欢玩这种刺激的。”
元芜敲她的额头，眼中满是宠溺。
狭窄的阁楼里，昏暗的日光从木质房顶的瓦片中漏下数丝。
在斜倾的屋檐与地板相交的角落里，有一个女孩抱着肩膀，蜷缩在那里。
“噔噔噔”，有人爬上了楼梯。
她猛地一抖，爬了起来，把怀中的东西藏好，警惕地看向那唯一的入口。
脚步声十分杂乱，时而有人脚滑，发出一声尖叫，然后被挥了一巴掌。
“哐当”一声，锁开了。木板从下面掀开。
“元梧，过来！”
一个，两个······五个。
五个小孩子被推了进来，满脸惊恐地和她对视。
三个女孩，两个男孩。
年龄不一，身高不同，同样的都是稚气脸上的恐惧。
“你把这几个家伙给我管好，不要闹，过几天就要交货。”
最后上来的人只是露出了上半身，这是一个中年女人，很瘦，五官平凡，眼神却极为凌厉，她把一袋东西放到地板上。
“这是这两天的分量，自己看着分。”
好似还有什么急事，吩咐完后，便拉下木门，消失在众人眼中。
铜锁被锁上了。
五个小孩像从窝里意外掉下的幼鸟，瑟瑟发抖地站在原地，有一个人忍不住哭了出来：“妈妈，你在哪？”
引发了连锁反应，一个接着一个地哭了起来。
“咚咚。”
下面的人警告地敲了敲天花板，元梧便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容。
她走上前去，其中两个孩子马上后退，害怕地看着她。
对于他们来说，或许元梧也是犯罪者的同伙。
“别怕，你们暂时不会有事的。”
她从地上的袋子里翻出一瓶水，打开瓶盖，递向他们。
“被抓过来的一路上都没怎么吃过东西吧？来，先喝口水。”
许是她的平静稍微带来了一丝安全感，其中最高的男孩子就接过了那瓶水，犹犹豫豫地喝了一口。
看他喝了没事，其他的孩子也就轮流抱着那瓶水缓解嘴中的干渴。
“姐姐，你也是被抓来的吗？”
里面看起来最小的女孩主动走过来，她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脸比巴掌还小，嘴唇颜色有些白。
元梧点头。
“多久了？”
“······两年。”
原本还抱有希望的那些眼睛瞬间灰暗了下去。
逼仄的空间里，孩子们抱在一起，出于伤心，泪水不停地流下，滴落在地板上，溅起微小的灰尘，出于恐惧，却没有一个人哭出声，仿佛知道了就算哭得再大声，也不会有一双温暖的手来安慰他们，擦掉他们脸上的泪水。
元梧心中沉甸甸的，无力的情绪堵在喉咙口，发胀发痛，令她无法开口安慰。
她只能蹲下去，用自己干净的衣袖拂过他们稚嫩的脸庞，擦去汹涌的悲伤。
一群孩子窝在这个阁楼里，每天就靠中年女人扔上来的一袋食物和水勉强填腹。
大小便就到另一个角落的桶里解决，再由元芜倒掉冲洗。
在寂静得令人窒息的夜晚，五个孩子便围着元芜，在她身边，听着她说自己在家乡的趣事，偶尔有几个孩子也会说自己的情况。
比如最高的男孩子，他说他叫顾澜，爸妈很有钱，一定能找到自己的。
比如说向元梧提问的女孩子，她叫文心佑，是被领养的，养父母很爱她，待她就像亲生女儿，但是她希望如果自己回不去，养父母能再去领养一个孩子。
有时候，夜晚实在太长了，他们既困又害怕，不敢睡着，元梧便会唱起一首儿歌：“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虫儿飞》 贝乐虎）
在低低的并不好听的歌声中，孩子们便带着眼泪和思念睡着了。
“姐姐，我们会怎么样啊？”
只有文心佑还清醒着，会问她。
元梧告诉她：“只要活着，一切都会有可能。”
顾澜嘴巴里叼着一个冰棒，两只手各拿着一个小跑回来。
“这个巧克力巴旦木味的，是姐姐的。”
“这个西瓜味的，喏，佑佑。”
三人舔着冰棒，朝跳楼机那边走去。
顾澜并不知道两人刚刚聊了什么，只是看文心佑更加黏在元芜身上，有些不满。
“文心佑你热不热啊。”
“你不热，姐姐也热好吧，大夏天的。”
文心佑朝他做了个鬼脸。
快到排队入场口时，迎面走过来了一群男孩子，他们吵吵嚷嚷着，活力四射，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有名的潮牌，其中领头的一看家境应该最好，戴的手表是售价六位数的奢侈品牌经典款，其他男孩都明里暗里以他为中心。
他不经意间一瞟，便看到了文心佑，眼睛亮了。
“这不是心佑吗，好巧，你怎么来这玩了。”
他上下打量着文心佑，好似很感兴趣。
“是你啊，谢子轩。”
文心佑反应平平。
“这两人谁啊？”
谢子轩一点都不在意她的冷漠，好似早就习惯了，反倒对元芜和顾澜很好奇。
“这个男的不会是你男朋友吧？看着还挺有钱的。”
他瞥着身高比他高一截的顾澜，有些阴阳怪气的。
“你想多了，他们是我兄姐。还有事吗？没事我们要去排跳楼机了。”
文心佑蹙眉，有些不耐烦。
“巧了，我们也要去玩跳楼机，不过我们不用排队。”
谢子轩抽出一张纸，在文心佑面前晃了晃。
“怎么样，要不要我带你们去啊，你还没有体验过不用排队的滋味吧？”
“不用了，排队挺好的，锻炼身体。”
没想到，文心佑一点都不动心，眼神坚定，甚至都没有看那张票一眼。
自出生以来就没怎么被拒绝过的谢子轩有些怒了，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被一个女生如此不给面子，这实在大大地伤到了他的自尊心。
“你别不识好歹！”
他低声威胁。
文心佑站在原地，平静地看着他：“我拒绝你就是不识好歹吗？”
“你！”
谢子轩看起来是真生气了，这时，从他背后跑过来一个耳骨打着耳钉的男孩子，抱住了他的肩膀，打圆场：
“哎呀，子轩，你生什么气呀，别人家里人一起出来玩，咱们干嘛插一脚。”
谢子轩挣了挣，但是那个男孩子用的力气很大，他没挣开。
“你想干嘛？”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对女孩子要温柔点，绅士点，你老是这么暴躁，哪个女孩子敢接受你啊。你好好说话，心佑才愿意搭理你。”
许是这段话听进去了，谢子轩勉强平静了下来。
他又向文心佑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对了，忘了跟你说，一周后就是我生日，我请了以前的同学来家里参加聚会，你来吗？”
“到时候还会有很多明星哦。”
他的眼神又恢复了自信与骄傲。
由财富和权势堆起来的阶层，这个贫穷的你一生都可能没有机会接触的世界，文心佑，你难道一点都不动心吗？
旁边的男孩子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拒绝。
文心佑嘴角绷直，这才回答：“我会带着礼物来的。”
“哈哈哈哈，那我期待你的礼物啰。”
谢子轩终于满意了，他带着自己的一群兄弟得意地和三人擦肩而过。
元芜和顾澜终于走上前。
两只手搭上了文心佑的肩膀。
“钓了这么久的鱼终于上钩了，干得漂亮，佑佑。”
“嗯！真的等了很久了。”
文心佑笑了，面前的世界色彩缤纷，个人如同滴落海洋的雨滴，只要融于人群便会庸庸碌碌，归于平凡。
平凡才是生活的底色。
但是他们的目标并不在这平凡里，而是在遥远的高处，在耸立的高楼里，在金碧辉煌的销金窝里，在飘在天上的那些“老爷”里。